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深夜的縣長辦公室裏,喬真寒着臉帶他進了門。剛一進門,他立刻把門關了,偷偷摸摸竄回辦公桌後面。

喬真:快快快,小葛你快過來。

葛升卿忐忑走過去,只見縣長從抽屜裏神秘兮兮拿出了一份文件,是全市中小學生的模型數學競賽。

喬真:小葛啊,上次那個服刑人員的事,你可把我氣得夠嗆。但是我不計較了,你可把這個機會給我把握住!

喬真:那孩子叫周小秋吧?給他突擊訓練!咱們這次要寒門出個貴子,拿個市級獎勵!

葛升卿難以置信地拿起文件——在下個月的第一個周六,市裏會舉辦競賽,報名方式自由,可以團體或個人參賽。

喬真敲了敲桌子:你可別給我辦砸了!我看小周那孩子行。他要是爆個冷門,我就找記者朋友大報特報,弄個熱搜。

喬真:那白山校舍還愁啥?再申請一批師資,就做起來了!

葛升卿看着文件笑,開心得說不出話。喬真也挺高興的,按理來說,他作為縣長不能這樣鼓勵一個老師去帶人參賽;但又覺得不服氣,總想讓市裏注意到這座小校舍。

他是山裏出來的人,很清楚某些水面之下的規則。白氏集團和市裏的一些勢力來施壓過許多次了,想要那塊地皮,如果自己有天被調走,葛升卿沒了保護,那麽白山校舍真的說沒就沒了。

沒有被人注意到的地方,往往死得無聲無息。只有被人注意到了,發出光來了,才有一條活路。

白又漆在會議室裏。偌大的房間裏只坐了三個人。

他看着大窗外,這是大道市市中心的大樓頂層,這座不大不小的三線城市,四十層的層高就能俯瞰大半座城市。

幾個長輩在會議桌的另一頭小聲商議着什麽,時不時淡淡掃他一眼。這都是千錘百煉的老狐貍,白又漆很清楚,這些人沒看重過他。他們看重的是縣城的地。

縣城的地,現成的地。

想引什麽資都可以,重污染的、低價人工的、能拿補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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藥廠的那幾片地留了出來,只能打通關節就立刻開工。但現在只卡在那幾個關節上,這年頭和從前不一樣了,就算你直接背着一袋錢上門,別人也未必敢收,遑論替你辦事。

送錢是個很精細的技術活,利用股份分紅,可以在短時間內送出大量的錢,打通大量的關節。

要搞定省級乃至……藥品的審批這幾年越來越嚴,就算他們套了一個舊藥品的殼子,但同樣會面臨監管風險。

白又漆深呼吸了一次。會議室裏彌漫着說不上來的香味,可能是綠沉香,或者是哪個人的香水。

白又漆:要不開工吧。

對面兩人靜了靜,皺着眉看他。

白又漆:讓他們直接入藥廠的股。或者分個其他産業的股份給他們。

左邊的那個老人搖了搖頭:不行。藥廠是直接和白家挂上關系的,也是直接和“白仙養”挂上關系的。其他産業的股份,哪裏還能分得出那麽多?一次分紅,賬目就做不平了。

另外一個人倒是挺支持白又漆的:先入藥廠嘛,錢到位了就行……那些人也不會讓自己的近親入股的,肯定是找個身份幹淨的……

老人點起雪茄。那股綠沉香的味道瞬間淡了,被濃重渾厚的雪茄香蓋了下去。

老人:小漆啊,我有個新的想法。

他将一份文件推過光滑的會議桌,推到白又漆面前。那是一份招标,內容是醫療産業園區。

白又漆看了看:大道市想競标?

老人:粗略計算,一年能給本土帶來的增長是二百九十億起步。全國醫療器械和醫藥的生産重心,大約有四成會傾斜過來。

老人:省裏沒有主打的本土藥,如果大道市拿下這個标,省裏就會推“白仙養”做主打。我先把消息透給你,上下都已經打點好了。

另一個灰西裝的中年人笑着附和:小漆,拿到标,園區肯定放白山縣。

白又漆垂下眼:放白山的南邊?

灰西裝:對,南邊,所以你得給我把白山校舍清出來,三個月內。

開完了會,白又漆走向電梯口。助理刷卡開了電梯,專梯把他送到了一樓。

電梯門打開時,門外有個穿戴鮮亮的女人。緊接着,那女人笑了起來,拉住他的手。

白又漆:七阿姨來公司了啊。

——“七阿姨”就是他七叔的女人,只有大老婆會叫嫂嫂,其他都只能叫阿姨。

女人拉着他:我正想找你呢,我家昊昊啊,最近讀書沒積極性。

白又漆淡淡點頭:孩子都這樣。

女人:哎,小漆,你知道市裏最近有個數學競賽嗎?

白又漆心裏想,我怎麽知道。

白又漆嘴上說:昊昊想參加?

女人說,她想托白又漆幫個忙,讓白雲昊拿個“小獎項”。白家的孩子,大多會從小刷些獎項,作為以後保送或者留學的通行證。

女人:小漆你肯定有辦法,你跟龍池的說一聲,找個聰明孩子,幫昊昊考一把。

醫院裏,鴻袖的身上包着繃帶,躺在病床上。葛家兄妹和永季在床邊等着,氣氛壓抑。

鴻袖渾身都是傷,卯兒的輪椅被打壞了,雙臂也被啤酒瓶玻璃劃傷。

打人的是她學校的同學。三個人都十七歲,其中一人的爸爸是校長,處分就是停學一周。

葛卯兒是面向社會招收的成年人技能培訓的學生,雖然和普通學生們一起上課,但都會被戲稱為“大爺大媽”。她從沒和哥哥說起學校裏的不愉快,葛升卿之前問她,她都說,和同學相處得很好。

中午十二點了。

葛升卿看了眼手表,給幾個孩子的家長打了電話,想問他們什麽時候來道歉。

——由于對方年紀還小,在賠錢的基礎上,葛升卿和朱鴻袖的家屬都只額外要求道歉。但是到了約定時間,沒有一家人來。

手機要麽關機,要麽一聽是葛升卿就挂了電話……葛升卿放下手機,靜了很久,然後情緒平靜地對妹妹笑了笑:小貓,你好好休息。

葛卯兒見他帶着永季準備離開,心裏有些不安:哥,你要去哪?

永季回頭笑笑:給你們買點水果。要車厘子還是提子?

兩人笑着走出病房。來到醫院走廊的瞬間,葛升卿擰了擰雙手的指關節,面無表情快步下了樓。

兩人坐進車裏,開了一小時多的車去了學校。正趕上放學時間,校門口人來人往的。

升卿往裏走,抓住一個學生就問:校長室在哪?

那學生支支吾吾說不清。他正想追問,就聽見旁邊的花壇邊傳來一陣男孩的爆笑——那三個打了小貓的男孩子蹲在花壇邊,周圍圍着一大群人,聽他們說那天的事。

黑背心:那女的叫得和殺豬的一樣,我一腳踢下去,她還吐了!

金毛:還有那個女海王,哇,她還認識兩個男的,在醫院裏給她付醫藥費!

旁觀者大笑:不愧是女海王,她怎麽和人辦事啊?就上半截能動,那男的是不是戀X啊?

胖子:說不定X到一半,肚子裏的翔就出來了——

他話都沒說完,旁邊永季一腳踹過去,把三人和多米諾骨牌一般從花壇上踹了下去。人群驚呼,紛紛散了開來。

永季:不是說停學嗎?怎麽還在學校啊?

黑背心罵了一聲,抄起書包裏的棍子就沖永季招呼過去。棍子在半空被升卿拽住,黑背心被他一腳踹中腹部,慘叫着倒在地上。

葛升卿反手拿起棍子,走到他邊上:為什麽不來道歉?

黑背心:道你XX的歉——

這時,校門口的保安聽見聲音跑了過來。永季反應快,拉着升卿就跑。

因為他們進學校打人,校長事後還給葛升卿打了電話。

但不是道歉,更像是威脅,警告葛升卿不要再鬧,要是再鬧,就影響葛卯兒回學校讀書了。

校長:葛卯兒哥哥,我們都是讀過書的人,孩子們血氣方剛,我們不能和他們一樣對不對?你今天做的事……

升卿直接按掉了電話,拉黑了校長。周小秋正好進辦公室,見老師心情不好,在門口一時沒敢進去。

注意到學生在門口,葛升卿強行按捺情緒,對他招招手:沒事,小秋進來吧。我們繼續說那個競賽的事……

周小秋低着頭,進了辦公室;只是他的身後還跟着一個大人,那是周小秋的母親餘麗。

周小秋:葛老師,我媽媽來,是想說……想說……

餘麗對他不好意思地笑笑:是這樣的,葛老師。從下個月開始,我們小秋就要轉學了。

葛升卿愣住了:轉學?

餘麗:對,轉去龍池。已經談好了,是免學費的。

他手裏的筆掉落在地,在地上滾動,滾到了不知名的地方。

白都梁蹲在水池邊,看昊昊喂金魚。水池裏養的都是日本蘭壽,像是一頭頭圓滾滾的小豬。

白都梁:明天開始放假了,哥陪你打游戲好不好?

白雲昊一聽,激動得點頭。大人壓低了聲音:別告訴你小漆哥啊,他肯定怪我帶壞你。

昊昊:大堂哥,上次我打不過的那個副本……

突然,孩子不說話了,小心翼翼看向白都梁身後;他回過頭,就見到白又漆穿過花園,快步走向他們。

白都梁的頭上還纏着繃帶,見到弟弟這副表情,頭不禁又痛了起來。

白又漆先拍了拍昊昊的背,讓孩子自己去玩;等白雲昊跑遠了,他板着臉在白都梁面前蹲下:你不是想約葛升卿嗎?

白都梁吃不準他想幹啥,一時沒回答。

白又漆:我支持你們。你也老大不小了,找個人安定下來也好。

白都梁:……你怎麽了?吃錯藥了?

白又漆看向水池裏搖搖擺擺的金魚,低頭笑笑:就覺得挺沒意思,大家從小一塊長大,就因為我們爸爸做了點過分的事,鬧到今天這個地步。

白又漆将手裏的信封塞給哥哥,讓他拿這個,約葛升卿在二十四橋吃頓飯。信封裏是一張五百萬的支票,名目上寫了助學。

白又漆:你不用說把錢送他,就說是捐助給白山校舍的。他聽你願意捐錢,就肯定會赴宴。

白都梁:你……你來嗎?要不,你也約個永季?

白又漆望着水裏的自己:我不用約他。

白又漆:追不到的才要約。本來就是我的東西,約什麽?

——他不僅答應白都梁不追究那天救葛升卿的事,還答應再給哥哥買輛豪車。

男人歡欣鼓舞地走了,要去理發店做個頭發,準備晚上約升卿;白又漆獨自站在魚池邊,從口袋裏拿出一個小小的滴管瓶。

他吸了些液體,将滴管舉到水面上。一滴液體落入魚池。兩滴、三滴……

很快,第一條魚翻到了水面上,死了。

然後是第二條魚、第三條魚。

滿池的蘭壽,像氣泡一樣浮了上來,緩緩漂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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