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白又漆得到消息、匆忙趕到時,審問剛開始了十五分鐘。

他走得太急了,氣息都不穩,需要用手杖支着身子才能勉強不摔倒。幾個手下不安地護送他走進門,白又漆見葛升卿坐在審問室外等,立刻沖了過去,抄起手杖想打他。

葛升卿比他還氣,幾乎沒了理智,一把揪住手杖,反手一個耳光把他打翻在地。

幾個手下想沖過去控制他,被他拿手杖直接撂倒;他用手杖指着地上的白又漆:是你?

白又漆:什麽“是我”?明明是你拖他下了水!

葛升卿:還裝?就是你設計陷害他!

白又漆:瞎扯也有個限度!肯定是你做事沒做幹淨,牽連到了他!自己手藝差還怪別人!

葛升卿:我手藝差?你要不要試試我的手藝?!

兩人互相指責了好幾句,氣氛詭異又荒謬,幾乎又要打起來;直到有個人從門外進來,一臉怒容地喝止了他們:小葛老師,你做什麽?!

見到那人,葛升卿呆住了——那是喬真。

雙方都坐回了等候椅上。喬真咬牙切齒,不斷用手指指着他:小葛啊小葛,你太讓我失望了!是我報的警。要不是我去查了查傅永季的身份,還真不知道這是個刑滿釋放人員!

喬真:這樣的人怎麽能當體育老師?你這個負責教師怎麽能那麽不負責?對老師的身份履歷,要核查核查再核查!

葛升卿哪裏敢答話,低頭喏喏。喬真大發雷霆:你還……你還對我們市級傑出青年白又漆這樣說話?你平時有兩副面孔啊?

——對座的白又漆突然嗚咽一聲,捂着剛才被打的臉,好像傷得很重一樣。

葛升卿:你再給我裝?!

白又漆:喬縣長,這樣的人怎麽能當老師?!那麽多孩子,平時不知道被他怎麽對待……

Advertisement

葛升卿:裝……裝禁停标志……縣長,白家那個別墅群三天兩頭的亂畫禁停标志,傅永季吃了好多罰單……

他只能賣窮博同情;白又漆直接捂着頭,說被打得看不清東西了……

就在葛升卿幾乎要裝不下去的時候,小門開了。傅永季低着頭,從裏面被推出來。

做筆錄的人點點頭:刑滿釋放後,他确實沒犯什麽事,縣長您放心吧。但肯定不能當老師。

喬真松了口氣,又狠狠瞪了葛老師一眼:你今年評優沒了!

傅永季連忙幫他攬事:縣長,是我騙了他,故意把坐牢的事瞞住了……

葛升卿和白又漆異口同聲:你閉嘴!

喬真怒氣沖沖走了,讓葛升卿“好好反省”。一群人站在派出所門口站了半晌,氣氛尴尬。

正當要分道揚镳之時,白又漆叫住他:永季哥,我有話想跟你說,回別墅區吧。

永季:我不想說,也不需要什麽工作。

白又漆:上次,有人擔心你沒心思“工作”,這才替你把事辦了。你回學校,只會更麻煩,不如……

葛升卿一把拉開永季:離我們遠點。

白又漆:報警的人不是我,是縣長。出了這事,你以為學校還能保得住嗎?等通知吧,升卿哥。

葛升卿一個箭步沖上去,想再給他一耳光;永季匆匆忙忙攔中間:算了算了,回去回去……

葛升卿的眼神難以置信緩緩轉過去:你護着他?你護着他幹什麽?

永季:我沒護着……好了,別和他們吵了……咱們走……

雙方終于分道揚镳。白又漆的聲音從後面傳來,帶着得意的笑:永季哥,你要是遇到什麽困難,随時來找我。

兩人回到家,沒說幾句話。升卿拿了鑰匙,說要去姐弟倆的屋子裏再看看,看還有什麽能賣去二手的。

那筆巨款,一部分給學校買了課桌椅,剩下的被永季送給了外賣員家屬。姐弟倆家還留有不少奢侈品,升卿起初對這些不了解,後來發現一個愛馬仕的鱷魚白金包可以賣出幾十萬的價格,頓時起了興致,打算把這些東西慢慢出手兌現。

淩晨兩點了,那人還在隔壁,沒有回來。傅永季披上外套,也去了隔壁。

燈沒開,家裏卻不暗,因為月色很明朗。

銀白月色下,升卿穿着睡衣,盤腿坐在地上,手邊是個閃閃發亮的鑽盤表。

滿地都是奢侈品,愛馬仕箱包、迪奧和香奈兒的定制禮服、江詩丹頓、百達翡麗、尚美珠寶……當然,還有一堆備用手機、武器、奇怪的藥水……

升卿坐在那,清點着這些東西,一邊查價格。他知道永季進來了,但是沒搭理。

永季:瞧瞧,現在當打手都是這待遇了。咱們當年一次才幾百,一把西瓜刀走天下。

升卿沒理他。月色落在他後頸,露出骨相分明的痕跡。

永季:我想不明白,你生什麽氣?你從前就經常這樣,我不知道,也不敢問。

永季:你腦子好,能讀書,當年縣裏唯一可能走出去的就只有你。你想的事,肯定跟我是不一樣的。我就不敢問。

升卿搖頭:我沒想事。

永季:那你為什麽生氣?

升卿還是搖頭,把那個百達翡麗的鑽盤表拿了起來,繞在永季的手腕上。剛剛好。

永季:這手表還挺花裏胡哨的,要幾萬吧?

升卿:二百二十。

永季:……什麽?

升卿:這個表,回收價二百二十萬。

永季的手抖了抖,想把表摘下來,又怕弄壞了。升卿滿不在乎地把它摘下,丢到一邊。

升卿笑了:人是不是很有意思?二百二十萬,很多人一輩子都賺不到也花不掉,很多人卻拿它去買個表。

為了買這樣的表、這樣的車,人們前仆後繼地跳入物欲,被卷得粉身碎骨。他們像是把自己當成了一個展櫃,需要用這些東西填充在櫃子裏,才能證明展櫃的品牌水準。

他們并不在乎人的本質是什麽,更在乎能不能往自己身上堆滿鑽石和黃金,然後以此來判斷自己的同類。

升卿問永季:你想要嗎?

永季呆住了:要、要什麽?

葛升卿瞪了他一眼:這個表!

永季:當然想啊,誰會不喜歡。你不想嗎?

升卿:那你為什麽不去和白家混呢?

升卿因為妹妹的事和白家決裂。但永季其實和他們無冤無仇。就算是白朝宗的案子,白又漆也不在乎了。

葛升卿記得,自己當年加入白家時,永季身邊總跟着白又漆,分不清誰是跟班誰是主人。那時候白又漆年紀很小,話少,但每次他們說話說久了,他就會出聲打斷,硬插一個話題進來。

永季:因為我不想混啊。為什麽你覺得我只要有錢拿,就什麽都願意做?

永季躺在滿地奢侈品上,把那些皮包當成床,伸了個攔腰:這個地方是白家說了算的。只有白家能活得像人,其他人都是“混”。

上不了好的學校,做不了好的工作,大部分人的一生都是讀完小學,然後在初中混一段時間,就去工廠流水線。

每個月拿幾百一千,下班了就鑽進網吧、燒烤店、足浴店,把所有的錢都花在周而複始的生活裏。他們明明賺得比種地的祖輩要多,可不知為何,卻像騾子一樣,日複一日圍着一個磨在打轉。

忽然有一天,升卿出現了。這個少年在學校裏的成績甚至引起了白家的注意,以至于被免學費進了當年的龍池中學。

那年龍池拿了四個全國競賽的金獎和銅獎,升卿一個人占了兩個。但得獎名字刊登的都不是他,都是白家的孩子。他們把自己的準考證給他,讓他代替去考試。

永季想,這個人要是在這小縣城裏“混”,那真是浪費了。可白家是不會讓這種人走出去的,升卿最後的下場,大概率就是和白家越纏越緊,不得脫身。

永季是沒能力走出去,只能混。有些人在日複一日的拉磨中,覺得世界就是腳下那個圓圈型的路線;有些人知道,自己拉磨,是因為嘴上帶着嚼子。

有的騾子看見同類掙紮掉嚼子逃出院子,會說,你憑什麽不拉磨?騾子就是要拉磨的,你快滾過來一起拉,一起安分守己地啦。

有的騾子會覺得開心,想讓同類跑得遠遠的,永遠不要回頭。

他們把那個絲綢床墊拖到客廳,一起趴在墊子上,把那堆完全沒有實際價值、卻貴得驚人的東西一樣樣把玩過去,先賭它們的價格,再查價格,輸的人要喝一口威士忌。

到後面大家都醉醺醺的,笑得像兩個瘋子,在床墊上依偎如兩頭疲憊的困獸,入睡了。

周末的醫院,升卿再去給妹妹取藥。

他還是很在意黎慧慧,于是順路去病房區看看。黎慧慧的病床已經住進了新的病人,一切如常。

就在升卿打算離開時,某間病房裏傳來了一個憤怒的女聲,聲音熟悉。

鴻袖:別給他跑了!叫保安來!

——接着,一個男人倉惶逃出病房,跳入了人擠人的電梯;朱鴻袖追打出來:你這種人就要被天打雷劈的!

她沖出來撞見葛升卿,頓時找到了幫手:貓哥,你要小心小貓最近回縣城。這男的在病房裏找女病人,專挑重病的問!

鴻袖送堂妹來開闌尾,麻醉還沒過,所以看起來病怏怏的。男人以為小姑娘病重了,湊過去問鴻袖能不能“賣了她”。

葛升卿:他……他問女重病人想幹嘛?

鴻袖:結陰親啊!還能幹嘛?

下一秒,葛升卿已經丢下塑料袋裏的藥,向着男人逃跑的方向追了上去。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