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周六,白雲昊需要補半天數學課。

叔叔白又漆替他找了個老師,叫葛升卿。

葛升卿說話很輕,說幾句話就會抿一口茶水。這是職業病,老師上課天天扯着嗓子喊,平時能不說話就不說話。

課上到一半,雌玉龍裏的女管事戴姨進來送茶點。

戴姨:老師,昊昊,休息一會兒吧?

葛升卿看了看時間:好,休息十五分鐘,兩點半上課。

昊昊如蒙大赦,也沒胃口吃茶點,拿起游戲機就跑出了書房。戴姨微笑着讓升卿嘗嘗水果,是新品種的白玉楊梅。

戴姨從前是白朝宗身邊的女人,年紀大了,仍然留在樓裏做事。據說從前是個南下的女工,很年輕就有了孩子,四處流離。有人看她年輕秀氣,就讓她去歌廳裏賣酒。

“賣酒”是個幌子,其實做什麽,人們心裏都清楚。後來白朝宗包了她,她替他生了個孩子,但是朝爺的大老婆鬧得兇,那孩子不知道送養給哪個親戚了。

安靜的書房裏,葛升卿吃了顆鹽水楊梅。

味道是純甜的,甚至齁甜。他皺了皺眉,不喜歡這種已經基因改良到喪失原本水果清香的東西。

突然,一個人從後面撲來攬住他,身上的酒味和香水味洶湧而來。兩人一起向前撲去。裝滿了白楊梅的鬥彩小碗翻倒在地毯上,滾落到書桌下面。

白都梁:升卿!你來我家,怎麽都不跟我說一聲?

濃重的酒氣噴在葛升卿臉上,那人不依不饒抱住他,摸索他的衣襟和皮帶扣,溫熱的手沿着升卿的領口往裏面摸。

兩個人無聲在書桌前撕扯起來,葛升卿不斷掙紮,拉扯開那人亂來的手。

白都梁:是我弟弟叫你來的?升卿,我想死你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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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升卿一個肘擊打翻他。男人不依不饒爬起身又撲過去,卻被狠狠刺來的鋼筆紮進肩膀——

一聲慘叫,白都梁捂着肩膀倒在地上。葛升卿整理自己淩亂的衣物,忽然意識到門口有人。只見白又漆站在門外,正微笑看着這一幕。

他指指樓上:去樓上的藏書室休息吧,沒事的。

每天渾渾噩噩的白都梁雖然是白家這一代的長子,但因為實在太酒囊飯袋,以至于由弟弟白又漆當了家長。

戴姨取了幹淨的襯衫送到樓上。葛升卿的衣服上全是那人的酒味和口水,他不能忍,将上衣拽下來丢進了垃圾桶。

白又漆讓人去通知昊昊,今天不用上課了。

白又漆:我哥估計喝醉了,他以前就這樣。

葛升卿冷笑:他一直都這樣。

白又漆:升卿哥,其他衣服要換嗎?錢總說他今晚有空,我想牽個頭,讓你們碰一下。

葛升卿知道這人的目的,就是想逼自己放棄白山校舍,讓投資商在那邊蓋商業項目。因為知道他不願意,還抓了傅永季當人質。

葛升卿:我怎麽知道永季是死是活?我不信你。

白又漆料到他會這樣:永季哥也一起去,晚上在飯店碰頭。

他根本無所謂把永季還給升卿——白山縣是白家的地盤,想抓随時都能再抓。

這次就只是個警告,讓葛升卿明白,這個地方,還是白家說了算。

——晚上吃飯的地方,在“二十四橋”。那是一家會員制的酒樓,完全的中式建築,坐落在白山縣和周留縣之間。

精致秀美,在城郊做了一處标準蘇式園林和幾棟小樓。由于設計精妙,中間有大片湖泊,食客除了在樓裏臨湖用膳,還能在湖上小畫舫中喝酒談天。

八點半,白家派車把葛升卿送到了酒樓外。每天晚上,“二十四橋”的停車場都像名車彙一般。

比起豪車,更讓人小心對待的,是那些從普通福特車裏下來的客人。那些客人,大多有自己專門的小樓用來待客,為了防止有人裝監聽。

非富即貴,豪車是富,那些人則是貴。白山三縣雖然無名,卻滿是富貴羅織。一塊看似毫無價值的山腳地皮,可以通過項目包裝、承包承辦,賣出無窮無盡的價值。誰也不知道那些價值去了哪,對于普通人而言,他們踩過的土地永遠只是土地;而在“二十四橋”的明月夜之下,在那些獨棟小樓之中,則是滿地黃金鋪路。

葛升卿被留在園林外,白家的車開走了。他不知在夜風裏等了多久,遠處是園林裏傳來的袅袅琵琶,一曲一曲不知疲憊……

終于,又有幾輛車停在他面前。從車上下來的,是錢證銘和幾個下屬。

錢證銘見到葛升卿,對他客氣地笑笑,沒有來握手:白山的老師?我包了畫舫,我們去湖上談一談。

葛升卿毫不領情:傅永季呢?不見到他,我什麽都不談。

錢證銘溫柔地笑着,退開一步;下一刻,他身邊的手下一個箭步上前,一拳打在葛升卿臉上。

燈火幽靜的酒家外,是郊野純粹的黑暗。拳腳雨點般砸在葛升卿身上,他根本難以還手,破碎的眼鏡和口鼻的鮮血,在微弱月光下映出凜冽豔色。

直到有一輛面包車駛來。車門打開,一個遍體鱗傷的男人被從車內踹下來。這人見到葛升卿挨打,顧不得自己的傷,沖過來将那群人撞開。

——是傅永季。

葛升卿渾身鈍痛,滿身的傷,看起來比他還要慘。

錢證銘挑掉指甲裏的一點污漬,走向莊園大門。迎賓小姐雖然目睹剛才的一切,卻仍然面帶微笑,引他們走進酒樓。

永季扶着升卿,那人鼻子在流血,不得不仰頭用手掩着,白襯衫上一片狼藉。但所有的服務員都面色平靜,還請他們登船時小心腳下。

畫舫裏很寬敞,已經擺上一桌宴席。錢證銘和兩人上了船,沒有帶其他人,可能是不喜歡太擁擠。

二十四橋的每道菜都很有來頭,有專屬餐具,餐具上用金線寫了菜名。什麽“玉女獻桃”、“文思泉湧”、“紫霞祥雲”……

中間還有一道很搞笑的菜,叫“一飛沖天”,是把一只雞豎着插在鋼管上烤熟,連着鋼管一起端上來。

那只鋼管雞立在那實在太有存在感了,如果不是氣氛不适合拍照,兩人都很想拿手機拍下來發給親友看。

錢證銘面對這些山珍海味毫無興致,只喝了一口花茶:我直說吧。我親自來見你們,就是希望這事快點有個結果。

他轉動桌上旋轉玻璃,一份新的文件被轉到葛升卿面前。

錢證銘:老師,你簽字。簽這個字要多少錢,你開口就是。

葛升卿拿濕巾擦掉臉上的血:白家這次招商,從你這抽了多少的水錢?

錢證銘:白山度假村這個項目,估值是七千八百萬。這個項目拉起來,得益的是白山人。就業、收入、周邊……一飛沖天。

葛升卿也喝了口花茶漱口,洗掉牙關裏的血味:這破山頭值這個錢?白又漆接手白氏,不做那些小打小鬧了,開始炒地皮、拉項目。

——原來縣裏有五所學校,現在都沒了,說是生源不足,其實地皮都被拿去炒了。

白山校舍因為地點太差,逃過一劫。

葛升卿:你就算行行好,放過孩子們吧。

錢證銘低頭嗤笑,搖了搖頭:老師,都是你這個想法,地方就永遠發展不起來了。

一直埋頭吃飯的永季終于聽不下去了:你們這群人,跟吸血鬼一樣趴在小縣城裏吸血,借着開發的名義拿補貼,把地皮炒到成千上億,左手倒右手,刮一層油水就跑,留下一堆停工的工地,滿地雞毛。

永季:都賺了八輩子花不完的錢了,還不知足?非要做到這斷子絕孫的地步?

錢證銘推了推眼鏡:你是讀什麽專業、做什麽工作的?懂經濟嗎?懂底層邏輯嗎?

葛升卿聽不下去了,砰的一聲放下杯子:他讀過十年社會大學,什麽都知道。

說完就走向船頭。畫舫飄到湖中心,只有按下服務鍵,才會有小船過來把它牽引靠岸。葛升卿只想離開,哪怕靠游的游回案上。

傅永季自然跟他一起。

見兩人這麽犟,錢證銘都覺得好笑。他起身走到兩人身後,想開個價緩和一下氣氛。

錢證銘:一人三十萬如何?

傅永季想到升卿挨了打,怒向心頭起,回身一腳把他踹翻在飯桌上:滾!

碗筷碟盤稀裏嘩啦,聽着解氣。兩人都懶得回頭看那人,正要跳下水。可不知怎麽的,葛升卿忽然覺得,船裏太安靜了。

他回過頭,就看見傾倒的飯桌一片狼藉;男人倒在桌上抽搐——他倒下時,腦袋正正摔在那道“一飛沖天”上。

鋼管雞的鋼管從他的後腦貫入,口中穿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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