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張平才看到那個人來到下一個人身邊。
他不知道那個鏡頭是做什麽的。沒有人知道,一場深夜直播正在進行。
觀看人數:20人。
葛升卿來到黑背心周泉面前:你說你也睡過她,真的假的?
周泉低着頭,渾身都沁出冷汗:沒有!沒有!我沒和她睡過!
葛升卿:那你為什麽造謠?
周泉:班裏的男生都這樣!我們就是網上說說!
周泉:我跟她道歉行不行?我跟她道歉!
葛升卿:真的嗎?那你真心誠意和她道歉?
周泉:我真的很抱歉……
測謊儀閃了閃,紅燈。
張平才聽見周泉一聲慘叫,也炸開了一團血花。
他低着頭,冷汗一滴一滴落在腿上;那個面具黑衣人來到下一個人身前,此時的觀看人數是100人,評論裏大多數飄着的評論是“這是啥”。
不知哪來的勇氣,他覺得不能坐以待斃。在葛升卿又處理了兩個人之後,張平才主動開口。
張平才:我沒有參與過,真的,我都不知道她是誰?
葛升卿卻記得他是誰。這間密室之中的每個人他都記下了名字和對應的行為。張平才哭着求他,說自己家是單親家庭,只有個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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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升卿:所以呢?
張平才:我如果回不去,我媽一定會哭死的……我求你行行好……
葛升卿微微歪過頭:我知道了。
葛升卿:我會把你媽一起送上路的。
他來到張平才面前,從文件裏抽出了這個人的打印件:你既然不知道她是誰,為什麽給他們的帖子點贊?
張平才搖頭:我就是一路點下去了根本沒有看!
葛升卿笑了笑,回頭看向直播的攝像頭。觀看人數,220人。
直播間的名字是直播間275391,是默認随機生成的;主題是“美食”,沒有其他tag引流,所以觀衆人數漲得很慢。
葛升卿:你們信嗎?
在一堆“真的假的”、“幹啥的直播”之中,漸漸夾雜了幾條互動。
“不信”
“炸他丫的”
“演的吧?炸呗”
“太假了哈哈哈”
……
也有人點贊,不知道是不是也是随手點的。
張平才的太陽穴在跳動,因為恐懼。他突然意識到,自己賴以為生的身份在這個人面前不管用了。
他在社會上,可以自稱是個學生;在學生堆裏,可以自稱是個職校的社會人。
在賣慘時說自己來自單親家庭,在網上是個男人,可以混在男人堆裏,給那堆一看就是編的帖子點贊。
他從來沒有想過,有朝一日,自己會變成被凝視着的主角,一條條即時彈出的評論,在評論他的“演技”,他的“臺詞”,起哄讓這個面具男“炸雞”。
張平才只能喊那個詞——救命。
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
點贊數在增加,觀衆在增加。
評論裏最多的評論是,哈哈哈。
一聲響,他甚至沒有感到痛,腎上腺素就竄入每一根神經,讓他不要喊。
張平才直接昏死了過去,血花遍布下身。
葛升卿面色平靜關掉了他的測謊儀:你們都不要激動。太激動的話,也會觸發測謊儀警報的。
男人們在椅子上驚恐地扭動。有幾個人帶倒了椅子,掙紮向門口蠕動;但就在他們靠近門口時,門從外面被打開了——
又有一個戴着面具的人進來了。
這個人沒有把面具戴德很嚴實,因為這裏是鏡頭之外了;半掩着的面具之下,是一張帶笑的、有些客氣的娃娃臉。
不管他們怎麽求饒和哀嚎,這個娃娃臉的男人都會把他們一個個拖回“直播間”,然後無聲退到門外,合上門。
升卿把劉老師連人帶椅子拎了起來,推到鏡頭前。劉老師哭叫着自己完全沒有參加,沒有發帖、沒有點贊,甚至連這些學生的群都沒有進去過……
升卿:我知道的。
升卿:所以,你為什麽不管呢?你知道他們在欺負她嗎?
劉老師:我不知道……
測謊儀響了;他連忙改口:我知道一點……
葛升卿在他對面坐下,在椅子上盤起一條腿、屈起一條腿,像是在家裏的沙發上一樣惬意:那你為什麽不管?
劉老師:我覺得只是小孩子亂說話,就是他們喜歡幻想……
測謊儀又響了。葛升卿嘆口氣,暫時按掉了它。
升卿:老師,我再給你一次機會。
劉老師:……我……我就是個職校老師,我也是找不到工作、家裏人介紹去當老師的,我平時就管管收作業、填個表……我沒本事管……
測謊儀又響了。葛升卿把頭擱在膝蓋上,輕輕擡起面具,湊近了男人的臉。
葛升卿:說實話。
劉老師:……我……不想管。
這次,測謊儀沒有響。
葛升卿笑了,疲憊地垂下雙眼。男人說了實話,他不是不知道,也不是沒本事管,他只是不想管。
測謊通過,炸彈沒有啓動。劉老師松了口氣,下一刻,他感到一陣風掠過自己脖子——
小刀一晃而過,切開他的氣管和血管,男人帶着椅子向後倒去,倒在地上,像個打翻了的番茄汁瓶子。
其他人終于陷入絕望。有的人根本沒有等到葛升卿問自己話,激烈的情緒就引發了測謊儀的紅燈……血花一團接着一團炸開,升卿平靜地來到攝像頭前,看了眼在線人數。
也不過是五百個深夜不睡覺的人。
評論裏有人打問號,有人發哈哈哈,有人問這是哪部韓國電影的剪輯……人們的情緒形形色色,唯獨沒有人替他們求饒。
升卿關閉了直播,收起東西走向門口。永季推着幾個汽油桶過來,液體潑灑,整個室內頓時充滿了刺鼻氣味。
升卿:我有點累了,你能幫我處理後面的事嗎?
永季:好好好,你快去車裏休息哈,剩下的我來。
升卿疲憊地進了車,蜷縮在副駕駛的位置上。過了一會兒,他又覺得不安心,從公文包裏取出學校裏要做的文件,開始寫起了教學案子。
關于今年航天節的校園詩朗誦和合唱大賽……
升卿安排年紀小的學生都去合唱,年紀大點的去詩朗誦,騰一節美術課,讓小孩子們照着網上的圖畫幾張蠟筆畫,拍點合照給縣長交差……
他正寫着文件,面前的城郊倉庫突然竄起了溫暖紅光。它被火色吞沒,像是黑夜中寧靜而溫暖的篝火。
永季回來了,坐進車裏,和他一起看了會兒火焰中的倉庫。就這樣看了許久,他問永季:學生們唱歌,你要不要去領唱啊?
永季:我不會唱歌。
升卿:你唱歌挺好聽的。
他真的累了,就這樣抱着文件,低語着睡着了。車開回了家的方向,把那個倉庫遠遠抛在身後。永季輕聲唱着《小白楊》,歌聲很低沉,帶着讓人安心的氣息。
下周要準備航天節的校園活動了,孩子們在排練合唱,曲子是《小白楊》。
操場上,升卿帶着他們合唱。唱着唱着,周小秋先不唱了,欲言又止;黎子薰跟着老師唱,調子越走越多。
周小秋:葛老師,你會唱歌嗎?
葛升卿拉下臉:你們是來讀書的還是來聽我唱歌的?自己跟着調子唱。
周小秋嘟囔:可你把大家都帶跑調了……
葛升卿咳了一聲,擺擺手讓他們自己練;柳樹下,永季笑得很嚣張,他知道升卿是個音癡。
就在這時,校門口來了蘇秘書。蘇秘書今天給葛老師來過電話,說會帶兩個市裏的記者來采訪,關于白山校舍如何培養出了能在競賽裏拿獎的學生。
兩個年輕女記者跟着他進來了,葛升卿招呼他們到校舍裏面坐。記者都很老練,表示自己主要想采訪學生,采訪孩子們對老師最真實的感受。
葛升卿:你們來的真巧,再過幾天啊,這座學校就要閉校了。
蘇秘書連連答應:咱們小葛老師那可是模範教師,小葛,那我們不要占用教學時間了,就讓她們一個個采訪孩子?
葛升卿愣了一下,但很快答應了。他相信孩子們會對柳樹下的行李箱守口如瓶,除了塗小盼——她有發育遲緩和智力障礙,完全不理解這些事情意味着什麽。
葛升卿:那就讓孩子們一個個接受采訪吧。但是塗小盼可能比較特殊,蘇秘書也知道她的情況。
蘇秘書連連說,知道知道。
葛升卿回了操場上,繼續教孩子們唱歌。他沒有注意到,就在孩子一個個被叫走的間隙,在走廊裏玩氣球的塗小盼也被記者叫走了……
一晃眼,下個月到了。早上八點,白又漆帶着人等在校門口。
一大堆施工車輛氣勢洶洶停在他身後,只要進入鐵門,一天之內他們就能把這裏夷為平地。
按照約定,今天是葛升卿簽署閉校的日子。今天,白山校舍會關閉,孩子們都會轉移去新的地方上課。
這都是交易的一部分,白家為他調查參與葛卯兒之事的人、提供場地和設備,而葛升卿同意閉校,讓出地皮。
升卿早就帶着全體孩子等在校門口了。晨曦的薄霧裏,白又漆有種松了口氣的感覺——從小到大,他所有的不順心幾乎都來自于這個人。他表面得裝作毫不介意,不能和這種人計較,但每次想起葛升卿三個字,心裏都像吃了只蟑螂一樣惡心。
白又漆:既然學校關閉了,那我這邊就讓施工隊進去了。
白又漆伸出手,想讓他交出大門鑰匙。可葛升卿看着他,眼神靜靜的。
白又漆苦笑,朝向一邊的永季:永季哥,咱們之前說好的,你勸勸升卿哥吧。
永季:你們之前怎麽約好的?
白又漆:閉校。
葛升卿點頭:對啊,閉校。
白又漆:然後,把這個地方交給我。
葛升卿:我不知道,我沒說過把它給你。
白又漆看着他,像看着一個垂死掙紮的人:無所謂,那你們走吧,鐵門我們自己解決。
就在這時,後面又來了兩輛車。縣長、秘書,還有幾個縣裏的工程隊工頭從車上下來了。
見縣長來了,葛升卿笑着迎過去,把大門的鑰匙交給了他。
白又漆不明白這是什麽意思,但是,不祥的預感已經湧上了心頭——
葛升卿:我是要閉校,因為喬真縣長說,想給孩子們更好的環境。
喬真:對對對,所以呀,我就想,縣辦公室和學校,換個地方。
葛升卿微笑補充:對換。今天開始,這裏就是縣辦公室了。
沉默,很久的沉默。
白又漆的眼神在他們身上挪移,過了許久,他嗤笑一聲,搖了搖頭。
白又漆:縣長……真是了不起。
葛升卿:不然怎麽調來白山縣這個風水寶地,當縣長呢?
白又漆:是啊……沒點本事,怎麽會調來白山縣呢。
他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再睜開眼睛時,這個病弱的人眼中帶着森然的寒意。
白又漆:那,你們可要好好對換啊。換了,可千萬別後悔。
他退開一步,沒有離開,就在校門口帶着人等着。葛升卿不管他,和喬真交接對換辦公地點的事。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十五分鐘後,兩輛警車突然開了過來,停在校門口。警察從車上下來,對着校門走來。
民警:這裏哪個是負責人?
葛升卿:是我……
民警:我們接到報案,說學校柳樹下面可能有問題。
葛升卿背後一陣冷汗:等一下,怎麽可能……我們這是學校!
葛升卿:你們要做什麽?誰說這裏有問題?!
——白又漆在門外看着他,笑意越來越濃。
葛升卿:等一下,等一下!
民警:麻煩大家都出去一下,等我們檢查完畢。
說着,帶着挖掘工具的人跟着他們進了學校,走向了黑柳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