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第四個願望

“我才不是!”

餘葵下意識否認,她在怔忪中加快腳步。

頭腦嗡嗡地,她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因為一個得了妄想症的女人,把時景從自己列表裏删除了。中間那麽多年,哪怕、哪怕她鼓起勇氣求證一次,也不至于到今天才得知真相!

還有讓她介懷多年的那個親吻,那晚在長沙親吻她的卷發女孩,難道也是誤會?

可她不能問。

這個問題一旦求證,暗戀就再也藏不住了。

她該怎麽解釋——

她為什麽去長沙?

又是為什麽在瞧見兩人接吻後,一聲不響狼狽逃竄回北京?

原生家庭破碎給餘葵帶來最早的影響,就是她從沒學過對人表達愛意,在鄉下跟随外公外婆長大,老輩人的情感表達更是委婉含蓄。

直到高一到城裏讀書,軍訓放學,餘葵看到同班同學的父母來給她送營養餐,互說我愛你,她那天才知道,除去影視劇外的真實世界,竟然也有人會使用如此直白的情感表達方式。

随着年齡漸長,她知道自己的性格短板在哪兒,嘗試刻意糾正,培養自己勇敢表達的能力,她甚至鼓起勇氣,想把告白作為人生成長的分水嶺。

可惜收到了致命一擊。

她那天總算明白,自己為什麽自卑,為什麽膽怯,在感情的領域,她似乎從來沒能從童年父母離異的陰影中走出來,她宣布愛一個人,就像把匕首交到了對方手上,對方從此擁有了能在任意時刻傷害她的武器。

在被重創後,搖搖欲墜的自尊心就是她最後的盔甲,只要她不承認,就沒有人知道她受過傷害,尤其時景!

她悲哀地意識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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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昨晚時景說了喜歡她,即便她快樂、悸動、甚至生出一種年少時夙願得償想要喜極而泣的沖動…可是內心深處的安全感,并沒有随之增加分毫。

這份喜歡,像是一塊随時能被人收回的甜美蛋糕。

她害怕極了自己咬一口之後,又被通知蛋糕發錯人了,這麽好的東西不屬于她。

屆時,她中途流露過出的所有歡欣、感激,都會變成尴尬的笑話,若是她還因此發表獲獎感言,傾訴自己這些年來,為得到這塊蛋糕付出怎樣的努力,那就更愚蠢了。

直到途經十字路口,她才被時景一把抓緊手腕帶回來。

“紅燈了。”

着急起步的私家車從她半米之遙的地方擦着過去。

餘葵踩着斑馬線踉跄退回人行道臺階上,肩胛撞到他胸口,慌亂中擡頭看時景一眼,輕輕往旁挪了半步,才極輕極低地說了一句。

“對不起。”

正當時景以為她是在為撞到自己而道歉時,餘葵繼續開口。

“那時候我挂科了,覺得全世界都面目可憎,想到我們本來會一起上清華,最後卻只有我一個人在那兒奮戰,覺得生氣,你也可以理解為幼稚的逃避,把你删掉那段時間,我自己也覺得難受矛盾。”

“再後來,書包在操場上丢了。想到高二那年,你和我就是因為換錯包認識的,我突然覺得那大概是天意吧,就沒有再補辦手機卡,Q.Q號也找不回來了,你發給我的好友申請、節假祝福,我通通都沒收到。”

時景哪怕反省一萬遍,也絕對沒料到,他們失去聯系的理由竟然如此簡單。

餘葵只是挂了科、只是沒有看到。

錯愕和恍惚在那英俊的面孔上陰晴不定地交錯。

餘葵喉嚨發硬,酸澀飽脹的情緒在心尖湧動,下意識又把手藏在大衣裏攥緊,才鼓起勇氣繼續往下:“是我錯了,所有的事情,當初明明有更好的解決方式,只是都被我搞砸了,我——”

哽咽之前,她戛然而止。

她只是太膽怯了。

害怕失去,所以在對方通知她有女朋友之前,自己先行離開。這樣,即便受傷了,但起碼姿态是驕傲的。

狂風刮亂她的短發。

發梢胡亂搭在眼睛上,餘葵把未盡的這句咽下去,猛吸了下鼻子,側頭看向他,努力笑起來。

“無論怎麽樣,再見到你,我很高興。”

“可是,六年夠發生好多事情。夠初一的學生念到高三,夠種下的果苗長成大樹,夠4G網升級到5G普及…六年沒見,什麽都變了,你又怎麽還能确定,你喜歡現在的我?”

她在他身後追了太久,好不容易才把內心縫縫補補武裝起來,再也經不起任何不确定。

斑馬線盡頭信號燈變換,滴滴聲響起,人群應聲大步朝前走,只留他們兩個在原地。

誰都沒動。

時景定定注視她,他太白了,眼睛和鼻尖都被冷得泛紅,昳麗的面孔帶上了一種陌生的、複雜的破碎感,連含淚的眼睛都煎熬又悲哀。

此刻的他,和剛剛在宴廳那個灑脫自如的男人似乎換了一個人。

卻和2013年夏天如出一轍的,再次重重叩響她的心房。

她倉惶慌張地低下頭,掩飾着挂到睫毛上的眼淚,踢了一腳卡在地磚棱格裏的小石子,故意讓聲音顯得灑脫,“你和我說點什麽吧,你別讓我自言自語,顯得我很傻——”

她話音沒落,時景背對她蹲下來。

“上來。”

餘葵錯愕,“什麽?”

“不是要坐地鐵嗎,我背你,去買鞋。”

她被提醒,低頭才發覺,一路走得太急太快,腳背早已被高跟鞋磨出血泡,絨面的邊緣染上了淡紅色被組織液混合的血水。

“上來吧,又不是沒背過。”

她咬唇,猶豫幾秒,終于伏在他背上。

男人的肩膀寬闊挺拔,把風全然擋住了,他步伐很穩,行走間,風衣外套和他的西服面料發出摩擦的細響,遮擋住了她無法抑制的急促心跳。

高跟鞋搭在她腳尖晃蕩不穩,時景幹脆取下來,拎在手上。

路上的行人都不住地回頭看他,男人并不在乎,旁若無人背着她朝前走。

餘葵起先還渾身緊繃,随着時間推移,聞着熟悉的氣息,肌肉不自覺地放松,胳膊松松搭在他頸間,偶爾被他的黑尾掃到臉頰。

被刺激得癢癢,她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下一秒——

時景的腳步停在斑馬線前。

他直到此刻,才如夢初醒發出一聲喟嘆,“你沒錯,小葵,是我錯了。”

胸腔說話的共鳴,沿着她搭在那兒的手傳抵過來,震得她腦袋眩暈。

他說,“是我自诩聰明,是我自以為是做了決定。六年真長啊,我做什麽才能填滿它。”

他們現在的關系,就像最熟悉彼此的陌生人。

被時間分隔在兩端。

餘葵已經朝前走了,而他貪戀地留在了十七歲,從未真正走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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