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飯菜被一份份擺上桌。傅永季有點恍惚,覺得不太真實。

白又漆做的飯菜很清淡可口,但看着又有點寡淡。永季看看天色,還是勸他快點走。

永季:你是真打算吃晚飯?

白又漆坐了下來,端起碗夾菜:吃飯。

永季:他要是回來,你們倆……還是要吵啊。咱們不如出去吃……

白又漆夾了塊魚肉塞在他碗裏:吃飯。

見永季不動筷子,他放下碗,微微笑着問:是不合口味?

永季:我想想萬一他突然回來……怎麽可能有胃口。

白又漆:不是我做得飯難吃呀?要不我讓人送個外賣過來?二十四橋酒樓的外賣怎麽樣?

永季的眼神動了動。他低頭嗤笑,繼續吃飯。

白又漆:錢證銘呢?

永季:不知道。

白又漆:你不知道?萬一哪天挖出來什麽,你還有幾個十年能去蹲?

永季:這不關你的事。

白又漆:我覺得很有意思啊,永季哥。你替他坐了十年的牢,我沒說什麽。但你都給他十年了,給我十分鐘吃一頓飯都不行嗎?

永季:你們家做了什麽,你自己心裏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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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又漆:我如果有個能扛事情的親哥哥,很多事情,我未必要做。

說起白都梁,他不禁冷笑。那是個輕描淡寫就把事情撒手的人,完全不管弟弟身上的擔子。

永季還是沒動筷子:有沒有可能,就算你們什麽都不做,日子也過得比絕大多數人要好了?

白又漆嘆氣:如果不是葛升卿,大家都能過上好日子。他讓一座破學校橫在那,就是個累贅,拖累死了整個縣。

白又漆:他當釘子戶,其他釘子戶就聲援他。可別的居民呢?誰不想住高樓大廈,誰不想過好日子,出門就有百貨?他趴在那,死守那點舊東西,新的建設就做不起來。

永季:你想讓我勸他?

白又漆搖頭,低頭吃飯。

牆上的鐘走過了五點半。傅永季看看門口,站起身來。

永季:你真的該走了。

白又漆:我不走。我為什麽要走?你這地方超過三個人會爆炸嗎?

白又漆說得急了些,聲音微微沙啞,氣息亂了。他放下碗,捂着胸口,過了片刻才重新平靜下來。

白又漆:我想好好吃頓飯。誰讓我這頓飯吃不安生,我就讓誰過不安生。

永季:升卿回來,直接把你桌都掀了。

白又漆注視着他,忽然笑了笑。天色漸暗,在頂上蒼白的吊燈下,這張蒼白清秀的臉上帶着某種詭谲的陰冷。

白又漆:他回不來了,永季哥。

——下一刻,桌子被傅永季猛地掀翻。他都沒有回頭看,拿起車鑰匙就沖出了門。

白又漆獨自坐在客廳,看一地的狼藉。他靠在椅背上,仰頭長長地嘆了口氣。夕陽西下,天色終于還是暗了。

破碎的玻璃,在狼藉的公路上閃閃發亮。

孩子們看着玻璃窗外——一輛路虎卡在大巴和卡車之間。就算是這樣堅固的車,在如此的沖擊下,車架也扭曲變形,看不清駕駛座的情況。

葛升卿跳下車,跑向路虎。卡車司機早就跑了,不知蹤跡。

升卿:先生,你沒事吧?先生——

碎裂的車玻璃後,男人緩緩擡起頭,他的額頭滲出血色,人被卡在駕駛座上。

可是看清他是誰後,葛升卿呆住了。

白都梁對他勉強笑了笑:我沒事。

醫院裏,護士正在給他包紮傷口。不幸中的萬幸,雖然車禍現場很恐怖,但人沒有多大事,只是一些挫傷和擦傷。

葛升卿靠在換藥室的牆上,面無表情等着。作為唯一一個沒有安全帶的人,在撞擊時他傷到了肩膀,似乎有軟骨挫傷。

白都梁:我付醫藥費吧?

葛升卿:預先付了。先付錢,再看病。

白都梁喏喏點頭。他很久沒自己出去看過病了。

白都梁:那一共多少?我給你。

葛升卿不看他:不用給我錢。

拿白都梁的錢,會讓他想起某些事,某些不太好的回憶。

葛升卿:你知道他們要對我下手?為什麽幫我?

白都梁:你這不是裝瞎嗎……

葛升卿:你車被拖車拉走了,這事瞞不住,你回去怎麽和白又漆交代?

白都梁:他是我弟弟,我和他交代個屁!我……哎呦輕一點!

護士白了他一眼:你自己別亂動。

白都梁碎碎念了幾句,倒也沒生氣。他雖是個纨绔子弟,但并不如何刻薄。

再擡起頭,門邊的升卿已經走了。他呆呆看着門口,看了一會兒,才确定那人是真的走了,死心地躺回了換藥床上。

外面的天都黑了。升卿帶孩子們回了學校。

孩子們一點不害怕,只覺得像是一天的奇遇記。大家帶着姐姐來到柳樹下,仔細地将她安葬下去。升卿在遠處抽煙,算是徹底默許了這件事。

黎子薰蹲在坑邊,許久都不忍心把土蓋回去。葛升卿只好走到他身邊,拍拍他的頭:好啦,和姐姐說再見。

黎子薰問:姐姐還會回來嗎?

葛升卿點頭:當然會。她知道你舍不得。

黎子薰沉默一會兒:可是我不希望姐姐再回來了……

孩子們都靜了下來,一時沒人說話。最後,升卿只能把着他的手,将第一捧土投入深坑。

他半抱着黎子薰,握着他的手蓋上第二捧、第三捧土……

葛升卿:小薰啊,還有小秋、小雪……

他的目光看過每一個孩子,念出一個個名字。

葛升卿:聽老師說。不管你們怎麽覺得、不管別人怎麽說……

葛升卿:老師都覺得,你們是上蒼賜給老師的最好的禮物。

泥土被一捧一捧蓋上,在掩埋至一半時,校門口傳來鐵門聲響;大家回過頭,就見到傅永季神色匆忙地從門口擠進來,氣喘籲籲。

見到所有人都沒事,他松了口氣,幾乎癱坐在門口。

永季:怎麽回事……我給你打電話發消息……你……

升卿笑了。他的手機在車禍時摔碎了。

泥土被一層層掩埋,這次,它被埋得很深很深,将會成為一個徹底掩埋的秘密。

葛升卿拍拍身上的土,帶大家站起身;就在這時,校門口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小葛老師,你怎麽不回我消息?!

——又有一個人艱難擠過老鐵門,他的肚子有點胖,所以過程比永季艱難很多。見到是他,升卿的冷汗都下來了,下意識擋在掩埋處的前面。

那是喬真。

升卿緊張地捏緊雙手:縣長,我車禍時手機壞了……

喬真走到樹下,擔心地看向學生們:孩子們都沒事吧?

大家齊聲說沒事,他長長松了口氣,坐回長椅。喬真來得太急,甚至都沒有管永季也在學校。

喬真:我看到車禍新聞就沖過來了……還好沒事……還好沒事……

然後他猛地擡頭看着葛升卿:小葛,你跟我去辦公室!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跟你說!

葛升卿:現在?可是現在已經……

喬真:跟白山校舍有關!很重要!你馬上跟我來!

葛升卿忐忑不安地跟喬真走了。誰也不知道那是一件什麽事。

夜裏的砂鍋宵夜攤有些冷清,不過就幾桌客人。

朱鴻袖和葛卯兒在桌邊點了菜。卯兒的學校放假,難得回來幾天。

鴻袖:你知道嗎,永季又“進去”過一次!

葛卯兒好像有心事,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

鴻袖:說有案底的人不能在學校工作。理也是這個理……哎,你哥還被批了。

葛卯兒點頭,輕輕嗯一聲。

鴻袖的手在她眼前揮了揮:怎麽了?卯兒,學校裏有什麽事?

葛卯兒:沒、沒有啊。挺好的……

她正說完,幾個流裏流氣的男人拎着啤酒晃到她們桌邊。帶頭的背心男見到葛卯兒,笑嘻嘻拿啤酒瓶湊她臉上:哎呦,小綠茶。

葛卯兒被吓得躲向一邊。鴻袖當即起身:你誰啊?

背心男打量她:我誰?我是她同學啊。葛卯兒,咱倆原來是老鄉啊?

卯兒低頭不吭聲。他旁邊的青年都起哄起來:這就是你說的職校裏那個殘廢女海王啊?

鴻袖厲聲道:嘴裏不幹不淨說什麽?!你們——

話沒說完,一個啤酒瓶結結實實砸碎在她頭上,将她砸翻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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