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周小秋家裏,餘麗和葛升卿坐在桌邊,已經說了快半小時了。
從餘麗的角度,龍池學校是本地可望而不可及的貴族學校。孩子之前在白山校舍,是因為沒得選,現在對方主動遞來橄榄枝,沒有不答應的道理。
餘麗甚至不知道葛升卿在堅持什麽:葛老師,我還聽龍池的人說,也想招你呢,好像現在有個助學,咱縣裏的孩子都能去……
家長是一個思路,老師是另一個思路。葛升卿明白,餘麗沒有讀過書,她的人生軌跡,和上一代白山縣民大同小異——在普通家庭長大,小學文化,初中中途就打工去了,找一份服裝批發的小生意,跟親戚蹲兩年攤子,然後就結婚、生孩子……
他很難跟餘麗去解釋更多,她不會放棄龍池這個金光四射的機會,換句話說,其實這才是這個母親能給孩子最大的愛。
但他想再争取一下:周小秋媽媽,咱們能不能等競賽後再轉學?
餘麗搖頭,本分地搓着雙手:人家說要盡快去,不然就要錯過能辦轉學的時機了。
也就是說,周小秋必然會轉學到龍池。
葛升卿揉了把臉,努力平複情緒,微笑着和母子倆告別。他拉開了餘麗家門想離開,但門拉開,外面站着一個高大的男人。
這個人将近一米九,頭頂幾乎要碰門框。這個人雖然西裝革履、金絲眼鏡,但看上去就好像把拳擊手硬塞進白領精英的套裝裏。
見到葛升卿在餘麗家,這個人裝出一副驚訝的表情:升卿?你怎麽在周小秋同學家?
——戴優。雌玉龍樓管事戴姨的兒子,是她和前夫生的。
戴姨跟了白朝宗,兒子也跟着進了白家。目前,戴優是龍池中學和小學的事業部主任。
葛升卿想越過他離開,卻被他有意無意用半邊肩膀擋住了。戴優拉上了房門,半推着他退回樓道裏,臉上挂着那副怪異的微笑。
戴優:我剛好想找你呢。來,咱們出去聊聊。
升卿想走,不想跟白家人扯上關系;但戴優取出手機,點開屏幕,給他播放了一段視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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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優:升卿,你不聽話的話,我就立刻把它發網上。
他含着禮貌的笑意,等待葛升卿的回答。
——那是升卿和永季在職校打人的監控錄像。
車開到了一個冷清市場的小巷裏,旁邊都是倒閉空置的商戶,生鏽的鐵牌在風裏搖擺。
戴優把車停在巷子口,先下了車。他一邊脫下西裝,結實的身體把白襯衫撐得鼓鼓囊囊的。
戴優松開領帶,見升卿還坐副駕駛,就微笑着柔聲催促:升卿,快下車,站那邊去。
視頻在他手上,葛升卿只能照做,站在卷簾門前。戴優有條不紊脫掉了西裝、領帶,取下眼鏡,然後走到了葛升卿面前,還是滿臉堆笑。
升卿:你要做什麽?
戴優:我還能做什麽。你是不是打小漆了?
戴優一邊說,一邊解開皮帶,把沉重金屬扣的真皮皮帶抽出來,搭在手上,一下一下敲着手心。
戴優:小漆呢,心裏不服氣,讓我幫他原樣讨回來。
葛升卿嗤笑:怎麽讨?
戴優:葛升卿,你跪下。
升卿一動不動,男人歪了歪頭,用口型吐出兩個字——“視頻”。
風在小巷裏呼嘯而過,貓無聲竄過。巷子外車水馬龍,沒有人注意到裏面的景象。葛升卿跪了下來。
下一刻,耳光像鐵門般拍在他臉上。
雌玉龍樓外,永季靠在圍牆邊,腳邊全是煙頭。
有人從大門口出來,喊了聲他的名字。
永季熄了煙,對戴姨笑笑:阿姨……
這個稱呼,讓兩人都有點尴尬。戴姨咳了一聲,将手裏的東西塞給他。
戴姨:你拿着,不夠的話,下個月的四號,還是這個時間,來問我拿。
永季:媽……不,阿姨,我不缺錢,我不是來問你要錢的。
——永季想請戴姨開個口,緩和一下白又漆那邊的關系。戴姨照顧白家人照顧了很多年,雖然話不多,但是話很有分量。
戴姨嘆氣:小漆現在在氣頭上。學校那塊地皮的事,他被逼得挺緊的。
永季:那有其他路嗎?比如他随便再找塊地,把學校挪過去。只要學校保住,我就能去勸勸升卿。
戴姨苦笑,拍了拍他的臉:我想辦法說說。你……你要不要進來見見小漆?他還挺聽你的。
戴姨:你哥今天也回縣裏了,我想晚上可以一起吃個飯……
永季搖頭,找個借口走了。他知道戴優不喜歡自己。
傅永季是被送養給傅家的。白朝宗的大老婆是個很彪悍的女人,不允許他把其他女人跟孩子接進家裏。這個男人也沒有在乎過他們,把孩子送養後沒有再過問過。
他把車開回學校,在外面看了一眼。葛升卿不在,學校裏是幾個老師在管着。從早上開始,葛升卿就沒有回過消息了。
所以他才會去雌玉龍樓打聽消息。但是從戴姨的話語中,似乎沒有什麽不尋常的事發生。
那麽,升卿到底被困在哪了?
傅永季點了支煙,在車裏思索了起來。雌玉龍樓前很少有車輛經過,社會車輛是不能在外層久停的。每隔一段時間,他就需要把車開出去一圈,在無人的地方換上假車牌,再開回別墅區外盯梢。
大概過了四個小時,他看見一輛熟悉的車開進別墅區。那是他同母異父的哥哥戴優的奧迪Q8-SUV,戴優做事很低調,買車也不會買那種光彩奪目的。
——戴姨說得沒錯,戴優真的回來了。但是這個人很少進別墅區,他現在明面上的身份是龍池的主任,會盡量避免和白家聯系在一起。
永季拉開車門。他的直覺告訴他,升卿的失蹤有些不對勁。
要潛入白家的別墅區很難,就算是快遞和外賣都只能放在四個門口,由保安再配送進去。傅永季可以光明正大進去,打着受白又漆邀請的名目,但保安一定會立刻通知雌玉龍樓核查這件事。
這時,一輛冷鏈車開了過來,停在了別墅區入口外等待查通行證。那是每天給白家人送食材的運輸車。
從寒冷的冷鏈車裏鑽出來時,永季渾身都是冰渣。但不管怎麽說,他混了進來。
對這個別墅區,永季很熟悉。從前白又漆時常帶他來,甚至會帶他去見親戚。
日暮了。永季慢慢走向戴姨的別墅。今天大兒子回來,她應該會提前下班,回自己的別墅裏。
別墅朝花園那一側的落地窗是開的。戴優正蹲在地上,幫母親采一些小花園裏種的蔬果。永季躲在圍牆外,能聽見母子倆的話語聲。
戴優:媽你別擔心,就是幾個年輕人吵吵鬧鬧的。
戴姨:你都不照顧你弟弟。他剛出來,沒有生計……
戴優:他不要。他寧可和葛升卿混一起。我們這規矩太多了,他不适應。
這個體型壯碩的人站起身,好像鐵塔一般,但手裏的青菜顯得很搞笑。
戴姨:其實你也可以常和升卿那邊走動。我是覺得……
戴優:媽,兩個世界的。咱別自作多情了。
戴優:而且我剛把人送去二十四橋,人家今晚有白大少約了吃飯。
——二十四橋,白都梁。
傅永季在心裏記下了,無聲離開了別墅區。
白都梁看見葛升卿被人“送”來的樣子,吓得背後發涼。
葛升卿幾乎是從血水裏拖上來的一樣,被人拖拽着抓進了包廂,丢在座位上;他虛弱地伏在桌上,渾身沒一塊好的地方。
這和白都梁原來想象的場景不同。他沒想到,弟弟說的“幫忙約人”,指的是這樣約。
送他來的人告訴白都梁,吃完飯就可以走了,葛升卿留在包廂,有人會來負責“收拾”的。
白都梁湊過去:升卿?你沒事吧升卿?
葛升卿沒有力氣答話,嘴裏都是血。包廂是臨湖的,水聲飒飒,像是嘆息聲。
白都梁想出去喊人送醫院,但外面等候的侍應生阻止了他,希望“大少爺好好吃飯”。餐車一輛一輛推進來,佳肴滿桌,圍着這個血紅的人。
最後一輛餐車上沒有菜,擺着的是鏈子、鉛球、裹布,還有一個小玻璃瓶。
侍應生說:大少爺吃飯吧。吃完飯我就開始收拾了。
外面一共四個“侍應生”,把持走廊兩頭;包廂裏一個,監視白都梁和葛升卿。
白都梁護在葛升卿身前:這是在幹什麽?!給我叫救護車來!
侍應生:大少爺,你再鬧,我們就當你以及吃完飯了,要開始“收拾”了。
白都梁後退幾步,只能用手臂護着那人:不不不,沒吃完,你們再等等……再等等……
他想過破釜沉舟打電話報警。可打開手機,才發現這個包廂的信號屏蔽了。無論是警車還是救護車都叫不來,只能盡量拖延時間,等葛升卿稍稍恢複。
白都梁:你出去,別在這晃悠。出去!
侍應生只聽白又漆的,哪裏把他放在眼裏,還是站在桌邊,冷冷看着他們。
白都梁拿起葡萄酒沖他丢去:滾啊!出去!
侍應生深吸一口氣:大少爺,你就別——
話音未落,他頭頂的通風管道被人從裏面踹開了蓋子;一個人從天而降,跳下來的同時,手裏的斷骨砍刀從他頭頂劈落到背脊,像是屠宰的豬一樣劈成兩扇——
那是傅永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