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塗雅芬坐在一邊刷短視頻。她的男友将小孩子拎在半空抖了抖:她沒聲音了。
塗雅芬拿着手機過來:我要拍照了,你把她拉一下。
男友:那人真會給我們錢?
塗雅芬:還沒完呢,我們還要拍個視頻,說女兒從寄宿學校被帶回來之後渾身的傷。你記得演得難過一點。
男友把塗小盼丢地上,準備去跟她對劇本。他們欠了太多債,但是有人找上門,提出一個計劃——讓塗雅芬把女兒接回家打一頓,再拍視頻傳到網上,說孩子在寄宿學校被虐待了。
只要他們這麽做,就可以拿一筆數額不菲的錢。塗雅芬尤其興奮,覺得還能順帶漲粉。
就在這時,他們聽見衣櫃那有聲音——兩人回頭一看,只見一個娃娃臉從櫃子裏鑽了出來,手裏還捧着個散了包裝的蛋糕。
兩人驚呆了,永季對他們尴尬地笑笑,想先把黏糊糊的蛋糕放桌上。
永季:我說啊,就算當人渣也要有個限度吧?你們兩位這是……
他話還沒說完,男友就站起身來;永季更不客氣,幾步上前,狠狠把蛋糕蓋在他臉上,再一腳将人踹開,跑向塗小盼的方向。
他把孩子抱起來,準備直接帶去醫院;這時,身後的塗雅芬發出恐懼的尖叫。
永季笑了一聲:老姐,你現在再尖叫是不是晚了點?
他回過頭,才發現她不是對着自己尖叫,而是對着身邊滿臉奶油的男友。男人被蛋糕蓋臉、挨了一腳,不知為何倒在牆邊不動了……
傅永季心裏咯噔一下,急忙再折身回去。男人癱在那,偶爾抽一下,情況不太好;他把那堆黏糊糊的蛋糕扒開、丢開蛋糕底盤,才發現問題所在——
他從學校廚房帶着蛋糕沖出去前,因為擔心它在奔跑中散掉,特意囑咐黎子薰幫自己把蛋糕加固一下。
本來以為孩子會扣個碗啥的,結果沒想到,黎子薰采取了非常簡單粗暴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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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往蛋糕裏面插了根筷子,尖頭筷子結結實實插在了木底板的縫隙裏,再結結實實跟着蛋糕,被拍進了男人的右眼眶。
黎子薰,這個孩子才幾歲,但是給他和升卿添的麻煩數量,已經比白家所有人加起來都要多了。
永季手忙腳亂想替他止血,塗雅芬還在尖叫,連滾帶爬想逃跑;男友突然經歷了一陣激烈的抽搐,不動了。
下一秒,塗小盼轉醒了。她睜開眼睛,剛好看見母親跨過自己的身子的雙腳;這個孩子直接伸手拉住她的腳踝:媽媽,你去哪……
塗雅芬尖叫一聲,被倒在地上的女兒絆了一跤,啪唧趴倒在地。這邊永季還頭皮發麻地拍着男人的臉,轉頭就見塗雅芬嘤咛地撐起身,又無力撲倒下去——
她摔倒的時候,頭剛好撞在被丢棄的蛋糕底盤上。那支筷子結結實實再次插進她的眼睛裏,成為人類歷史上插入腦部次數最多的筷子。
屋裏轉瞬之間就死剩下永季和塗小盼兩人。孩子醒了,她完全不清楚現在是什麽局面,只是因為身上的痛,哭着要永季抱:傅老師,我痛,抱抱……
永季抱住她,孩子更委屈了,嚎啕大哭起來。
永季:噓、噓!小盼乖,不哭哈,咱們不哭……
眼見怎麽都哄不住,他只能咬牙從殘留蛋糕的底盤上扯了一塊蛋糕下來,塞進孩子嘴裏。吃到甜食,塗小盼安靜了,睜大了眼睛,嘴裏嗯嗯地吃着蛋糕。
永季打了升卿電話:升卿……我……、
葛升卿正在課上,拍案大罵這周英語默寫的成績,接電話也是沒好氣的:怎麽了?你送個蛋糕都能送出事?!
永季沉默了。
葛升卿完全不知道這邊的情況:不是死人的事別喊我!——我告訴你們,我看到你們的成績我差點要死過去——
永季:……死了……
葛升卿近乎歇斯底裏:我現在也快要氣死了!死了就埋!——玉冬雪,你這個3分是怎麽默出來的,啊?你把我也埋了算了!
五個小時後,城郊公路邊。
夕陽下,兩人對着車後廂的兩具屍體發呆。
升卿先給自己點了支煙,看着車後廂,突然嗆了口煙,咳得差點吐出來。永季替他拍背,被他啪得打開了手。
葛升卿:傅永季你想過沒有,再這樣下去白山縣就要埋不下了。
永季點頭:我想過的。
葛升卿:你想過個屁!給老子挖!
永季很認栽地拿起鏟子開始挖土,升卿靠着車,抽煙放風。這場景太熟悉了,十年前,他們也曾經這樣,無數次深夜在公路邊,搭檔着掩埋那些人。
挖一個兩人體積的坑,大概需要四個小時。一人放風、一人挖,兩小時換個班。
永季挖得很快,時不時和他搭個話哄哄他:咱們今晚吃宵夜去吧……
葛升卿望着無車的公路盡頭:我看你像個宵夜。
永季:什麽宵夜?烤串?
——但他現在只要想起被木棍子串起來的東西就胃痙攣,幹嘔了一聲。
一支煙抽盡了,葛升卿在車頭按熄了煙頭,他深吸了一口林間微冷的空氣,白山的秋來得格外早。
升卿忽然喊了他一聲:永季哥。
傅永季差點鏟到自己的腳。
升卿:不能這麽下去,我們得離開這。
永季:行啊,收拾東西,我們連夜走。
葛升卿來到坑邊蹲下,看着坑裏的他:孩子怎麽辦?
傅永季呼了口氣,把鏟子擱在一邊:你要帶上孩子,那我們走不了。
永季笑了:別說那麽多孩子了,就算我們是一對夫婦加個獨生子女,一家三口也走不遠。
永季咬着支煙擡頭,示意那人遞了個火下來;葛升卿仍然蹲在上邊,靜靜看他。
永季:十幾年前,咱倆路過一家書店,你看櫥窗裏擺着的原版書,就是這種眼神。
升卿點頭。他看中什麽了,就喜歡用這種眼神盯着那東西看。別人說,就好像是蛇盯住了老鼠的眼神。
永季嘆氣:你盯着書,我給你買了。你盯着我,我能把我的肉給你吃呀?
升卿眯起眼睛。車燈的冷光下,他逆着光,唯有雙眼裏帶着亮。這個人微微側過頭,然後按了打火機,遞火下去。
就在那人咬着煙擡頭接火的時候,他突然丢開了打火機,跳下土坑,落在他身上。
待在這裏是沒有活路的。升卿說。
只能往遠處走,往最高、最尊貴的地方走,或者爬,才能擺脫被下游的漩渦緩慢無聲地絞殺。
白山縣這樣的地方有很多,它像是漩渦的地步,走不出去的人終其一生留在這裏,他們中也許有些人保有美好的幻想,努力就能過得更好。他們以為存款每年增加三萬、十年增加三十萬就是好日子,以為孩子的存款每年增加三萬五、孫子的存款每年增加五萬……就是一代接一代的好日子。
但其實只要一場大病就能消耗掉這些三十萬,他們的孩子大概率不會有孫子。就算有,孫子也扛不住第一輪的裁員,然後每年的存款從五萬變回三萬。
只要沒有爬過那個代表分界的階級階梯,只要還在那個階級下,人類自以為代代傳承的一生,和牛羊養殖下的繁衍幾乎沒有任何的差別。
在同一個樓層的假樓梯裏上上下下、竭盡全力地爬着,終其一生,也無法親身抵達二樓。
所以他要帶着孩子們、帶着這群小獸們“遷徙”。
就算在一樓竭力攀爬,但只要能增加一點概率,哪怕千萬分之一的概率……他也要去試。
葛升卿知道面前的人是半個白家人,他問永季,你走嗎?
就像童話故事裏帶走所有孩子的斑衣吹笛人,把全鎮的孩子帶離這個毫無希望的地方……就像是個童話。
永季留下,是有後路的。他可以打通白又漆的電話,說自己想“回家”,他會得到一個比戴優更好的機會,平步青雲。
開豪車、穿西裝,搬進雌玉龍樓別墅區裏的某一幢……變成“人上人”。
永季:我為你坐了十年牢,你還不信我?
升卿:就是因為這十年,我不敢再和你提任何要求。
永季:什麽要求呀?你不說說怎麽知道?
月色下,他撿起打火機點燃,湊近了永季的煙,火苗在煙邊輕輕顫動,只是還未觸及。
冷暖二色交織的鏡片後,他的眼裏第一次露出膽怯。
葛升卿:我們一起,帶着孩子離開這。
離開這,就意味着不再是“白家人”,無法再享受那條退路,只是個普通的刑滿釋放人員,很難找到正經工作。
沒有固定住處,全部重新開始……葛升卿不敢看他的眼睛,自己在對永季提要求,而這個人曾經為他坐過十年的牢。應該是反過來的,是永季理直氣壯向他要回報才對……
錢啊,照顧啊……在永季出獄前,他就做好了這些心理準備。
面前的人低頭看着他,等了很久,像是确認他已經提完了要求,微微睜大了眼睛。
然後,傅永季咬着煙觸及了他的火:就這?
傅永季接過他的打火機,把微熱火機在他耳朵邊貼了貼:你一直繃得那麽緊,就是有話堵在心裏,沒問出來?
——一直橫在心頭的不安,糾纏成了足以把人逼瘋的石頭,死死壓在他身上。
今夜,它像一個被戳破的氣球,倏爾飛散了;葛升卿長長舒了口氣,整個人都松懈下來,向前靠在了永季的胸口。
那人的雙臂輕輕環住他,像哄一個不安的孩子一樣。永季輕聲說:只要有辦法把他們都帶走,我肯定跟你一起走。你怎麽會覺得我可能選白家……
升卿:……我……
突然,一道手電筒的燈光射進坑裏。他們都沒注意周圍的聲音,沒發現有人靠近。
兩人都迅速擡頭,永季反手握住了鏟子。坑邊出現了兩個人影,還有個熟悉的聲音——
白都梁:這這這!人在坑裏!……哎?你們倆在坑裏幹啥啊?
永季:我、我們……種點東西……你……你怎麽會在這?
就在這時,他們看清了白都梁身邊的另一個人影。那是個陌生人,但關鍵是他身上的衣服……
——他穿的是警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