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chapter 46

辛苑讓全露多露去做其他的事情,客廳裏只剩下她和科長。

科長明顯老了很多。說起來,他們也将近六年沒有見面了,原以為再次見面,會有千言萬語,然而兩人此刻對坐着,彼此卻都沉默。

科長先開口了:“辛苑,見到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嗯。”辛苑親自為他泡茶,又拿起自己的茶杯,臉上淡淡的表情,無喜無悲。她喝了一口茶,說道:“沒想到會再次見到你。這次是什麽事情呢?”

科長的嘴巴微微顫抖着,他欲言又止,沉默了幾秒之後,終于又說:“我這次來,是尋找當年那些作為實驗體的孩子。不經意到了這裏,感受到了你們的氣息,所以就過來看看。沒想到真的是你。這些年,你過得怎麽樣呢?”

辛苑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轉而問道:“科長,融合實驗的人,不是最後都會被抹殺嗎?為什麽還要讓你出來找?”這未免也太矛盾了吧,處于最初的怨恨,她到現在都沒辦法原諒那個非人的實驗,說出來的話,也含着濃濃的嘲諷。“既然都被抛棄了,再找回去繼續研究嗎?”

科長皺眉,沉痛地喚了她一聲,“辛苑……不管你相不相信,丹尼爾和我當年也是非常無奈的。現在,事務所高層已經換人,才停止了那個實驗。現在的高層很人性化,不會再做那些事情了。”

“啪!”辛苑單手狠狠地拍了一下旁邊放茶具的小桌子,桌子震了一下,發出巨大的聲響,茶具也都掉了下來。她臉上依舊淡淡的,手伸回來,說道:“我只是表達一下憤怒。沒事,你繼續說,我聽着。為什麽換了高層了,你們才決定找我們?”

科長被辛苑吓了一跳,愣了好久,才說了一句:“你變了好多。”

變了好多……這句話,從很久以前開始,就不停有人對她說。她以前是怎麽樣的?現在又是什麽樣子?過去太模糊了,她已經記不清了。

科長說道:“實驗是上一屆高層為了自己的兒子實施的。那位少爺的精神堕入了二次元世界,原本想留在這裏,卻被高層攔下。高層為了完成兒子的心願,才計劃了這個融合實驗。這已經是二十幾年前的事情了,我們也是近幾年才知道了情況。”

柳眉突然出現在門口,接着科長的話問道:“那麽,現在那些高層呢?那些混蛋怎麽樣了?”

科長見到柳眉顯然更加驚訝,他看了一眼辛苑,又怔怔地看着柳眉,完全搞不明白為什麽這兩個人會在一起。

柳眉沖上來,抓着他的領子,憤然問道:“現在那群混蛋呢?”

“死了!”科長被柳眉猙獰的表情吓到了,他大叫出這兩字後,便感覺到柳眉的手松了下去,眼神也渙散起來。

“哈哈哈……”她笑着,“居然死了!還沒等我回去報仇,他們就這麽便宜地死了!可笑!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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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苑訝然,突然領悟到,這幾年柳眉的心思是什麽。

她的最終目的,竟是事務所的高層。

只是,這樣的她,為何苦苦地追尋着辛苑自己呢?

人生百态。看了這麽多年,辛苑也只能對此唏噓。這是柳眉自己的人生,路都是由人決定的。

游我心和夕照聞聲尋來,見到科長都十分詫異,卻都不明白柳眉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

辛苑起身說道:“你們把柳眉扶進房休息吧。她累了。”

柳眉揮開游我心的手說道:“走開!憑什麽來假惺惺的!我這樣子,連我自己都覺得好笑!辛苑,你怎麽不笑我呢?你怎麽能不笑我呢?”

“我心。”辛苑給游我心遞了個眼神。游我心會意,在柳眉後背的某個穴位點了一下,她立刻暈過去了。

游我心接住了柳眉,問道:“辛苑姐,柳眉姐那麽激動是怎麽回事?科長怎麽會在這裏呢?”

辛苑嘆口氣,說道:“等下再跟你們說吧。先讓柳眉去休息。”

游我心和夕照他們下去之後,科長卻餘悸未平。他附着自己的胸口,問道:“怎麽回事?”

辛苑斜着看他,說:“怎麽回事?這個就是那個實驗的結果。柳眉的事情,你應該比我清楚才對,怎麽反而問起我了?科長,你今天來,究竟是做什麽?”

科長擦了汗,重新端坐,平穩了呼吸之後說:“我今天來,是想找到那群孩子,說外面那個世界的情況。辛苑,你的母親在兩年前再婚了,現在生了一個兒子,你以前工作的工資,讓他們一家人生活得十分好。”

辛苑怔在原地,科長說這些話,恍惚隔了好幾個春秋才傳進她耳中。就像是轉世之後,再次聽到了前世的事情,又想關心,又覺得那些仿佛和自己無關了一般。她沉默了好久,終于應道:“這樣啊。她能幸福真是太好了。”

科長點頭,又說:“其他人的家屬也都很好。對了,除了你們這四個,還有人在這裏嗎?”

辛苑重新坐下,說道:“都死了。一幹二淨。”

科長低下頭,也不知道臉上是什麽表情。而後,他又擡頭說道:“我覺察到你和柳眉的融合率都還不到一半以上,這是怎麽回事呢?”

辛苑問道:“怎麽?是想拿回研究材料?”

“不,不。”科長急忙擺手,比起六年前,辛苑現在時不時表現出來的刻薄,讓他吃不消。他說道:“自從換了高層之後,這些研究都被列為禁項了。我只是想關心你們一下。而且,神秘轉換者對空間轉換做出的貢獻,使得這幾年來的空間扭曲得到了最大程度的修複。所以,你們兩人要是想回去的話,我可以幫你們。”

回去……

這兩個字重重地印在了辛苑心頭。現在回去,還有什麽意義呢?她的生命,有一半以上在這裏,她的愛人,生活在此岸的某個角落。回去之後,她還會是她嗎?她知道,柳眉也不會回去的,遂答道:“我們不會回去了。這件事情,希望你也不要提起。”游我心和夕照早就不能回去了,說了這些,會讓他們傷心的。

人就是這樣,別人求之不得的東西,也有人視如雞肋。

科長明白了辛苑的意思,他點點頭,又問道:“那你以後會一直在這裏嗎?我一直想問,那個神秘的轉換者是你嗎?我以前都覺得,你會度過這種矛盾……”

辛苑打斷他的話:“別說了。科長,你以前的疑惑,我來告訴你。”她擡頭,看着他的眼睛,說道,“人只要選擇自己覺得對的路走下去,就不會後悔。”

科長沉默,他的眸子裏浮動着辛苑說不清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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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長走後,辛苑來到了柳眉的房間。游我心在照顧她,他見到辛苑進來,擔心地說道:“辛苑姐,柳眉姐的心緒不寧,情緒激動,這樣對她的精神很不好。怎麽辦呢?”

辛苑蹲坐下來,看着柳眉俊美的臉閉着眼睛,皺着眉頭,額頭滲出了豆大的汗。她問道:“能把她叫醒嗎?我想問她幾句話。”

游我心猶豫着點開了柳眉的穴位。柳眉睜開了眼睛,竟開始流起淚來。

辛苑讓游我心出去,自己坐在柳眉旁邊,等着她平靜下來。

柳眉喘着氣,許久之後終于開口:“我跟着沙華,跟着你,都是因為想讓自己不那麽容易陷入融合的極限。只為得有一天,能夠見到那群高層,親手絞殺他們。現在,他們居然死了。我這份仇,要找誰報呢?”

辛苑拿出一方絲巾,為她擦拭額上的汗水,她說道:“科長也沒說他們怎麽死的,或許,真的不得好死。”

“不。”柳眉含淚抓着她的手,說道,“我更希望手刃他們。我好不甘心,原來報仇,只要比仇人多活得久就夠了。我好不甘心,離歌的仇,我都沒有報。我好不甘心,我做了那麽多年的壞人,究竟是為了什麽……”

離歌?是柳眉曾經的愛人麽?辛苑說道:“你怎麽做了壞人了?這幾年,你幫了我不少。”

柳眉搖頭說道:“不,總有一天,你會恨透我……離歌是為了保護我不被事務所抹殺而死的……總有一天,若見到離歌,他也一定會讨厭我……”

辛苑見她語無倫次,知道她現在心情一定很不平靜。她安慰道:“我不會恨你的,離歌也不會讨厭你。柳眉,這麽多年,我一直沒有跟你說什麽真心話。可是,我心裏是很感謝你的。當年若不是你,我也不可能下定決心離開卡卡西。現在,這些世界的人都按照歷史走着。我很感謝你。”

柳眉聽完她的話,淚流得更快,她抓着辛苑的手更緊,只是說道:“辛苑,我是騙你的!我是騙你的,我還留了種子!”

辛苑聽完這句話大驚,問道:“你在說什麽?什麽騙我?”

柳眉抽泣着說:“我根本不知道忍者世界的故事,當年的話,是我編的。我怕一個人走……”

如晴天霹靂,辛苑當場震在原地。

柳眉說,當年的一切是騙她的。

那麽,卡卡西的失憶究竟有什麽意義?

這麽多年的日日夜夜,她祈禱着二次元的和平,甚至祈禱着卡卡西不要記住自己。那麽,他就可以在自己的世界裏,按照正常的軌道生活着。

可是現在,她聽到了什麽?

櫻花開了謝,謝了又開,如此五年,她走在他不知道的路上。他們錯過了五年。她錯過了他人生的五年。這五年,她不知道他怎麽過的,不知道他由誰陪着,也不知道,慰靈碑的名字,是否還讓他難過。

這五年,他們彼此無關。卻僅僅是因為一句謊言嗎?上天,你怎麽可以這樣捉弄?

辛苑的手慢慢握緊,她不相信自己聽到的,她顫抖着的聲音問:“你為什麽要騙我?”

柳眉斷斷續續地說道:“我怕,你一直留在那裏,我的仇就報不了了……一旦你知道真相,你肯定會回去……”

辛苑的淚慢慢傾瀉,她起身,慢慢地走出了房間。

柳眉在後面叫住她:“辛苑,你不會原諒我,對吧?”

“我現在很亂。”辛苑無力地回答着,一邊拖着自己向外走去。

當晚,缺了一角的月亮,卻鋪了一地清絕的月光。絢爛之極的櫻花落在庭院內,花的顏色,樹的剪影,形成了一幅絕美的畫面。

可夜色那麽涼,涼入心底。

辛苑握着酒瓶,那是君尋藏了許多年不曾拿出來的老酒,現在已經被她喝得差不多了。身旁還橫七豎八地倒着酒瓶。她站了起來,身體晃悠着,有些站不穩。她仰頭灌了一口酒,笑道:“花怎麽開得那麽濃?月亮明明沒有圓,它們在慶祝什麽?”

君尋從屋子裏走出來,他叼着煙頭,将地上的酒瓶撿到一旁。像沒有看到辛苑一樣,他自顧自地坐到了走廊上,又拿出一個雕花的精致酒碗,問道:“美酒獨享,是不是過分了點?”

辛苑沒有戴眼鏡,睜着朦胧的眼睛看着他,指着酒瓶口說道:“有我的口水,你還要嗎?”

君尋哭笑不得,只好拿起未開封的另外一瓶酒,将酒倒在酒杯之後,他拿起抿了一口,嘆道:“如此美味清酒,就這麽被你糟蹋了。”

辛苑跌坐在他身邊,打着嗝,說道:“什麽美味不美味的,酒不都是為了灌醉人存在的嗎?”

君尋抽了一口煙,斜眼說道:“要是在平時,我一定會打你。”

“呵呵……”辛苑傻笑着,突然又嗚嗚哭着說道,“柳眉真是壞透了,她怎麽可以這樣?這幾年他對我的空白,我要怎麽填滿呢?我好害怕啊,君尋……”說完,竟舉起小拳頭捶打着君尋的背。

君尋的身體被她打得向前傾,酒撒了出來,讓他更覺得可惜。他只好放下酒碗,說道:“所以,你還是會找他的對嗎?說起來,那個叫卡卡西的男人,應該看過你更多的表情。作為你幾年的朋友,我也只有在你喝醉的時候才能看見你耍小性子。”

辛苑捂着胸口,又是哭又是笑,說道:“我現在,又開心,又傷心。我想,我可以去找他了。可是,他現在都忘記我了,還是我讓他忘記的。你說,他會不會找到另外一個喜歡的女孩,或者,他還會把我當做敵人,想要來殺我呢?”說完這最後一句話,她傷心得捂着臉大哭起來,最後幹脆躺倒在地上,全身顫抖着。

君尋悠悠地吸着自己的煙管,等到辛苑的聲音漸漸細了下去,他才說道:“人們往往都這樣,比起忍受痛苦,抓住幸福似乎更難。如果你不能相信自己,至少,也試着相信那個你深愛的男人。這麽多年,我也看出來了。你甘願為他生,甘願為他死。那麽那個人,一定也非常好。”

他轉頭,辛苑已經枕着自己的手閉上眼睛睡了。櫻花花瓣落在她淩亂的發絲上,月光輕柔地撫摸着她美麗的面龐,而她的眼角,還流着未幹的淚水。

像是自言自語一樣,君尋哽咽着說道:“至少,你還有機會抓住他。”

隔天早上,辛苑被暖陽照醒。她眯着眼睛起身,全身都是酒氣,讓她忍不住皺了一下鼻子。身上蓋着一件華麗的毯子,大概是昨晚君尋給她的吧。沒想到,她居然在走廊上醉了一夜。從沒這麽荒唐的時候,她扶着額頭,還有些暈暈的,心底殘留着昨日的傷,和對君尋的歉意。

畢竟那些酒,他連節日也不會拿出來。

赤腳,眯着眼睛摸索到客廳,裏面已經坐着其他人。像五年來一千多個清晨一樣,游我心,夕照,柳眉,還有首位上的君尋,以及她,都會聚在一起吃早餐。黑白莫可拿以及全露多露則一刻不停地在房間裏亂跑。他們就像一家人一樣。

昨天的一切,像沒有發生過一樣。辛苑入席,白莫可拿跳過來笑道:“辛苑!你又沒戴眼鏡!”說完,從嘴巴裏掏出她的眼鏡。

“謝謝。”辛苑道謝着接過,戴上以後,眼前的一切變得清晰。

所有人的臉上都淡淡的,好似真的什麽也沒發生過一樣。而桌上的東西十分豐盛,都是君尋最拿手的菜。她拿起筷子問道:“今天什麽日子?吝啬鬼開糧倉嗎?”要是平時,君尋哪裏會準備這麽多。

君尋笑道:“今天最後一次讓你損我。”

最後一次麽?辛苑淺淺笑着,這個世界裏,終究是君尋了解她最多。

飯吃到一半,柳眉突然扔了筷子,捂着嘴巴跑了出去。所有人驚了一下,辛苑最終只是看了一眼,直到将飯吃完,才出去在後院找到了哭泣的柳眉。

柳眉背對着辛苑坐着,她知道來人是辛苑,擦幹了淚,也不回頭,開始慢慢說道:“在事務所的時候,我就很讨厭一個叫辛苑的女孩。她似乎什麽都不在乎,工作卻做得最好。後來,我成了背叛者之後,她又是我最讨厭的人。明明該恨的人,她卻不恨。誰都認為應該的事情,她卻偏偏不這麽想。比別人善良,比別人大度,真是讓我嫉妒。而我最讨厭她的,還是她擁有一份感情。”她轉過頭,含淚問道,“你一定也很讨厭我吧?”

辛苑搖搖頭,指着心口說道:“它說,你比誰都寂寞。我是不會讨厭相伴多年的姐妹的。我今天的一切平靜,都是因為當初你的決定。信也好,不信也罷,我很感激你。”

那一句姐妹,讓柳眉淚如雨下。她起身,抱住了辛苑。辛苑亦伸出手抱着她。

柳眉,即使最開始想要報仇,後來也改變了吧?要不然,這麽多年,辛苑怎麽會一點兒也看不出她的心思。真正懷抱仇恨的人,是不可能甘願幫助別人的。在君尋的店裏,她也用自己的能力,幫助了許多迷茫的人。

辛苑深信,她一定是善良的。

君尋站在落地窗前,看着相擁的兩個人。黑莫可拿站在他的肩膀上,說道:“吶,四月一日,他們和好了。”

君尋輕輕說道:“傻瓜,她們一直都很好。”

莫可拿又問:“四月一日,你呢?”

君尋擡頭,看着清幽的藍天,說了一句:“我還在等。”

四月開始,在君尋生日過後,辛苑就告別了店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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