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四個願望

餘葵淩晨兩點到家,室內一片漆黑。

她輕手輕腳進浴室洗完澡,掌心抹掉水汽,鏡面裏便朦胧映出女人烏黑迷幻的瞳孔,發燙的臉頰,陌生得像另一個人。

她現在有種強烈的不真實感。

心髒急促地跳着,喝多少水都無法填補喉嚨幹渴。

誰能想象呢?

一個她暗戀多年、幾乎已經完全放棄幻想的人,忽然回來了,還告訴她,他暗戀她很久了……餘葵這些年,盡管從事靠創造力掙錢的行業,卻連做夢都沒開過這麽大腦洞。

震驚級別簡直好比:有人通知她買彩票中了五百萬。

虛幻到讓人懷疑這是一通詐騙電話。

不準再想了!

餘葵貼了張面膜,躺在床上一遍遍提醒自己,明天還要早起當伴娘,熬夜容易暗沉長皺紋。

然而在床上翻來覆去,她又是蹬腿打滾,又是枕頭封心,被窩拉過頭頂數羊……嘗試入睡的辦法一一失敗後,心浮氣躁捶了幾下床墊,她終究又忍不住伸手,摸黑夠到床頭的手機。

黑暗中,屏幕亮起來。

自那年在清華園東操遺失手機後,餘葵第一次打開Q.Q安全中心的申訴頁面。

可惜由于賬號丢失時間過長,她不記得密碼,綁定的手機號也早沒在用了,哪怕巨細無遺地填入密保消息和身份內容,還是申訴失敗了。餘葵不死心地又把表填了一遍提交,頹然把手機扔到床腳,有氣無力縮回被子裏。

淩晨四點。

小區裏傳來早起的鳥鳴,折騰大半宿,她終于在迷迷糊糊中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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鬧鈴七點準時響起。

餘葵閉着眼睛洗漱完,打車前往朝陽區新娘家化妝。

在接親、堵門、發紅包、喝甜湯……等一系列繁複的禮節結束後,車隊在中午卡着吉時抵達國貿酒店。

忙碌一早,就喝了半碗甜湯。

餘葵此時餓得前胸天後背,遠遠還沒到宴廳門口,她2.0的視力猛地瞧清了走廊那頭在和侍應生說話的人。

是時景!

她站在人群中,兀地一慌。

懷揣遺憾和不甘斷聯多年,再重逢,生疏跟緊張都是難免的。

在時景面前,她似乎永遠都無法保持真正的從容,至多裝出一點淡定模樣,已經是了不得的演技。尤其現在酒醒了,無論做出任何失控的表情、反應,都沒辦法再用酒精上頭當借口。

男人身形本就颀長挺拔,肩寬腰窄,穿上線型流暢挺括的正裝,白襯衫裏系着深色領帶,整個人更添了一種端方禁欲的派頭。大約聽見響動,他結束交談,從走廊深處側轉過身。

面容清冷矜貴,瞳孔深邃平和。

男人看過來的一瞬間,似乎連那昏暗的長廊都瞬間明亮了幾分。

餘葵馬上聽到哪裏溢出一聲低低的國罵,前面的伴娘看直了眼,手肘拐了拐身邊兩位夥伴,低聲提醒,“正前方,抓緊時間看,人間極品!”

她身邊的女孩定睛,一聲同款卧槽脫口而出,“他看過來了、看過來了…認識你那麽多年,咱倆的審美第一次統一!”

“還好今天戴了隐形眼鏡。太絕了,就這麽遠遠一看,他和那幾個靠顏值爆火的網紅帥哥氣質比起來,簡直是天上地下,行走的荷爾蒙機器。”

……

不到十米的路程,幾個伴娘争分奪秒地讨論了個夠,又都在臨近時景時,不約而同地擴肩收腹,矜持優雅地從他面前經過。

一秒、兩秒……

大帥哥忽然伸手,在人群中攔下餘葵。

他目光灼灼,溫潤的男低音輕聲和她商量,“小葵,別躲我了,咱們談談嗎,行嗎?”

前面離她最近的那位伴娘聞聲,高跟鞋踩在地毯上一個踉跄,差點沒摔出去,餘葵眼疾手快,伸長胳膊扶人,“沒事吧?”

“謝謝。”

女孩尴尬地撩了撩頭發,“原來你們認識啊——”

話音沒落,便被後邊跟來的新郎謝夢行驚訝打斷。

“時景?!”

他驚訝喊了一聲,“我說遠遠看着就像,還真是你啊!”

時景是純附的風雲人物,兩人當年在球場上也打過幾回球,算是認識,兩位校友久違地握了手,三言兩語結束寒暄,謝夢行還順便邀請他參加的自己的婚禮。

時景矜持颔首,禮貌答應下來。

“好哥們!”

謝夢行搭他背感慨,“真沒想到,畢業那麽多年,你跟葵葵還有聯系……不說了今天我大喜的日子,時間緊湊,我們先進去,等會兒吃飯時候,你也坐主桌吧,今天來了好多高中同學,我讓他們把你位置安排在葵葵旁邊,咱們再好好聊聊!”

時景松手,目送她穿着淺色抹胸禮服裙,跟伴娘團一塊進了化妝間。

轉過身,才擦掉左手心滲出的涼汗,從宴廳前的迎賓桌上取了杯香槟。

他已經等了一上午,也不差這一會兒。這一夜,紛至沓來的念頭在他腦海裏激蕩翻湧,漲潮又落潮,直到天快亮時才理清楚思緒。

他本想抿口酒緩解緊繃的喉嚨,動作頓了頓,又将笛形杯擱回去,換成了無酒精蘇打水。

造型間擁擠忙碌,補完裝的伴娘扒在門口偷看。

趁着餘葵不備,女孩放大攝像頭,偷拍了一張男人捏着水晶杯喝水的側影。

越欣賞、越眼熟。

遞給幾位閨蜜分享,有人一拍腦袋,猛地想起來。

“上周微博發射衛星的熱搜!你們還記得嗎?他長得好像那個央視鏡頭裏讀博的大帥哥啊!我記得他沒畢業就是個上尉。”

這麽一提,吃瓜女孩紛紛打開手機,善用搜索。兩張臉一經對比,幾人面面相對。

還真像。

這麽獨一無二的優越眉眼,認錯的概率微乎其微,尤其他身上那股子清冷從容勁兒,想找同款難上加難,明星裏都少有代餐。

其中一位伴娘拎着裙子,不計前嫌,來到餘葵座位旁邊求證:“小葵,那個帥哥跟你是什麽關系呀,我們都覺得他挺眼熟的,他是前段時間上熱搜的那個人嗎?”

餘葵詫異擡眸。

其實相處一兩天,她能察覺得出來,伴娘團其他幾人表面客氣,內裏對她都不怎麽感冒。包括新娘子餘夏,她表現得非常熱情,但芥蒂又時不時顯露端倪,她似乎不留餘力地想在餘葵面前展示自己家庭富足,婚姻幸福。

不過,年輕女孩的小顯擺小擠兌,在餘葵這甚至都稱不上惡意,她衷心希望謝夢行家庭幸福,所以完全沒有被針對到,從頭到尾也沒放心上。

此刻見人主動破冰,她想了想,開口答:“我倆是高中同桌,他前段時間确實上過一次熱搜,就不知道是不是你指的那個人。”

“OMG!”

女孩才聞聲便興奮回頭,“姐妹們,真的是他!”

造型師在給新娘改發型,化妝鏡裏見她們這麽熱鬧,餘夏也跟着問了一句,“你們在聊什麽?”

“我們在說小葵的高中同學,同班同桌的那種,太傳奇了,前段時間發射衛星時候還上了熱搜。”伴娘說着,把微博遞給她看,回頭繼續跟餘葵八卦,“那你倆豈不是認識很多年?”

餘葵點頭,“是這樣。”

幾乎是人生快要四分之一的時間。

“他現在有女朋友嗎?做他女朋友肯定特有面子吧。”

“他說沒有。”

餘夏在鏡子面前浏覽了半天微博,直到妝造結束,一行人從化妝間魚貫而出,她才走到餘葵身邊,挽着她的胳膊,輕聲說了一句:“對不起啊,小葵。”

餘葵摸不着頭腦。

“怎麽了?幹嘛跟我說對不起?”

“就是覺得這兩天有點麻煩你了。”

她也不管頭上還戴着王冠頭紗,歪頭費力地在餘葵肩膀上靠了一下,以示親昵,“你有這麽帥的同桌,難怪高中時候,都不正眼看小謝呢。”

餘葵詫異,“他這麽跟你說的?我從前不正眼看他?”

“他倒沒那麽說,差不多這個意思吧。”

新娘含混,“我從前還以為你倆有過一段,這兩天一看,完全沒可能嘛!”

大霧!

餘葵後知後覺明白了這兩天不對勁兒的原因,大家竟然覺得她跟新郎高中時候談過戀愛!

時景的回歸,竟然還有這麽意外的效果,新娘的警報輕易解除了。

她只覺得好笑又無奈,拍拍餘夏。

“我跟你攤底吧,小謝高中時候沒談過戀愛,我倆就同桌過一年,他那時候性格跟小學生似的,還很幼稚呢。聽班裏同學說他去美國留學後,受那邊風氣影響開始改走浪子人設,估計十八歲還沒初戀的浪子比較少見,杜撰一段深情的往事有助于人設保護。還好你聰明,識破了他。”

見餘葵大大方方,說清楚原委,餘夏心裏那股別扭勁兒總算消散不少。

她覺得不好意思,甚至想給她介紹個條件不錯的伴郎補償,直到婚禮儀式結束下臺,開始敬酒,她目光到了遙遠的主桌那兒,看着形單影只落座的時景,猶豫了一下,湊過頭小聲問謝夢行。

“老公,餘葵跟那個…她倆是不是好過?”

謝夢行敬完酒,回頭,“這我不清楚,我高中畢業後就不在國內了,不過高三那年,他倆确實走挺近的,後來時景就回北京高考了,你問這個幹嘛?”

“時景也是北京人?”

意識到關注錯了重點,她忙插回來,“我這不是想給餘葵介紹個對象嘛,結果,我每次回頭,發現時景的眼睛都剛好在看她,這要是沒點舊情都很難解釋。唉對了,時景是北京哪個區的?家裏做什麽你知道不?我給她介紹的朋友,家裏做房地産生意的,條件絕對不差……”

“算了,你別操這份心了。”

謝夢行接過她手裏的酒杯,下巴一努,“他長成那樣,你覺得他家庭條件會差到哪兒去?別再給人記你一筆。”

女孩撇嘴,偏又沒法反駁。

小聲嘀咕,“就你聰明,那麽多年,要成早成了,也沒見他們在一起啊。”

餘葵跟在一大群人背後端着酒盤子,高跟鞋磨腳,禮服挺括的抹胸咯得她皮膚疼得慌,背脊也被盯得發燙,直到路過主桌,她終于逮着機會發牌警告。

“別再盯着我看了!你朋友不是今天在隔壁結婚,你一個人呆這兒合适嘛。”

“我猜他們沒有意見。”

時景起身,不着痕跡接過她手裏沉甸甸的喜盤,把柳橙汁遞過來,“我已經克制過了,但眼睛它有自己的想法,你別生氣,喝口水。”

餘葵莫名覺得這句式耳熟。

她餓了一上午,張嘴稀裏糊塗悶了一口飲料,意外被帶拐話題,“怎麽是鮮榨的?”

她确實喜歡橘類汽水和果汁,可是今天的謝夢行的喜宴套餐裏,分明沒有這個,“你不是一直坐這嗎,果汁哪來的?”

好歹還關注了他一直坐這兒。

時景總算笑起來,眼角眉梢帶上春風般的溫柔,像極了在刻意蠱惑人心,“隔壁新人送來的,他們說謝謝你昨晚幫忙照顧我。”

這個男妖精!

餘葵心跳險些停滞一瞬,才聽清他提到昨晚,又沒辦法淡定了,幸而她今天打了粉底,臉紅也看不出來。

惱羞成怒把杯子放定在桌面,搶回自己的喜盤,“你別以為我昨晚喝醉了,就能老拿昨天的事要挾我,我們都那麽多年沒聯系了,還沒熟到可以随便說話的地步。”

時景向來清冷孤高的面孔流露出一點違和的喪氣,“你就那麽想我?”

下一秒,男人松了松領帶。

他長長嘆口氣,冷靜下來:“你知道的,小葵,我要挾誰都不可能要挾你。我誠心跟你道歉,昨晚确實是我莽撞了。”

說到此處,他話鋒一轉。

“但我每個字都是認真的。你要是覺得咱倆不熟,那我們就重新認識一次,行嗎?”

他抿唇等待答案時,臉部線條銳利,整個人顯得尤其認真冷肅。

餘葵恍惚意識到,斷聯多年,他似乎确實變了,軍校生活不可避免地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跡,從前的芝蘭玉樹的少年,已經成長為一個穩沉堅毅的成年男性,就如她昨晚在證件上看到的軍裝照一樣。

清醒的,才是真實的他。

她一時間實在不知怎麽答,轉身逃也似地跟上新郎的敬酒隊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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