第20章 (11)
荒郊野嶺的為什麽會有房子,現在看來,那竟是肖氏為兩個通房尋的安身所在……那個婦人太惡毒了!
馮氏垂着頭,将所有的表情都斂進了側臉的線條下,可玥丹卻看到了有顆顆珠淚落到了衣襟之上,沒由來的,心像被什麽揉了又揉,疼得發脹。
無言地送馮氏回房,聽着隔壁從輕微響動到安谧下來,玥丹就那麽倚着門框靜靜地伫立,早春沁涼的夜色撫慰着亂麻一樣的思緒,一彎小月挂在中天,連顆陪伴的星都尋不到,就像此時玥丹獨自掙
紮的影射,它與她,都是孤寂的。
到底要怎麽辦……這個問題讓一向果決的玥丹生出了遲疑,內心當然是希望手裏有能與肖氏抗衡的東西,哪怕不能再像以前那樣和平相處,至少能過自己安靜的日子,可一旦那層繭被剝開了,會不會累及什麽一并坍塌……
“娘……”
随着一聲喚,一排森森的白牙首先進入到了玥丹的視線,旋即她就擰了眉頭,“你怎麽來了……”
我想你了!
“我想你了!”
玥丹心裏的話跟小貴的答案重合到了一起。
“你怎麽知道我在這?”
小貴皺皺鼻子,“現在就算你走到天邊,我都不會再找不到了。”
玥丹一愣,小貴得意洋洋地說:“你身上有我的味道,”玥丹又是愣,他指着已經好了的嘴角繼續白活,“上次,這……留過血。”
記得,他還拍着大腿哭嫌她出手重了,不過,幾個月過去,就算當時真沾了血漬,也早就沒了氣味,這小子還真敢胡編……拍拍他的肩,“走,跟我去辦事。”
“又要吓唬誰嗎?”小貴興奮得一蹦三尺高。
玥丹沒理他,負手出了小院。小貴的率真讓她下了決心,其實,有時候簡單點也沒什麽不好,像小貴,想到什麽做什麽,總能讓自己沉浸在快樂之中,而她卻總是在做事之前權衡再三,所以才會累,心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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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立在黛瓦灰牆的僧房外,這裏聽不到琅琅的晚課聲,就連悠揚的鐘磬都一點尋不到,這在塵世中隔出的一隅,就是那位傳說一樣的濟原禪師的住所,這裏,玥丹在心裏重讀過無數次,每當被肖氏逼得喘不過氣來時,都會有沖動想問個答案,又一次次将自己勸退,以至于現在都不用看坐标指示,就能輕易找來。
“娘……這裏,這裏是修行人住的地方吧?若是,若是……會不會遭了報應?”小貴戚戚地問。
玥丹掃去一眼,“你留在這兒,什麽時候聽到我叫你,你再進去。”
“不……要……”幹脆的拒絕在她的利眼下變得含糊,最後只能扁着嘴應了,“好……”
推開門,一個身穿伽藍褂的背影轉回身,那似曾相識的眉眼讓玥丹微微呆住。
出家人顯然沒想過會有人闖了清靜地,雙手合實起身,微微一禮,“施主
?”
清冷的聲線引來了玥丹無聲的笑,“濟原禪師?”
“不敢當。”
這話還真不是謙虛!玥丹徑自走到了他剛坐過的蒲團旁,往正燃着清香的供桌上瞄了一眼,一本經文端正于其上……《具足戒律》,玥丹收緊了唇線,“我們談談!”
這會換濟原發怔了,“施主,現在是晚課時間。”言下之意就是不應打擾。
玥丹用一些自己也說不上來的心情面對着這位靜得像一池死水的高僧,“我是馬玥丹!”
“你……”驚恐只是在眼底一劃而過,很快就很難在他的臉上尋出半點跡象,只有那手中的持珠,在指尖下一顆顆地撚過,發出些許悉索聲響,似乎才能佐證他內心的駭然。
“林元景,你不能受戒!”強硬的祈使語氣,充分表達了玥丹不接受別的答案。
他的訝異讓玥丹确定了自己沒有猜錯,而剛剛邁進這間僧房的一瞬,讓玥丹想通了整件事。被肖氏扔到法清寺并不是沒有原因的,成為佛門弟子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完成的事兒,從皈依到受戒還要經過漫長的考核。去年三月是林元景皈依佛門的日子,而此刻……應該是戒期将滿,可以拿到戒牒,正式進入法清寺僧團的關鍵時期。
肖氏想用最後的塵緣來羁絆住一心向佛的兒子……而她很不幸,又成了肖氏手底下的一步棋!
不過,肖氏做夢都想不到,渡了江的小卒,不會永遠受制于人!
“施主,貧僧法號……法號濟原。”語無倫次,再沒了得道高僧的超然。
玥丹略有些嘲諷地勾起一邊唇角,“以你的修為,戒期至少也是十二個月……法清寺的戒壇每年四月才會開,而你似乎……”再一次掃了眼他那光潔的發頂,“沒有戒疤……此處雖然幽清有助于修行,但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裏只是放戒之地,那就代表,你現在最多能算是個居士,對嗎?林元景!”幾次上山不是沒有收獲,将以前林林總總聽到的事串到一處,玥丹有了如是結論。
“你,你到底要幹什麽?”
玥丹冷冷一哼,“下山,跟我,你!”
“不可能,”林元景狼狽地側了身,指腹飛快地撚過菩提子,嘴裏默默念着什麽。
他這自欺的逃避并沒有讓玥丹動了肝火,而是閑閑地沖門外喊了聲,“小貴……”
r> 幾乎同時,門被撞開,“娘!什麽事!”
“名,名,名夏嗎?”相比于小貴那駭人的長相,林元景似乎更關注自己的出品為什麽會走了樣。
玥丹沒理他,而是稍挑起眉尾,對小貴說:“将你的匕首拿來。”
林元景盯着那散發着幽幽紫藍的兇器,不知道将要發生什麽。
玥丹斜倚着羅漢塌,“刀可以要命……那個紫色的東西看到了沒?”見他又重新将視線落到那承影石上,玥丹這才繼續說:“那是媚藥,懂不?就是讓你不受控制地做出有了林名夏那種事的藥……”
林元景跟被灼燙了般地一顫,然後慌亂眯起了眼睛。
“二選一,要麽殺了我,要麽吃了那藥。”
“施主這是何苦,貧僧不會選……貧僧也不會下山。”
“那我換種說法,你什麽都不用做,”林元景突地睜了眼,眸底劃過絲希冀,卻被玥丹無情地碾碎了,“有條律法叫‘奸出婦人口’……也許能省了你兩難。”
林元景的臉上呈現了種淡淡的灰敗,拿持珠的手無力地垂在身邊,薄唇不住地嚅嚅,也不知道是在等萬能的佛祖來解救自己,還是想用經文來清淨心神。
對于眼前這個清心寡欲的男人,玥丹除了替肖氏悲哀之外,再沒有半點情緒,肖氏要強撥尖了半輩子,苦心經營的一切幾乎全毀在了獨子的身上,最後不得已還謀劃了這樣一出欺君大罪,妄想成全了孩子又免于自己這房倫為笑柄,這樣一來,玥丹就多少能理解了些肖氏的惡毒。
不過,還是不能接受肖氏的種種刁難!玥丹不禁又冷了語氣,“我能輕易到你這院中來,就有本事令你破戒……好好想想吧。”說完沒再多看林元景半眼,徑直出了僧房。
回住處的路上,小貴跟在後面叨叨,“哪用那麽費事,你直接點了他的穴,我就給扛回去了。”
玥丹斜他一眼,“點穴?那誰會啊!”
“不會?”小貴怪叫着沖到玥丹的身前,黑漆的眸子中全是指責,“那你還總吓唬說要把我點殘了!”
玥丹扯扯嘴角,直接繞過了他,心說:都說了是吓唬……
☆、不速之客
第二天一早,頂着晨露,三人就下了山。
雖然對小貴的駕車技術不怎麽敢恭維,但考慮到要避人耳目,玥丹也顧不得許多,先将林元景安置在了福恩寺旁的小院中,又馬不停蹄地趕到了林家。
昨兒聽宋婆子無意間提起,說肖氏會在府裏多留幾天,再回大宅就要忙着着手清明祭的事,可能就不得空了。
玥丹不想再耽擱,一而再被肖氏當棋子也就罷了,她現在居然還想着法的折磨人,這讓玥丹無論如何都忍不下去了,索性就攤開了說,讓她有了顧忌,自己的日子才會好過。
無視下人們的訝異到了正房,肖氏才起,沐錦正伺候着梳頭打鬓,見她推門而入,眸中的厲色透過銅鏡玥丹都感覺到了,也沒在意,繼續款款地輕移蓮步,沒用讓,徑自坐到了茶桌邊。
沐錦一直跟見了鬼似着盯着她看,完全不敢相信一向柔婉的二奶奶會這般不識禮數,驚詫得連手上的動作都停了,好半天後才結結巴巴地說:“……您……”
肖氏反倒是臉上看不出什麽,平靜地從鏡中看着媳婦的一舉一動。
玥丹淺淺笑着,沒理丫頭,而是透過那暈黃與肖氏目光相絞,“夫人昨天的教誨,我想了一夜……”
肖氏将濃濃的不豫鎖在了眉頭,媳婦再怎麽不聽話也不能當着下人數落,大房的臉面還是要的,于是她強作無狀,緩緩調轉了身形,沖丫頭身微揚下巴,“你先下去……”
沐錦咬着唇不想動,可見主子冷着臉,也不敢再多嘴,福福身告退,在經過玥丹身邊時,特意多看了眼,夫人這些日子過于操勞,希望二奶奶能精明些,別在這個時候惹了主子的嫌。
玥丹只輕合了下眼皮,表示領會。
婆媳兩個就那麽隔着一段距離對視,肖氏以為玥丹只是被逼急了,才會有了這小小的叛逆,随便壓壓就能老實,可卻沒料想到,她竟是直挺着脊背迎向自己的注目。
半晌無語,還是肖氏打破了靜寂,“你不在寺裏好生修行,跑回來做什麽?”
玥丹輕彎了唇角,懶散地抽離眸光,盯着描刻着“金玉滿堂”的八仙桌面,跟漫不經心似地開了口,“夫人的意思我想明白了。”
肖氏狐疑地輕蹙起眉心,對這沒頭沒腦的話有些不解。
“那位禪師不會拿到法清寺的戒牒……”
“你……”肖氏的眼眸睜大了幾分,頭一次,威嚴的面容上出現了類似于慌亂的神情,不過很快就化為無形,盯着媳婦看了片刻,肖氏那韶華不在的臉上漾起了此許慈愛,斂眉微微一笑,“丹兒這是在生娘的氣嗎?”
玥丹只一擡眼,不置可否,繼續欣賞那金魚與水草。
“你不說……娘也知道。可你要體諒娘的難處,多少雙眼睛在盯着呢,再縱容你……怕是連老太爺都會過問了。”
如果還蒙在鼓裏,玥丹真會為肖氏的情真意切感動,就像以前一樣,可現在……就只剩下厭惡了。既然已經将意思表達了,也就沒必須再停留了,玥丹遂起身,撫平了對襟的貼邊,“我會住在上次那個院子中,至于要怎麽對外說,就看夫人的心情了……”說完,沖她微一颔首,轉身就想離去。
“等等……”肖氏急急開口的同時也跟着站起來,不料廣袖卻勾到了妝臺上的環佩,叮當嘩啦地散了一地,她都顧不得,只是連邁了幾步逼近玥丹,“你到底知道了些什麽!”本是想好好安撫着再套套話兒,沒想到這丫頭竟放下這樣句話就想走,那怎麽行……
越過她稍顯發福的身子看向地上的珠翠,那只金镯才應該是屬于林元景的吧……玥丹的手不自覺落到了自己的腕間,失笑,竟一直都忘了摘,一點點将精美的掐絲手環脫下來,捏在眼前,果不其然在內壁上看到了一個壓印的“良”字,玥丹挑眉倪着肖氏,“夫人何苦讓我一字一句地說明白呢?有些話……一旦掀出來就沒了退路,而你想捂着的事兒就很可能會曬在陽光下,到時,就不是讓人笑話這麽簡單了……”
肖氏只覺眼前一黑,連氣息都在微顫,卻還強撐,低喝:“你混說什麽!”
玥丹淡淡地斂了情緒,将手中的金镯遞過去,眸底劃過一段若有似無的譏诮, “夫人似是弄錯了,這并不是二爺的信物!”玥丹并沒有刻意加重語氣,相信肖氏會懂這其中的意思,就算現在一時亂着摘不清,但靜下心來,能想明白這番話背後的條理。
肖氏沒有接,就那麽直愣愣地看着那镯子的柔柔燦光,一直都知道馬家的這個孩子伶俐可人,也知道自己這一時的貪念會誤了她一輩子,可為了身份地位,為了名夏,這一步不得不走。正因為有了這淺存的一絲愧疚,所以對她百般憐寵,疼惜,可當玥丹動了心眼想避過愛子的周年祭,這如何讓做娘的接受的了?于是想馴服了這逆反,不料,卻使這孩子起了義……此時肖氏恍恍如
夢,一再問自己:是不是做錯了?
玥丹懶于應付這傷神的場面,遂輕拉了她隐在長袖中的手,将帶了一年,此時還微微存着些餘溫的镯子放在她有些粗糙的掌心,“這是您賞下來的,現在還給您……”
話落,又深深地看了眼那躺在角落裏,同款卻分屬于不同人的飾物。若肖氏沒有将心思動到自己身上,如果一開始就是它與自己日夜相伴,也許,現在的她還樂于糊塗地做個林家媳婦,但現在,不可能了……
一連兩個月,日子過得平靜而又充實,酒館憑借着柳家的老窖已經在京城小有名氣,就連那些個數一數二的大飯莊都或多或少地下了定錢,準備長期合作,眼看着快要入夏,到了白酒的需求淡季,玥丹就琢磨着再弄點新花樣來刺激消費,原漿那邊她不懂,也不好摻和柳二娘的專業,所以玥丹就将主意打到了酒瓶上。
在窯廠泡了有半個來月,總算是調出了想要的釉色,一想到兩天後那如意雲頭紋的釉裏紅就可以啓出來了,就興奮得睡意全無,手裏拿着自己捏的有些缺陷美的馬克杯,玥丹倚在房基下看星星。
滿盤的明月漾在中天,将夜空稱得如同墨染。玥丹就那麽對着它發怔,太子出行日子已經不短,卻還久久沒有歸期,雖然市井也有傳聞此次儲君頗有建樹,但也屢屢受挫,聽說還幾次遇險,玥丹亦喜亦憂,這一趟回來,魯域的升遷應該不是問題,可是那一大一小離了眼皮這麽些日子音信皆無……說不記挂,她連自己都信不過。
聽說朝中紛争不斷,太子爺明明是打着巡河務的旗號,卻順手連鹽務一并查了,一時驚散了無數人的心魂。革了鹽運使,綁了運副,抄了幾位五品運判的家,動靜傳回了京城,皇上卻不表态,各方勢力均猜不透聖意,都不敢妄動,可暗湧無可避免。
鹽運司衙門是個肥差,不僅管理鹽務,還擔着為皇城采辦貴重物品的差事,多少年來,這成了世人皆知的密秘,但也都默契不去徹查,鹽務鐵務事關國體,萬一出了纰漏,縱是帝王也無法收場。
偏偏這麽一個動不得的衙門口,讓太子給清了……這到底是皇上的授意,還是太子的妄為……群臣摸不清上意,就只能拿別的事拭探,一時,朝堂上的對立漸漸明晰了起來,皇上繼續深不可測,只是拉了一向無心朝政的壽王去朝堂上插科打诨。
以上是難得正經的王壽學給她聽的,可玥丹在這其中感覺到了帝王的手段,當初太子的奉旨出京就已
經被玥丹看做了是變相的立威,現今這個局面應該是出于聖意,詹事府人才濟濟,不可能會放任太子胡為而不勸慰的,有了這個結論,玥丹的憂慮更甚,若此行功成圓滿,那是太子一個人的賢明,一旦出了什麽差錯,罪責首當其沖就指向名夏。
可她又做不了什麽……手中的杯一時似是有千斤重,玥丹長長嘆息着,打算回屋歇了,再這麽想下去,怕是又要一夜無眠,才想動,就見着有道身影從牆頭一躍而下。
玥丹屏息,低頭看腕表,上面顯示牆外還有兩個人……玥丹心裏盤算着要怎麽應對,西廂住着林元景和小貴,此刻已經睡下多時,東廂的小綠沒有反抗的能力……
權衡再三,玥丹決定還是先看看再說,那黑衣人熟門熟路地摸向正屋,在窗外細聽了一會,又分別轉向廂房,玥丹正考慮要不要出手,那人卻又回到牆邊翻了去出。
玥丹立時跟上,站在牆角,隐隐有句“念三”傳來,之後就聽不真灼,再看表盤,人已經在慢慢行遠。
莫不是……玥丹若有所思地看向西屋,就見那門正在緩緩開啓,少時,小貴探出頭來,見娘在門邊,幾個縱身就到了她跟前,壓低了聲線,“娘,我去看看……”
“別……”阻止還來不及說,小貴就竄過了六尺高的圍牆,想想以小貴的身手不會輕易吃虧,也就任他去了。
玥丹并沒有回屋,而是出了小院,繞了一圈兒,圍角那的半個腳印,讓她多看了兩眼,手在那印跡上劃過,指間的觸感讓“油脂”兩個字閃入腦海,莫不是……
正盤算着自己的猜想有幾分真時,有兩人個分別閃入了自己家和……隔壁的秦王府……
☆、倦鳥歸巢
王霸!
玥丹想都沒想就跟了上去,對王霸的能耐有幾分了解,所以只是遠遠地跟,等看他穿過層層院落,最終推門進了一間燃着燭火的屋子,玥丹才敢慢慢湊過去。
前面的對話沒聽到,等玥丹貼到窗邊時,王霸似是在做總結性陳詞,“應該不會錯……”
會是什麽呢?帶着這樣的疑問,玥丹有些心不在焉地回到院子,守在門邊的小貴見了,忙探頭出去四下觀望,待确認了沒有人尾随,這才對緊門板,與娘一前一後進了正房。
還沒坐穩,小貴就遞上一條巾子,玥丹稍顯呆愣,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竟感覺這只手在散發着幽幽的藍色光暈,就像是焰心,很淡幾近透明……
“這是不是火油?他們被追得急了才丢掉,我怕娘這再遭人暗算就沒敢繼續往遠裏跟……回來時我特意繞近了去瞧,應該有幾十斤。”小貴沒有動,繼續攤開着手掌。
略略回神,擡眼看去……不用接,只看那在燭火的映稱下泛起的的點點盈澤就知道了,再聯系上那半個鞋印……就能将那三個夜入民宅人的意圖得來:有人想放火……
讓他們沒實施空手而歸的原因正是林元景。玥丹生在武術世家,從小除了古拳法外,《江湖春典》是必不可少的功課,習武之人總是自稱江湖人,那些流傳了幾百甚至是上千年的黑話自然不能丢。剛剛她也仔細想了,“念三”就是指和尚……
幾十斤火油,這就表明了此時必須成功的決心,而一個修行人卻能讓他們放棄做惡,玥丹不會天真的相信這是佛祖的感化,所以夜襲的人,多半與肖氏有關。
暗暗長出口氣,玥丹将身子靠在椅背,放松了神情,“去睡吧。”
“不要追查了嗎?”小貴将眼睛瞪得滴溜圓,對她的這個态度表示了強烈的不滿。
玥丹輕掀眼皮,不答反問:“京城這麽大,要上哪去查?”再說,就是真揪出了這幕後黑手,與她又能得什麽利處?左右那林元景在自己身邊的消息能讓某人暫時消停點,至少也要撐到魯域回來,王霸已經信不過了,縱使真想做什麽,也得有稱手的人幫着不是?
小貴煩躁地騷着寬厚的額頭,黑眸轉了幾下,突然呲着牙樂,“油!那麽多的油……去油坊一定能找到線索!”
這就是讀書的力量吧?玥丹欣慰地瞅着小貴,這孩子若是不露那張臉,其實也挺有人緣的
,這不……衙門裏的班頭就挺喜歡小貴,許是上次剿匪時一同押解犯人回京生出了欣賞,時不時的就帶他查查案子找找線索什麽的,俨然一副為人師的模樣。
也不知道是那位捕頭的功勞,還是教書先生仁義禮智的灌輸,小貴還真是一改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雖然有時軸勁犯起來還是任誰都說不通,但比起以往的渾天黑地,這會倒是顯得懂事不少。
不過,這事兒……玥丹不打算讓小貴摻和。
林元良那不能沒人看顧,并不是怕他會跑,而是要防肖氏,如果料得沒錯,這會兒那邊應該已經得了信兒,在明确知道肖氏下一步要做什麽前,林元景還能當個護身符,肖氏縱使再瘋狂也不會罔顧了親子的性命。再有,王霸那似是而非的話,讓玥丹有了不怎麽美好的預感,雖然知道沒根據,但他與小貴幾乎同時出現在視野內的一幕,總讓她忍不住往不好的方面想。
淡淡一笑,安撫小貴也是寬慰自己,“若真是計劃好的火焚,怎麽可能會留下這麽大的破綻?而且……高門富戶裏多會存個百八十斤火油以備日常消耗,沒辦法往下追查的。”
“那就放任他們嗎?”小貴執拗着不肯讓步。
“明天我會讓方泰去報官。”
這倒讓他安了些許的心,不過還是堅持……“我去吧。”
玥丹搖搖頭,“明天法清寺有法事,你要陪……”說着稍稍沖西廂那邊一揚下颌,“你要陪他上山。去吧,別練功了,多少睡一會兒,五更就要起程了。”
難得小貴沒再還嘴,只是神情有些低迷地行過禮,靜靜邁過了門檻,玥丹盯着他的背影,漆黑如墨,哪裏還有半點藍的痕跡?
無名指腹按上眉心,用力地揉,這是怎麽了?竟如此恍忽……
一直都知道肖氏不善,從她對付林良景時的毫無顧忌不擇手段,玥丹就已經做好了惡戰的準備,所以在一開始就将林元景拉下水,有他在手裏,縱使肖氏想捂住真相,也不會輕易有所動作。再加上自己對危險近乎敏銳的感知,玥丹有信心不會落得過于難看的下場。
相比于肖氏想殺人滅口,王壽的暗藏心機更讓玥丹勞神。
雖然只是匆匆一瞥,可玥丹對王壽面容之上的肅毅毫不意外,接受得異常平靜。對這份泰然篤定源自什麽,玥丹說不清,也許是一點點的疑惑累積起來,才造成了今天的嫌隙。
br> 王壽能如數家珍般的道出州縣解元的底細,而且從他與黃律的交談中不難看出,二人先前已經有所接觸。再有,暫不提王霸是否身居要職,就王壽對他的态度且就看做只是個親衛首領,作為以放浪荒唐著名的秦王府,能熟知京城周邊各路賊盜響馬……這是不是過于匪夷所思?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她從來沒說過自己是誰!王壽不但未對她這個大戶人家女眷的身份多問過一個字兒,而且還将湘妃與她的關系理得很清楚……點點滴滴,仔細回想,伴着從脊柱蔓延開來的寒意,唇角卻忍不住淺淺勾起,看來……準備一張假面才是能好好生存下去的根本!
扭着發僵的脖頸起身,衣角撩撥得一豆殘燭險些熄滅,緊閉的窗棂泛着灰白,看樣子天即将大亮,隐隐有馬兒嘶鳴傳來,玥丹想應該是來接林元良上山的車到了吧……也沒太在意,現在的她只想着好好睡下,讓超負荷動行的頭腦得到喘息。
也不知道是心累還是身體疲憊,玥丹的步子竟有些拖拉,好容易蹭到了門邊,手還沒搭上門扇,就感覺有粗重的氣息聲灌入耳廓……
擰眉側首,幾乎同時,正房門被人從外面推開……一張布滿風塵的臉印入眼簾,玥丹身子微微一晃……林名夏!
四目相對,默默打量。
他瘦了。
她很好。
千言萬語化為一抹颔首微笑,什麽都不用說,她懂,他亦懂。
不留痕跡地沖西廂探頭出來的小貴使了個眼色,那孩子倒也知趣地回了房,玥丹略一盤算,他此時到訪,應該是有話說……倒了杯冷茶推到對面,靜靜地等他開口。
林名夏的眸光遺失在一汪清水中,嘴裏如同昵喃,“這個時辰回府……不方便,所以就……你去歇着吧,天亮我就走。”
明知道這話掩飾的成分過于明顯,可玥丹體貼的沒有戳穿,依他言進了寝室。躺在牙床之上,頭一次,玥丹感覺得一扇門的作用如此不濟……輕拿杯碟,淺呷,甚至是衣袂摩挲都聲聲入耳……
林名夏手執銀釺撥燭芯,搖曳的簇光映入眼中卻照不亮心底。
太子此時歇在了離京四十裏的行宮,林名夏則自請帶着太子手書回城面君見駕,在得到了皇上的首肯,允許明日依王纛進城後,又馬不停蹄地走了駐京步軍府,銮儀衙門,事無巨細地将太子還朝安排了遍,彼時也不過二更。
其實,林家的廣亮大門之內設有門房,不管什麽時候都會留人守夜,以防有什麽急事發生時叫不開門,對于這點林名夏一直都知道,但他卻猶豫了。
幾個月來,不是音信全無,報平安的信寫了很多,只是按照慣例都交到了夫人手裏罷了,文福也将府裏的一切都講給了他,知道她從宮中回到林家,知道她似是惹了夫人的不快,招至來種種刁難,也知道自己的親娘被丢去了荒蕪之地守陵,還知道她與夫人翻了臉搬離林府……
至于怎麽就打馬來了這方小院,他說不明白,原只想遠遠看眼就回的,可真見到了那正屋中還留着燈燭,就忘了初衷……
心火不停地燒,滿腔的話全堵在了胸口,憋得林名夏不住地在不大的正屋中轉圈,不知不覺,竟是門邊……
屏息,淺淺木楔咬合的吱呀聲若隐若現,難以名狀的喜夾着訴不清的心悸直讓他發顫,手想去摸那棂格,可推開又要怎麽辦?手就這麽擡了放,放了擡……一再反複。
玥丹正盯着帳頂出神,才翻了個身,就見着映在門紙上一個大大的人影,吓了一跳,緩了好半晌,才低低地問:“有事嗎?”
名夏被這帶着濃濃鼻音的疑惑臊了個大紅臉,明知裏面的人看不到,還是側了身子,可一時又沒有稱手的借口來解釋自己的唐突,急得他是擰眉又瞪眼,憋了好半天,都來不及經過腦子,話就這麽出了口,“把上次那發簪還給我……”說完他就很想一頭撞上門框。
玥丹聽得雲裏霧裏,“你就為了這個來?”
回答她的卻是一聲“咣當”……
☆、公主欲嫁
皇城的門禁一向很嚴,但對身為外命婦的玥丹來說就不是問題了,太子還朝後的第三天,她就頂着初升的朝陽等在靠近後宮的太平門前遞拜貼等候诏見。
小綠嘟着嘴一臉不高興,玥丹時不時地倪去一眼,知道丫頭在鬧脾氣,可這有什麽辦法?皇宮就這規矩……
等來了長福殿的引路宮娥,玥丹沒空再理小綠是否霁顏,跟着以前相處還算融洽的小宮女跨過了厚厚的宮牆。走着還問了下太後的近況,打着請安的旗號,這個過場還是要走的。
太後的眼疾已經大有好轉,見本就可心的人兒還知道來看自己這個老婆子,不禁喜笑滿面,直拉着玥丹的手不肯放,絮絮叨叨地又是讓人拿禦膳房剛送過來的點心,又是喚曹尚宮給挑幾樣新鮮的玩意兒,弄得玥丹都不好意思提要走的事了。
陪老太太消磨了有兩個來小時,用過茶點,吃了水果,聊了閑篇兒,玥丹找了個太後眯眼的空兒,跟才發現過了這麽久似的,顫着聲請罪,非說自己耽誤了太後休息,罪該萬死雲雲……太後怎麽說沒關系都不行,玥丹就是認為自己有罪,還是曹尚宮打的圓場,“林夫人這是怕太後您再累着呢,過兩日聖上大宴群臣,再宣就好了,您就別屈了林夫人這片心意了。”
太後聽了這話才算是松了相握的手,連囑咐了兩遍讓曹尚宮別忘了。
順着兩邊的游廊往殿門走,玥丹偷眼瞧着走在前右方的曹尚宮,這位後宮裏的最高女官,竟破天荒的要送她,這可是讓玥丹不得不興起堤防之心。
待到門庑,曹尚宮四下望确認再沒別人,這才頓住腳步,回身,“林夫人,您若是有什麽想要的,不防說與老奴聽聽……”
玥丹怔了怔,有些沒理解這其中的意思,仔細将她打量,韶華不再的臉上此時淨是凝重,可又實在聽不懂……“曹尚宮何出此言?”
她淡淡一笑,将面皮扯出了幾道橫褶,刀刻一樣的深度,讓玥丹冷汗暗生,難道自己的打算被她看出了端倪?不可能……旋即就又被玥丹否定了,太子第一次出行,鬧出了這等動靜,先不提文武百官們的反應,就百姓們的聲音,都在為太子爺的英明果決贊不絕口……禦史言官們将這些話呈到駕前,自然龍顏大悅,特下了恩旨五日後大宴群臣為太子接風洗塵……
這信兒是昨天魯域帶給玥丹的,她聽後第一個反應就是去不得,與肖氏的不睦現在正崩到極限,稍有風吹草動怕是就會成為肖氏下狠手的契機,自己這邊還沒有萬全的準備,所以還不能……
這番心思,連魯域都不曾體查,這位嬷嬷是如何得知的?玥丹企圖在那眼角微微下垂的眸中找到答案,可曹尚宮早将
心中的了然隐在了淺淺的笑紋中。
“夫人若是羞于啓齒,那容老奴猜猜可好?”
玥丹繼續直直地與她對視,因為不知,所以無畏。
“您百般讨好太後,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