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楊家主年過古稀,近些年來越發力不從心,許多事都交由下面的人去安排,對外間的事所知也甚少,聽到鳳溪子的名號,一雙渾濁的眼睛露出茫然之色,因其與仙尊一道,也不敢妄加猜測身份,便看向旁邊的人。

楊德澤上前湊近,小聲的和他解釋。

聽完後楊家主點了點頭,笑道,“原來是風息散人的高徒,怪不得覺得眼熟。”

鳳溪子扯了扯嘴角,目光從楊德澤那張緊繃的臉掃過。

楊家主見默不作聲喝茶的仙尊,知道仙尊一向深居簡出,常年閉關,此次駕臨寒舍定有要事。

他雖無力多管家事和外事,可活到他這把年紀也無需有人來說,自能感知到外界的是否動蕩,自三十年前的枯月谷妖大劫後,至今天下太平。

他再三思索也想不到緣由,便虛心詢問,“聽阿妍說仙尊在閉關,不知何時出關的?”

姜子明見他一雙渾濁不清的眼睛,松垮的眼皮将眼睛遮了大半,卻依舊能見其中的真誠之色。

他瞥向旁邊的人,适才鳳溪子已經小聲告訴過他,那畏縮在家主身邊的男子便是楊德澤,長得算得上周正,可身上那股子怯懦氣質實在配不上他楊家獨子的身份。

楊德澤被仙尊目光一瞥,渾身一震,又往家主身邊縮了縮,緊張起來。

姜子明抽回視線,不緊不慢的答話,“前些日子出的關。”

楊家主不再細問,左右望過後問,“怎不見阿妍?”

汪展妍一則是楊家媳婦,二則是梵天派大師姐,無論從哪,貴客來臨不來見客都很失禮,何況是安奂仙尊。

楊德澤被衆人注目,一時無措,臉憋的漲紅,也不知是緊張還是害怕,在楊家主的追問下,才嗫喏道,“他回梵天派了。”

楊家主:“何時的事?”

楊德澤:“有兩日了。”

“怎麽沒人跟我說過?”

楊德澤不敢回答,低聲道,“此事兒子稍後再同你解釋。”

聞言,楊家主也沒再追問,回頭一臉歉意,對着姜子明笑道,“仙尊勿怪,許是阿妍想家了回去看看。”

“是麽,阿妍自嫁到楊家從未回過門派,怎麽會忽然想家?”他語氣冰冷,端着一副孤傲的姿态,做的是打算試試楊家主的意思。

他身份本就讓人望而生畏,現下又擺出一副質問姿态,楊家主一時噎住,不知如何回答,楊德澤更是慫的微顫。

姜子明見楊家主的茫然之色不似作假,也被人家恭恭敬敬的對待,點到即止,不再為難老人。

鳳溪子将父子倆的态度看在眼裏,見長老收斂了追問的架勢,也知身為長老諸事不便,便自作主張的出頭,拐彎抹角的問,“我聽聞楊公子近日有喜事?”

楊德澤猛然一怔,不待楊家主詢問,便忙道,“爹,我沒有。”

鳳溪子看向姜子明,見他默許自己追問,便松了口氣,繼續道,“難不成是我聽錯了,這外間都在傳楊公子覓得一位美嬌娘,還怕旁人搶了去,演了一出金屋藏嬌。”

楊德澤聽到她陰陽怪氣的指摘,氣的全臉通紅,轉過身罵到,“鳳溪子!你休要胡攪蠻纏,前些年我娶了汪展妍拒絕你,所以你氣不過就在這污蔑我嗎?”

姜子明見他步步逼近,竟還想動手,便将鳳溪子拉回身旁,冷眼呵斥,“放肆!”

他一聲清冷的呵斥,讓楊德澤清醒過來,愣怔在原地,四下無聲,目光皆在他身上。

且不說他堂堂男兒指着一名女子無故怒呵,再說不論所說是否事實,他在衆目睽睽之下說一名女子求愛失敗,實在沒有風度,名門世家的公子如此不得體,叫上下都面上無光。

楊家主老來得子,所以對獨子便縱容了些,只是沒想到縱到這種不知天高地厚,無能狂怒的懦夫模樣。

所謂知子莫若父,楊家主一把年紀,只需稍想便明白了事情,望向谪仙般的仙尊,重重的嘆了口氣。

楊家自枯月谷一劫後日漸式微,他功夫不進反退,與梵天派結姻也是為了他這不成器的兒子做打算,沒成想他竟這般胡鬧,乃至仙尊親臨,讓他一張老臉丢了個盡。

事到如今,他只好從中宛轉,低聲道,“仙尊恕罪,是晚輩過錯,讓逆子胡鬧,我這就讓他去将阿妍接回來!”

“爹,我沒有!”楊德澤死鴨子嘴硬,紅似關公臉,行事卻懦弱不敢當,梗着脖子辯駁,“是他們誣陷我!”

“閉嘴!”

楊家主連忙看仙尊,見他神色如常松了口氣,起身幾步将楊德澤拉回身邊,忙賠不是。

姜子明擡手打斷他的道歉,正襟危坐,輕聲詢問,“本是他們夫妻間的事,我不好多管也就罷了,可楊公子空口白牙辱鳳姑娘清白,此事當如何說?”

不等楊家主開口,楊德澤便搶話,“我所說就是事實!”

“呵!”鳳溪子一向性子溫和,卻也受不了他那張可笑嘴臉,向來客氣的語氣也滲着涼意,“楊公子可敢對天發誓,句句屬實?”

楊德澤:“有何不敢!”

“以楊家百年根基發誓!”

“有何不敢!”他說完後一怔,望着楊家主一雙透着寒氣的雙眼,手足無措起來,他知道父親最在意家族榮耀,誰也不能越界。

一位老人為家族榮耀奔波了一生,膝下獨子又如此不成器,姿态越發卑微,姜子明不忍直視,擡手拉回鳳溪子,轉言道,“何須如此。”

此話一出,鳳溪子倏地扭頭看他,卻聽他繼續道,“不過是問話罷了,哪裏需要這般争吵,楊公子說謊與否,驗一驗便知。”

楊德澤:“如何驗?”

“請楊公子上前來。”話音剛落,姜子明便施法将楊德澤拘到面前,不給他任何掙紮的機會,擡手點在他的眉心。

原主有審訊的秘術,但對待這種宵小之徒實在是用不着,只需簡單的縛靈術便可,楊家主還沒來得及阻止,就見楊德澤連連求饒,一五一十的交代清楚。

三年前鳳溪子拜訪楊家,不過一面他就惦記上了,日日想方設法接近,卻被鳳溪子婉言拒絕,他羞愧難當,卻死要面子,便對旁人說是鳳溪子對他糾纏不清,還故意作态。

又因為鳳溪子借住府上,為人謙遜和善,不問不争,久而久之楊德澤竟自己都信了。

等他斷斷續續将事情緣由說清,姜子明便收回手,不着痕跡的在衣服上擦了一下手。

楊德澤如釋重負,哭喪着臉縮回楊家主身邊去,似要告狀又因種種原因不敢。

楊家主也嫌棄的推開他,重重的嘆了口氣,他修為雖不及仙尊,但區區縛靈術卻是看得出來的,只是他這懦弱無能的兒子,竟連一點痛意都忍不了,一字不落都招了。

現下不只是他的臉,連楊家的臉都被丢盡了。

姜子明很想站起來破口大罵,但披着仙尊的皮,只好在心裏問候一通,等控制住情緒後,才不輕不重的下結論:“荒唐。”

楊家主:“仙尊恕罪!是晚輩教子無方。”

姜子明看向當事人,将事情交由她處理,畢竟受害者是她。

鳳溪子不屑看楊德澤,擡眼望向楊家主,擡手作揖恭敬道:“楊公子納妾一事不知家主可知?”

不等他回答,她繼續道,“還請家主莫怪小輩多嘴,楊公子若只是納妾,仙尊不會多管,将汪姑娘接回家便罷,可我們來時聽人說,楊公子不止要納妾,早在院中養了許多女子,其中還有妖女。”

她說話不急不慢,也不帶有任何情緒,只将事情原本複述,用詞也算是客氣,可說的事情卻令人震驚。

楊德澤氣急敗壞,“什麽妖女,胡言亂語!”

姜子明施法将他束縛住,任他在原地吼叫。

“不好了!走水了!”

外間突然有人驚叫,随即四處響起驚呼聲,其中女子的最為突出,鳳溪子立刻捕捉到楊德澤面上的驚恐之色,連忙出去看。

西邊黑煙直沖雲霄,夾雜着火光,聽着叫喊聲,是屋子走水了。

姜子明也跟着出去看,還未在院中站穩腳,就聽到一陣驚乍的女聲,回頭看去,廊下跑來五顏六色的女子。

整個人被撞的七葷八素,險些栽倒在紅袖之中,幸好一只手将他穩穩扶住,他轉頭一看,正是他大半天不見蹤影的逆徒。

孫韞略微使力,将他拉起到自己身邊,等女子過後才松開他,酒窩淺淺,小聲邀功,“捉奸這種事,還是得人贓并獲。”

捉奸?

姜子明一擡頭看到五顏六色的女子,全都湧入了堂中,将楊德澤圍了個水洩不通,将楊家主都擠到最外邊去。

“混賬東西!”楊家主氣的白發抖動,呵斥一聲,往地上一拍,将那些嘤嘤叫嚷的女子全都震開,露出一臉驚恐的楊德澤來。

孫韞抱着應聲,立在暖色的霞光之中,笑吟吟的問,“楊公子,這就是你說的沒有?”

“……”

孫韞這一把火不止燒出了藏的“嬌”,還将楊家的門客通通燒了出來。

楊家主功法倒退,楊家無所依靠,之所以在修仙世家屹立不倒,有百年沉澱下來的秘籍和法器,而楊家素有謙和有禮的名聲,不少散修和高人願投入門下,可這一把火讓門客看清了楊家公子的德行,也就看清了楊家的未來。

這一把火,算是燒走了楊家百年的聲譽。

不少門客聚集,議論聲不絕于耳,無人上前攙扶一下搖搖欲墜的楊家主。

姜子明跨過嘈雜的人群,和莺莺燕燕的女子,暫且不論仙尊身份,只以尊老愛幼的心,扶住了楊家主,渡他一點氣,幫他穩住心神。

孫韞越過攢動的人頭,目光落在與環境格格不入的人身上。

他并未真的放火,不過是尋了濕的柴火,煙霧才有遮天蔽日的效果,不過一會就有人來報,火已經滅了,無人受傷。

聞言,楊家主緊繃的神經才松下來。

姜子明也收回手,朝孫韞走去,準備教訓他這不知天高地厚的沖動性子,才踏入院中,就被撞了一下。

那人撞他後也不道歉,依舊在往前走去,一身黑衣還帶着維帽,與院中的門客毫不相同,甚至不像是門客,若非知道縱火之人,恐怕第一個懷疑的就是他。

孫韞随着他目光看去,正好看見那人消失在拐角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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