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第四個願望

餘葵洗過澡,穿着睡衣盤腿在沙發上搗鼓時景的老古董iPad4,壓在她箱底好多年,原以為電池應該壞了,沒料插上電源不多時,竟然開機了!

軍校生通常使用國産手機,自從時景棄用蘋果系産品後,iCloud就再沒更新過,相冊裏存的還是高二時,餘葵和他交流作業時拍的大題和草稿。

零零散散幾百張照片,一張張翻閱,有的拍到了她暑假作業本上的餅幹屑,有時還有臺燈邊緣的橘子汽水入鏡,最過分的是,她有次解題寫到字母O,竟然腦洞發散描了朵喇叭花,這還意猶未盡,鋼筆牽出一根細藤,大大小小又給它補了十幾朵兄弟姐妹。

而時景回複的照片,拍攝的永遠是臺燈下同一視角,草稿條理清晰,字跡端正。

改完錯題,還偶爾批複——

“晚上吃太多餅幹容易胃脹。”

“兩道題寫了45分鐘,困了嗎?”

“塗鴉很好,下次別往練習冊上畫了。”

記憶的閘門一發不可收拾,餘葵瞧着少女時代的自己和時景互動,一會兒小鹿亂撞,一會兒覺得丢臉,一會兒拄着臉又不免懷念。

再擡頭,廚房已經打掃幹淨了,烘幹機裏的衣服也都取出來疊作一摞放在陽臺案頭……看時景像勤勞的工蜂一樣忙碌整晚,餘葵屁股挪動兩下。

羞愧湧上心頭,擡手招呼,“時景,你在忙什麽,要不歇會兒?剩下的我來做吧。”

他果真放下手邊的事,端着洗好的櫻桃過來,“沒有什麽特別的事,我清理了一下冰箱和雜物間,我不在的時候,你方便找東西。”

見她抱着他的舊iPad,他傾身湊過來。

“在看什麽?”

洗發水清冽的檸檬味兒鑽進鼻腔。

餘光瞥到他冷白的下巴和鎖骨,餘葵又覺口幹舌燥,心跳陣線失守,不自覺把懶洋洋的背挺直了一些,腳丫悄悄滑下去,溜進拖鞋裏,坐得更板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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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咱倆還是網友那會,你教我做題拍的照片,我找平安牌給你時候,不小心把iPad翻出來了,這電池壽命可真長。”

時景接過來,翻了好一陣,也覺得好笑。

看着看着,他忽然開口,“小葵,跟我講講你大學的事兒吧,為什麽不開心、為什麽挂科,剛剛聽欽怡提起,你那時狀态不大好。”

“啊?”

餘葵不情不願:“你聽什麽不好,想聽挂科的事。”

“我想知道,我不在的時候,你發生了什麽。”

時景坐在矮凳上,他原本手肘撐在沙發浏覽iPad,這會兒熄屏掀起眼皮,漆黑的眼睛認真看着她,“我想了解你所有的事。”

餘葵有點鼻酸,撓頭掩飾。

“每個人剛進那所學校的時候,或多或少都嘗到過挫敗的感覺吧,尤其像我這樣靠高三最後一年逆襲的黑馬。別人都是高考狀元、拿奧賽金牌,我無論怎麽努力,都考不到班裏的平均分,尤其第一次挂科之後,一想到挂科就畢不了業,我辛辛苦苦考上清華,最後卻可能拿個專科生的證書,每天都很焦慮。沒有誰給我壓力,但壓力自然而然地就落在頭上了。”

餘葵的高考分數是702,她高中三年發揮最好的一次,裸分一舉沖進了省排名前三十,是連班主任都大吃一驚的程度。

那段時間,程建國每天接不完的高校搶人電話,樂得兩腳生風,嘴巴合不攏。一棟樓裏連出兩位清華北大高材生,大家紛紛誇房子風水好,小區房價都水漲船高,好多人來問程家和向家房子肯不肯賣。

最後填報志願,還是按餘葵自己的想法填了清華,至于專業,聽取了程建國老上司的建議,那位總工是老牌的清華土木生,給她選了信院自動化系。

确實是個有前景的專業。

但現在想來,餘葵那時對自己的未來是完全沒規劃的,她以為高中結束,大學就天高任鳥闊,未曾想邁出第一步就受盡挫折。

那時候從未向人訴說的委屈,這會兒都化作絮絮叨叨抱怨,她後仰往沙發上一靠。

“……我們專業涵蓋太廣了,用前輩的話講,雜而不精,哪個方向都學,什麽運籌、軟件、硬件、控制和系統,數學…我和其他人比,哪門基礎都缺失,本來就不算頂聰明,一焦慮,更慌了,不管怎麽努力,就是找不好方法,成績出來之前,其實我也早有預感,最後果然挂了,就是心裏那根弦啪——地繃斷了。”

時景的眼神已經開始不忍。

“後來呢?”

“沒法補考,就重修呗,第二學年,跟學弟學妹們一起上課,我生怕這門課再挂一回,真的用盡了全部努力,那門課的卷子現在給我,我說不定都還能考80分。”餘葵回想這一段經歷,眼神都黯然下來。

“雖然從小都是學渣,但小時候我起碼能安慰自己,成績不好只是因為我胸無大志,不肯努力。到了園子裏,所有的挫折似乎都指向同一個事實,告訴我,人和人的天賦确實有着天壤之別。”

再往下問,就到了餘葵修美院雙學位的節點。

“剛挂科那學期,我都沒回家過年,每天學幾個小時就開始自我厭棄,剩下的時間就瘋狂畫畫發洩壓力,傳到微博上,意料之外的,開始有粉絲關注我。”

餘葵唇角總算翹起來一點,“逃避在網絡世界裏,大家的誇獎讓我感覺自己沒那麽糟糕,起碼并非一無是處,室友見我天天畫,就提醒我雙學位的報名快截止了,我這才想到還能修個美雙。”

“本來以為雙學位會占用很多精力,但學自己喜歡的東西,比想象中輕松,雖然徹底沒周末了吧,但在信院沒有的自信在美院找回來了,平衡一下,焦慮一下子好了許多,平靜之後,大一時候學不進去的東西,也能漸漸找到方法門道了。”

餘葵其實還省略了很多艱難時刻沒說,比如實習期,美院的師姐幫忙內推,她進了國內一家頂級游戲工作室,每天在高強度的工作壓力下畫畫,項目美術負責人是圈內巨有名的大觸,脾氣不大好,她畫畫之餘還得負責協調雜務、統籌進度。

幸運的是,熬過來之後,所有的艱辛都成為履歷裏珍貴的一筆。離開工作室前,對方替她好好寫了一封推薦信,這令她直接獲得了如今就職公司,上任主美的賞識和提拔,成為他的繼任者。

“心态真的很重要,我也真的很幸運。”

她說到這裏感慨,“每次都在關鍵時刻,找到了正确的排解方式。”

時景接話:“這其實就是你最厲害的天賦,誰都難以比拟。”

餘葵歪頭不解。

他靜靜凝視她,認真解釋:“生命力,看似孱弱,但百折不撓的生命力。”

“你是想說我看上去躺平,其實比誰都卷嗎?”

“要這麽理解的話,也行。”

時景順手往她嘴裏塞了粒櫻桃。

餘葵咽下去才想起來哀嚎,“我刷牙了,你幹嘛又喂我吃東西。”

時景無辜:“叔叔寫在包裹裏的紙條,今晚不吃,明天會壞。”

餘葵氣憤握拳。

“因為會壞你才讓我吃呀!”

他認真眨眼,“不是,因為我想讓你心裏甜一點兒。”

提起過去的事,雖然心疼,但兩人都默契地沒有相互安慰,越強大的人,越曾經歷至暗時刻,從那段陡然滑落的曲線再爬回原點時,自信和勇氣也已經回到了身體裏,此時除了陪伴聆聽,安慰已然不再必要。

時景從沒提過自己的家庭背景,附中校友們背後曾經有諸多猜測,但那些說法從未得到驗證,餘葵也沒問過,直到她乘着時景堂哥的吉普進入森嚴封閉、且有警衛營崗哨值守的部隊大院時,才發現事态有點脫離控制了。

她坐在後排,壓低聲幾乎用口型問時景,“不是說吃個便飯嗎?怎麽還查身份證呢?”

時辰大概背後長眼睛了,笑眯眯開口,“小葵你見諒哈,這邊進出确實麻煩,所以我們都不愛住院兒裏,主要小景第一次帶朋友回家嘛,我媽也想着,在家裏接待顯得隆重些。”

“阿姨太客氣了!”

接下來的時間,餘葵正襟危坐,大氣不敢出,生怕再被發現她和時景講小話。

車開了好長一段。

時景姑姑家,有點像餘葵小時候看軍旅劇,那種年代稍久的方正小院兒,門口花園裏還搭小棚子種了兩排蔫頭蔫腦的菜苗。

時辰看一眼便嫌棄,“我媽真是人菜瘾大,種一茬死一茬,還非不讓人家能種活的幫忙。”

“她高興就行,多動動身體好。”

時景落後半步,把買好的禮物交到餘葵手裏,壓低聲,“別緊張,一會兒你就跟着我叫人。”

時景的媽據說是某軍區醫院主任,工作很忙,他小時候大半時間被扔給姑姑帶。

一進門,餘葵信了。

小樓很寬敞,中式古典風格的內飾,博物架上的相框裏,家庭合照每張都有時景的身影。

她甚至發現了一張08年時景在鳥巢開幕式現場的照片,看臺上,小學生時景頭戴紅白色紀念棒球帽,被西裝革履,神情白淨板正的中年男人搭着肩膀,他不情不願蹙起眉。

“這是你爸爸嗎?”

餘葵指了指她發現的照片。

時景偏頭深深看了好一會兒,下颌微颔。

“嗯。”

餘葵覺得男人有點面熟,看了幾眼,眼神還是又落回小孩的眉眼上,深深感慨,“你營養真好,六年級就長那麽高,帥哥果然從小就跟別人有次元壁呀,你是不是長得像媽媽?”

她像個小鹌鹑一路緊張到門口,進門一看照片,話題卻忽然往沒厘頭的方向拐去了,時景都被她逗笑了,但忍俊認真答,“我姑說,眼睛鼻子像媽,臉型嘴巴像我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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