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海盜船今天維修,說是電力故障。

但是運氣很好的是,當他們來到項目入口時,它的電力系統恢複了。

師生們帶着箱子邁上海盜船,控制員似乎有些緊張,明明天氣已經轉涼了,他的前胸後背全是汗漬,帶着鴨舌帽的頭上滿是冷汗。

傅永季開完一天的網約車回到家。他打開隔壁鄰居的門,黃昏的夕陽從窗口撒入,落在客廳的絲綢席夢思上;一個人蜷縮在薄被下,身軀微微起伏。

永季撲過去,一把扯住他:你不是帶孩子秋游去了嗎?怎麽那麽早就——

下一刻,他看見了薄被下的那張臉,頓時呆住了——那是白又漆。他趴在床墊上,很惬意地枕着手臂,聲音一如既往的柔軟:我還以為查錯了,你為什麽住鄰居家?

永季:你來幹什麽?

白又漆指指臉頰:他把我打出腦震蕩了,你知道嗎?

永季:誰?誰打你?

白又漆:葛升卿!還能有誰?你失憶了?故意的呀?

他坐起身,神色蒼白,在夕陽下整個人好像玻璃擺件般剔透。傅永季隐隐覺得,這人的身體狀況似乎真的不太樂觀。

白又漆指指自己心口:把手掌蓋在這。

永季:行了,你快回去吧。待會兒升卿回來了,你們倆見面又要吵。

白又漆冷笑:他算什麽東西,我不怕他。他再打我幾十次我都不怕他。

傅永季覺得太陽穴突突地疼:你幹啥呢?都這麽大的人了,還和小孩子似的鬧脾氣。

白又漆:你別管,你把手掌放上來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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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又漆:……永季哥……你從小對我最好的。我們倆之間有什麽恩怨呀?說句實話吧,就算是當年的事,我也真的不信你敢單槍匹馬殺我爸。

一瞬間,徹骨的寒意從他的脊柱竄到天靈;這個纖細白淨的青年微微笑了,像是暖春拂面:你也自願坐十年牢。算了,翻篇了,我說話算話。

白又漆再次指着自己心口:但你要想我徹底不提起,就把手掌放這裏。

手遲疑了一下,終于還是伸了出去;白又漆沒有引導他,只是靜靜跪坐在那,等待手掌碰觸的那一霎那。

它碰到他了,盡管如蜻蜓點水一樣;蜻蜓想倉皇飛走,這時捕蟲網才出現,一把抓住它的手指。十指頓時糾纏,五支如山石,五支如白玉。

永季的手被用力拽着,按在青年的心口。白又漆幾乎用盡了這輩子最大的力氣,生怕它不耐地抽回。

心跳通過掌心傳達,如細弦,斷續、嗚咽,如燭火在湮滅。

白又漆輕輕笑了,眼裏有很細碎的缱绻淚光:你感到了嗎?

白又漆:我快死了,永季哥。

他們都坐上了海盜船,控制員都按下了啓動電源,忽然入口處傳來管理員的喇叭聲:停下!控制員,二排有個箱子,不能上船!

管理員跑來按了電機關停,指着二排的皮箱:你瞎了?那麽大個箱子沒看到?

控制員喏喏點頭,對黎子薰揮揮手:小孩,把你身邊那個箱子搬下來!

黎子薰不願意,緊緊抱着皮箱;葛升卿拍了拍孩子,和對方交涉:我按着箱子那邊的安全架行不行?我是他們老師。

管理員很強硬:出了事還是游樂園負責啊,不行!箱子不能上!

黎子薰慌了,更緊地護着箱子。葛升卿嘆氣:小薰,我帶着姐姐在下面等你們。

黎子薰:姐姐不能坐那我也不坐。

箱子被擡了下去,回到了地面上。控制員松了口氣,正要按啓動鍵,突然,船上的周小秋擡起安全架:那我也不坐了。大家不能一起坐就不公平。

小孩子一看班長帶頭,都叽叽喳喳擡起安全架:那我們都不坐了!

管理員沒意見,讓他們不坐就下船;控制員的手都在抖,忍不住到入口處勸他們回船上:其他人都可以坐啊,不用下船!

海盜船等候區的客人越來越多,大家原以為這個項目今天不開,可見有人上船了,便紛紛過來排隊。衆目睽睽之下,男人渾身都像是被汗水浸透一般,聲音都緊張地變了。

管理員:幹啥呀?讓他們下船,換下一批客人!

葛升卿走近一步,告訴他們孩子們不打算玩了;海盜船上的小孩們一個個跳下船,穿過控制員身邊回到地上。黎子薰朝大家的方向走了幾步,沒有帶上身邊的箱子。

控制員:能坐幹什麽不坐?快回船上吧!

葛升卿:孩子就是這樣,想一出是一出。不好意思,耽誤你們工作了。

黎子薰:要不我和姐姐等大家,老師和大家還是去……

他的話沒說完,就聽見海盜船的方向傳來機架嘎吱作響的聲音。大家驚訝地看去,只見無人的海盜船,竟緩緩地啓動了,向前搖去……

——是那個皮箱倒了,磕在控制臺上,頂到了啓動鍵。

控制員手忙腳亂去關船,黎子薰慌慌張張去抱住皮箱;一聲尖銳聲響,海盜船上方的鋼架似乎出現了故障,整艘船都失去平衡,船頭重重砸在地上……

白又漆睡得很熟。他好像很多天都沒有安睡過了。

他少年時候,白家幾乎在幾個叔叔的拉扯之下四分五裂,每個人都想盡可能從家族的産業中盡可能吸取更多的肥肉。

七叔和他父親走得近,于是在白朝宗死後,他也成為了白又漆的保護傘。

從法律上,白又漆能繼承絕大多數的産業。七叔更看重的是他的繼承權,只要掌握住這個孩子,再拉攏幾個老人,白家就會以他們為核心。

白家的混亂,在四年前開始逐漸安定下來。盡管不是所有人都承認白又漆成為家長,但至少他手上掌握了集團和産業的實權。

幾個叔叔都因為各種意外或是緣由松手放權。這個年輕人溫和無害地蠶食着他們的産業,像是白蛇消化獵物。

但白又漆很清醒,他不能安眠。就像是被無數獵人盯住的獵物,白蛇要用嘶聲警告所有膽敢越界的人,它不能露出病态和困意,不能有一瞬間的松懈。這些血親都等待他露出破綻的霎那,然後一齊将他撕得粉碎。

家族在各界都有人,這些人都在衡量他,衡量他帶領的白家是否能繼續給他們輸血,讓他們爬到更高的地位。

産業園、地産、工廠、醫藥……這個小小的縣城像是白家的心髒,不斷向外泵血。為賣而賣的土地,因為重污染無法在其他地方開設的工廠,為了補貼和招商而建立的空無一人的産業園……

這裏的血,就快要被壓榨幹了。

在這張陌生的床墊上,他終于好好睡了一覺,暫時抛下了那些事。

陽臺上,傅永季回頭看了一眼客廳熟睡的人。因為他們打算變賣那些奢侈品,升卿已經事先把它們都放進了衣櫃,沒有被白又漆發現。

外面有一輛貨車經過,馬路上吵鬧了一會兒;白又漆就醒了,蒼白的臉上現出警惕的神色。

永季嘆了口氣:你要不要再睡一兒?

白又漆愣了一會兒,看了眼天色和時間:你要不要吃飯?

永季:你吃什麽?我叫外賣。

白又漆已經爬起來,走向了廚房的方向:不用。我給你做。

回程路上,孩子們說了一路,要是上了那條船,可能砸下去的就是自己了。

說着說着,大家也都累了,歪在座位上睡着了。黎子薰抱着大大的皮箱,睡得很熟很熟。

葛升卿穿過車廂,檢查每個人身上的安全帶是否紮緊了。他從車頭走到車尾,松了口氣。

車頭那邊,導游小劉正在和司機說話。車內,是孩子酣睡時的呼吸聲……

一切似乎都很正常。就像任何一輛滿載着秋游回校孩子的大巴車……

直到司機用一根鋼架頂住油門、按下開門鍵,和小劉一起跳出車門——

葛升卿沖向車頭。兩人滾落在公路外的草叢裏,向遠處奔逃。大巴還在疾駛,升卿剛控制住方向盤,想穩住車身,還未等他看清路況,一輛滿載鋼管的重型卡車從對面迎頭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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