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

遠遠的一眼就看見玄清一個人坐在大石頭頂上。

“你怎麽這麽喜歡看星星?星星很好看?”蒼魇跟着翻上了大石頭,坐在玄清身邊。

好消息是他不是一個人。

壞消息是坐在石頭上仰望星河的玄清仍然當他不存在。

頭頂的蒼穹早已經幻變成了漆黑的帷幕,漠漠無聲,籠罩天地,漸漸的,只剩下星光錯落。

“弱水一瓢惹塵埃,寂寞九重染秋風。三千紅塵負明月,袖染餘香過江東。”玄清的吟哦聲恬淡中含着隐隐的哀傷,遙遙的籠罩這四周靜默的花樹和山巒。

玄清的臉看起來很寂寞。

其實他倆很像,蒼魇的生活只有師父、老桃翁和水鏡,玄清只有何蘇葉和雞。

師父從來都寵溺他,而何蘇葉卻明知道玄清失蹤了也始終不聞不問。

蒼魇同情的看着他:“玄清啊,你是不是覺得自己過得特憋屈特沒勁特窩心?”

玄清扭過頭來看了他一眼:“你說的是你自己麽?”

蒼魇無語了半晌。

師父冷漠,玄清刻薄,是不是長得好看的人都得有點讨人嫌的毛病?

玄清仰頭望着浩渺無盡的夜空,水色的眼眸中閃動着璀璨星光,白衣舞成一只翩跹的蝶。

夜風深寒,他卻渾然不覺。

蒼魇好心的提醒道:“玄清啊,你要是一直這麽仰着頭,可能會得扭傷頸子或者腰喲。”

玄清皺着眉轉過臉:“蒼魇,有沒有人告訴你,你真的很啰嗦?”

“玄清啊~~”蒼魇把話尾拉得極長,唱戲似的說,“你要是話多一倍,人也會可愛一倍。”

“你要是話少一半,會可愛十倍。”玄清不鹹不淡的頂了回來。

蒼魇又被堵得沒話可說了:“得,話不投機半句多,我繼續回去睡覺。”

“等何蘇葉睡熟了再去,不然你會被紮成馬蜂窩。”

蒼魇原地打了個轉,無奈的坐了下來。

幸好玄清還挺有看頭的,冷點無聊點也都能忍了。

“拿着!”玄清扔過來一個小小的酒葫蘆。

塞子拔開,濃香四溢。蒼魇端起來朝喉嚨裏灌了一口,只覺得酒氣比老桃翁的桃花露更加甘香濃烈,酒入喉,恰似貓兒抓撓心頭。

怪不得他跟絲毫察覺不出冷似的在這吹風,原來是美酒在手萬事無憂啊。

“暴殄天物,美酒不是這麽喝的。”玄清仰脖,也跟着咕咕的灌了好幾口。

“你有資格說我嗎?我是喝,你是灌。”蒼魇把胳膊枕在腦後仰面躺下,“只要喝得開心,你管得着嗎?”

“呵,說得也是。”玄清也跟着仰躺在大石頭上,雙眼卻始終沒離開過天頂那些錯綜複雜的星鬥。

玄清的側臉很好看,就和他們當初邂逅時一樣。只是那會兒有一半可以吓死人,現在兩半邊都像狐貍精。

“玄清,酒已經喝完了,你還打算坐多久?什麽時候睡覺啊?”再美的東西看多了也膩,蒼魇故意把頭扭開,免得自己提前審美疲勞。

“怎麽,你要和我一起睡麽?”手指微微沁涼的溫度順着他的臉慢慢描摹勾畫。

蒼魇趕緊坐起身來,玄清立刻半眯着眼睛湊到他懷裏。

發絲相互糾結,玄清眼梢帶着邪魅的笑意。

藥草清苦,血氣腥甜。

還有若有若無的花香。

一會兒冷得像萬年冰窟,一會兒熱得像烈火熔情,這種變臉速度,這樣喜怒無常,不是被附身就是腦子有問題。

“你你你……別開玩笑啊!你該不會是被蛹乙附身了吧!”蒼魇剛想推開他,卻被他推在巨石面上。

“附身?你以為只有被附身才能歡好親熱嗎?”玄清附□,鼻息自他耳邊氤氲不散,“蒼魇,你總纏着我,是不是喜歡上我了?”

“誰……誰喜歡你了!你哪只眼睛看出我喜歡你?我……我一直都當你是哥們兒!”對,原本都拿他當哥兒們,但在他這麽大肆勾引之後就難說了。

“你心跳這麽快,不是喜歡我麽?”玄清把臉貼在他胸口,像是仔細聽着他心跳的聲音。

蒼魇立刻屏住呼吸。

“用龜息法也沒用的,真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你若敢要,我就讓你嘗嘗人間最美的滋味。”玄清拱起身子,用大腿內側輕輕蹭着他下面某個蟄伏着的部位。

心癢難耐。

一種的陌生沖動如野火般瞬間點燃了他的身體。

和被羅曼抱着親着那會兒的感覺不一樣。

和抱着師父的感覺也不一樣。

那個部位忽然硬了,好像期盼着這個主人能做點什麽。

十八年清修一夕之間徹底化成了泡沫。

六派當中昆侖和須彌山都吮許門下弟子成婚,極樂宮和鬼王宗更是精于此道,甚至以歡好來作為修行的一部分,梵真派與水月洞天則是絕對禁止門下弟子娶妻婚配的。

在蒼魇看來,那個叫夏青城的師叔之所以死得那麽慘,肯定是因為被踢出山門失了靠山。

但無論如何,總沒有一個門派會開開心心的把倆男弟子送作堆吧!

“你敢要我麽?”玄清俯□子作勢要吻。

“啊!”蒼魇一把推開他落荒而逃。

玄清在背後得意的放聲大笑。

被捉弄之後的憤慨與不甘油然而生。

想他蒼魇橫行水月洞天方圓幾十裏未遇敵手,玄清這小子好死不死居然捉弄他!

救命之恩,當用力相抱不是!

蒼魇本來已經跑出一段距離了,忽然間繞了個圈子又轉了回去。

“喲,你還敢回來?”玄清斜倚在石頭上探頭看他,依舊笑得前仰後合。

“我不回來,怎麽要你?”蒼魇忽然間一伸手把他拽進了懷裏,就着月色不容分說吻了下去。

玄清愣了好一會兒才驚醒,掙紮了兩下,蒼魇發覺他抗拒,反而攬着他的腰吻得更用力。蒼魇吻的生澀,玄清避得更是尴尬,不期然間牙齒總撞在一起。

不過,這一半報複一半享受的滋味好像不差。

“放開,不然……我殺了你!”

金針從背後透入的冰涼感覺不是開玩笑的,蒼魇不敢再鬧,直接一個翻身飛縱着躲進了頭頂大樹繁盛的枝葉裏。金針跟着飛上來,準确的紮進了他肩頭和膝蓋的穴位。

蒼魇立刻動憚不得。

“玄清啊,清啊,跟你開個玩笑嘛,至于發火嗎?明明是你先對我表示了極大的興趣……”

“對你表示極大興趣的應該只有蚊子。”玄清嫌惡的蹭着嘴唇,直接消失在洞口。

更深露重,蚊子飛舞。

蒼魇站在樹上咬牙切齒的想,好吧,從今往後惡夢的內容又多了一種!

24若不成仙淚流滿面(倒V)

在樹梢上罰站罰到了後半夜,全身僵硬的感覺終于褪去了,蒼魇像只壁虎似的糊到了樹上,手腳和後腰都酸痛麻木,連趕蚊子的力氣都沒有。

說來也奇怪,雖然被蚊子叮了一身的大包,身體裏那些仍然淤滞着的血脈竟然運轉自如,心頭煩悶的感覺也徹底消失了。

等到麻木感稍卻,蒼魇沿着樹幹滑了下來,悄悄的走進了石洞。

何蘇葉和玄清都睡得很熟,絲毫沒有被驚動的跡象。

“何醫師,救命之恩沒齒難忘,不過這次死裏逃生師父還不知道,沒準在哪替我難過呢。這麽多年我都沒好好孝敬師父,養育大恩無以為報,總不能再讓他擔心吧。若将來有任何需要,蒼魇任你差遣決不食言。”蒼魇對着何蘇葉叩了三個頭,又對着玄清叩了一個,“雖然你對我挺兇殘,好歹也是你把我救回來的。叩首為謝,我可是仁至義盡了啊,好好保重,後會有期。”

蒼魇站起來悄悄的朝洞外退。

“臭小子,半夜起來撒尿也要弄出動靜,你腎虛麽?”何蘇葉頭也不擡,手中幾根金針飛出,直紮他後腰,“這是病,得治!”

“哎呀!”蒼魇一聲慘叫,後腰和雙腿疼得剜心,直接趴在地上起不來了,“何醫師你要殺人啊!我就是想回去而已……你何至于對我下此毒手!”

玄清也爬起來看他:“回去?回水月洞天麽?”

之前跟他開玩笑的時候哪顧得了這麽多,親了也就親了。這會兒斜眼瞥見玄清嘴邊還有被咬破的痕跡,蒼魇直接沒敢擡頭看他,心裏砰砰砰擂鼓似得跳。

“回去?我準你走了?”何蘇葉拿根稻草撓了撓腦門,“我救了你這麽多次,你還沒報答我就想走?”

蒼魇疼得上氣不接下氣:“有你這麽恬着臉要人報答你的嗎……”

“我不是懸壺濟世的醫師,也從沒說過要不求回報的救你吧。世道這麽亂,欠債的是大爺,讨債的是孫子。你要是一去不回,我找誰叫屈?”

“好……好吧……你要我怎麽報答你啊?先……先把針拔了!”

何蘇葉不緊不慢的問:“先別急,我讓你做什麽事都行?”

蒼魇拍着地板,眼淚都快出來了:“行行行!快快快!”

“從明天起你就給我去放雞。”

“放……放雞?”閑着沒事幹什麽不好,放雞算哪門子的報答啊!

“不答應就算,你就趴在這裏當個桌子凳子什麽的也滿好。”何蘇葉倒頭又要睡了。

“別,我沒有不答應啊!我那是怕你連唯一的養生娛樂都沒了,會提早爆發老年病啊。”蒼魇斬釘截鐵的答應了,“要給你放多久?”

何蘇葉摸着光溜溜的下巴:“十年八年太久,到時候我看你也看煩了,三年應該夠了。”

“三年!”蒼魇在地上跟快死的魚一樣蹦跶了一下。

“三年嫌短?那五年。”何蘇葉擺出一副‘我很好說話’的慷慨模樣。

“三年就三年!”蒼魇趕緊答應,“不過我這回死裏逃生,我師父還不知道我是死是活,這會兒肯定擔心着呢。我托人捎個信回去總行吧?”

“這荒山野嶺的哪找人給你捎信去。”

“我放只靈鶴出去總行吧?”

“靈鶴?這裏四處都是桃花瘴,不知道你的法力能撐着它繞幾天?”

“你這是變相圈禁啊,非法用工啊,虐待童工啊……”聽何蘇葉一席話,蒼魇徹底絕望了。

“拿着。”何蘇葉扔出來一個籃子,準确的摔在蒼魇臉面前,“我養不起吃閑飯的,記得把雞蛋撿回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好……撿……我撿……”蒼魇只能含淚求饒,“現在可以把針拔掉了吧?”

天亮之後,蒼魇早早的被趕出來追着那鋪天蓋地的雞漫山瘋跑。玄清現在是絕對的奉行三不政策,不管不問不理,更不會管他放雞的閑事。

何蘇葉說得沒錯,這座山到處都籠罩着那種有實質似的粉紅色桃花瘴。它們流過葉面的時候有時如同細雨淅瀝,有時候又像蛇溜過光滑的石面,聽得人毛骨悚然。若硬要鑽進去,大概只能像那天一樣迷失方向,搞不好就再也出不來了。

這山嶺不止是大,簡直大得離譜。白鶴嶺這地方他上回明明送玄清來過,那會兒陽光明媚滿壑松風,現在只不過是換了個天色換了個住處,居然怎麽看都不像是在同一座山嶺上。

要說那些雞倒真是訓練有素。

趕它們往東絕對朝西,趕它們集合絕對散夥,超時代超水平發揮了敵追我跑,敵駐我擾,敵疲我飛,敵怒我散的偉大戰略思想。

千裏追雞就算了,找蛋更是個技術活。

沒有哪只雞會把蛋生在一眼就看得見的地方,蒼魇只能朝一個個草窩樹叢裏去鑽去找,等他裝滿了半個籃子,前面的雞群早就跑散了。

“你們不要逼我!”蒼魇把問仙一亮,準備來個敲山震虎殺一儆百殺雞儆猴。

“咯咯……”前面一聲凄厲的雞叫。

敢情是他這付力拔山兮氣蓋世的造型如此震撼,還沒出手就有罪雞主動自裁伏法?

蒼魇三步并作兩步趕了過去。

面前的桃花瘴像水面翻湧一般卷向了兩邊,好像是打開了一條兩丈寬的路徑,正好能容他鑽過去。

桃花瘴外面還是桃花瘴。

兩騎黑色戰馬頂着金色光球立在瘴氣中央,左邊的高頭大馬上坐着個銀甲紅麾的将軍,右邊的黑甲副将挺着一杆輕鋼瀝血槍,槍尖上挑着一只死雞。

英招将軍劉揚帆,副将寧遠。

這倆人到底是掉隊還是路癡才會跑到這種鬼地方來啊。

每次落難都會遇見他們,這算不算孽緣的一種?

“呵,怎麽會是你。”劉揚帆那天雖然只多看了他一眼,卻已經記住了他的容貌長相,裝傻也是白搭。

蒼魇厚着臉皮上去作揖:“劉将軍,又見面了。”

“果然,你就是在城裏降妖捉怪的小英雄。”劉揚帆抱了抱拳,驕傲之外仍進退有節謙遜有禮,頗能讓人産生親切感。

“英雄?不敢當不敢當,降妖捉怪乃是修道人的本分。我叫蒼魇,蒼穹的蒼,夢魇的魇。”蒼魇嘴上推脫,心裏的得意早已經被他明顯誇張了的笑容徹底出賣。

“蒼魇……”劉揚帆笑了笑,“這名字五行不暢,魇更是極惡,這是爹媽寄望你好養活嗎?”

“不知道啊,沒準是呢。”連蒼魇都不知道自己這名字到底是爹媽一時想不開還是師父突發奇想。

“這位小兄弟,這是你家的雞麽?”寧遠顯然還沒弄明白他的身份,光看他挎着一籃子雞蛋才湊上來問。

蒼魇一見之下就傻眼了。

這位雞大哥八成是被馬踩了個正着,整個變形得厲害,堪稱雞中英烈。

看樣子今晚有加菜了。

“這是你家的雞麽?”寧遠看他一副目瞪口呆魂飛天外的模樣,忍不住又追問了一句。

“呃,一切都很像……”蒼魇摸着沒有胡子的下巴,“只是我家的雞沒有那麽扁……”

寧遠身形一晃,差點從馬上摔下來。

“如此真是對不住了。寧遠,找些銀子賠給這位小兄弟。”劉揚帆才一招呼,寧遠立刻大大方方的掏出一塊碎銀子遞給蒼魇。

好家夥,這将軍真是好大手筆,這塊碎銀子別說買一只,就是買個十只也綽綽有餘。

“別,我就是替人放雞收蛋而已,雞的主人不是我。”蒼魇上去從槍尖上取下死雞,“我拿回去洗剝幹淨加個菜就行了,犯不着賠我這麽多銀子。”

“你不收銀子,要是害你挨罵,我們就更過意不去了。這樣吧,能不能帶我們去雞的主人那裏登門賠罪?”

“他家連門都沒有,犯不着賠罪那麽大陣仗。”蒼魇趕緊謝絕。

“要的要的,這是禮數。”寧遠又打了個太極把話推了回來。

“不用不用,他要是發現有加菜指不定多高興呢。”

“一定要一定要,我們犯錯在前,怎可一走了之?”

來回推了幾圈,蒼魇終于毫無懸念的從了。

“何醫師,我回來了。”三個人的天羅地網果然比一個人滿山亂竄來得省力,終于趕在太陽下山之前把雞送了回來。

“上哪磨洋工去了?放雞居然到現在才回來!哎喲,怎麽還弄死了一只!”發現那只死雞的時候,何蘇葉的表情立刻從怨氣沖天變成了喜氣洋洋。

“那只雞是……”想不到視雞如命的何蘇葉根本不問雞是怎麽死的,蒼魇大覺意外。

“趁還新鮮,趕緊去洗剝。”何蘇葉歡天喜地的從他手上接過死雞:“是紅燒呢水煮呢還是清炖呢?”

“何蘇葉,好久不見。”劉揚帆和寧遠出現在門口。

何蘇葉的背影很誇張的僵硬了。

“何醫師……你怎麽回事?喂喂,說話!”蒼魇伸手在他面前晃來晃去居然也沒能把他的神智拉回來,這種狀态好像是傳說中的石化。

何蘇葉轉身的瞬間,神色和動作已經恢複如初,拱手一揖:“将軍,別來無恙。”

“在白鶴嶺上放雞的怪人果然是你。”雖然劉揚帆臉上時常都帶着笑,但是這種帶着某些複雜含義的微笑……任何人都會瞬間想歪。

“是嗎,哈哈,哈哈。”何醫師幹巴巴的笑着,“多年不見,想不到将軍還記得何某人。”

劉揚帆提起嘴角:“我一直在找你。”

我一直在找你……找你?找你!

滋滋~蒼魇聽到了詭異的放電聲,不知道是不是周遭圍着桃花瘴的緣故,夕陽的餘晖似乎也籠着一層粉紅色的霧氣。

揉揉眼睛,粉色未褪。

好像不是錯覺。

“我卻不怎麽想見你。”何蘇葉笑得很到位,反應卻出奇的冷淡,“天色已晚,山野茅廬無法款待貴客,請将軍回去吧。我這就差小徒玄清送你們下山。”

“将軍,請吧。”玄清這會兒倒強悍起來了,逐客逐得非常專業。

“不請自來确是失禮,那我明天一早再來拜訪。我們認識下山的路,不勞遠送,請留步。”既然是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何蘇葉,劉揚帆居然就跟找鄰居串門似的,說走就走毫不膩歪。

“将軍慢走。”何蘇葉擺出難得的謙卑姿勢望着兩騎黑色骠騎消失在濃濃的桃花瘴裏。

“何醫師,他們走了。你是怎麽認識劉将軍的?”蒼魇好奇的追問道。

這個劉将軍真不厚道,明明就是沖着何蘇葉來的,還說什麽要上門賠罪。何蘇葉也是,這麽頻繁的到處搬家該不會就是為了躲避這個劉将軍吧!

“喂喂,何醫師你要發呆到什麽時候!”

“他們……走了?”一向四平八穩慵懶不正經到恨不得随時趴下裝死的何蘇葉居然很正在很認真的——失魂落魄。

蒼魇點點頭:“走了。”

“搬家!玄清,蒼魇!趕緊收拾東西!搬家!立刻搬家!”

“搬家?”

“不對!他一定在這裏的什麽東西上做了法咒标記,不管怎麽走都能找到我!桃花瘴已經沒用了!”

“啊?”

“啊什麽啊!離開白鶴嶺比較保險!走得遠遠的!不行!他不做沒把握的事情,既然來找我,黑甲骠騎肯定早就把所有下山的路包圍了!”

“何醫師你冷靜點……”蒼魇看他跟只沒頭蒼蠅似得滿地亂撞,頭發都快直起來了。

這個劉揚帆到底是何方神聖,居然讓他怕到這種地步?

“不行!只能兵行險招了!”何醫師直接掏出金針指着天空,一臉視死如歸。

蒼魇不解:“你這是要幹嘛?”

“成仙!”何醫師的表情絕對不是在開玩笑,“只有成仙才能躲開他!我要馬上成仙!”

蒼魇鼻歪眼斜當場失去意識。

平常根本不屑修煉,現在你說成仙就成仙?

如果成仙也能速成,九天十地大羅金仙全部淚流滿面!

25寧死道友不死貧道(倒V)

事實證明,何蘇葉真的不是在開玩笑。

在天氣一片晴朗萬裏無雲而且确定十天之內也未必會下雨之後,何蘇葉自撰良方熬了一晚黑糊糊的藥汁來喝。熬藥的瓦罐黑裏透着紅,紅裏透着黑,就算不用銀針也知道那藥汁其毒無比。就算不能強制成仙,起碼也能保證一命歸西。

蒼魇好不容易把藥汁倒了,何蘇葉立刻把七孔流血的中毒升級到了屍骨無存的跳崖。

“何醫師,你不要沖動啊啊啊啊啊啊!玄清,你看什麽看!幫忙啊!”蒼魇用盡全力扯着何醫師不讓他進行這種不理智的自殘行為。

“他打定主意求死,你又怎麽拉得住他。”玄清在一邊優哉游哉的看星星,任你天翻地覆,我自巋然不動。

“我呸!就算不雪中送炭也犯不着火上澆油!”蒼魇無奈,“何醫師啊,你跟那個劉将軍到底有什麽仇怨,至于這麽尋死覓活嗎?”

“仇怨,沒有。”何蘇葉斬釘截鐵的回答,“我就是不想見他!”

“不見就不見,他能吃了你啊!”

“能!”何蘇葉一聲吼,“你一而再再而三的阻攔我升仙,這是病,得治!”

蒼魇趕緊條件反射似的放了手。

“哇啊啊啊~~~”一直奮力向前的何蘇葉失去了平衡,乘着騰起的黃煙前滾翻後滾翻各種滾翻一路滾下了山坡,久許之後墜落的噗通聲才伴随着凄厲的嚎叫傳了回來,“你……真……的……放……手……啊!”

栅欄裏的雞群情激奮,集體撲着翅膀企圖飛出來第一時間圍觀此等盛況。

幸虧這邊是山坡不是懸崖,最多也就摔個手斷腿折半身不遂。蒼魇撅着屁股趴在山邊大喊:“何~醫~師~你滾到哪裏去啦~~~~”

“現在還挂在樹上。”何蘇葉的聲音帶着哭腔。

“喂,需要我下去救你麽?”

“別……就讓我挂這兒算了……”何蘇葉顫抖着回答,“明天他來了,直接說我死了。”

“你狠。”蒼魇爬起來拍拍衣服,“既然你要裝死,那我們就不管你了,好自為之吧。”

“等等!”何蘇葉一聲長嘆,“我還沒吃晚飯呢。”

蒼魇端着三四樣小菜爬下陡坡的時候,何蘇葉果然挂在一棵古松枝頭默默的發愣。

“望天求仙也沒法平地飛升的,下來吧。”蒼魇把他從樹上拽下來,順手塞給他一雙筷子,“吃。”

“這菜色何解?”何蘇葉刨了刨面前的紅辣椒炒青辣椒。

蒼魇得意的擠擠眼睛:“絕代雙驕。”

“那這個?”何蘇葉從竹筒盛放的湯裏挑出一根大蔥,“蔥花湯我喝過,這一根整蔥又是何意?”

“猛龍過江。”

何蘇葉頹然放下竹筷:“算了,還是讓我死吧。”

“別呀,這裏還有紅燒雞塊,雖然雞被劉将軍踩扁了,味道還是……”好吧,不說這話還好,提到劉揚帆之後何蘇葉的表情更是了無生趣了一心求死了。

“小子,給你講個故事吧。”

“我不想聽……是不可能滴。”何蘇葉的臉明明白白的寫着‘敢說不聽你就死定了’,蒼魇趕緊把話頭轉了回來。

“小甲小乙兩個人拜入昆侖學藝,半年之後師父又收了個師妹進門。這個師妹花容月貌天資聰穎,深得師父寵愛。小甲和師妹練功勤快進境神速,小乙卻成天偷懶貪睡一無所成,師父心裏難免就有了偏悖。朝夕相處總難免日久生情,師門中人私下皆傳言小甲小乙都喜歡師妹,偏偏師妹只對小甲情深一片,從不肯看小乙一眼。有一天師父派小甲下山辦事,回來的時候卻發現師妹衣衫淩亂坐在小乙床上……”

“果然按捺不住了!”蒼魇一拍地板。

何蘇葉面色鐵青的死瞪着他。

“說書的不都這麽講的麽……”蒼魇咕嘟一聲咽下一口湯,“我不打岔了,繼續繼續。”

“師妹一口咬定小乙意圖侮辱她,多虧她法術也不弱才能保住清白。師父勃然大怒,不由分說就把小乙逐出了師門。其實那天小乙正躲着偷煉昆侖禁止煉化的仙藥,可不管哪一項罪名的懲罰都是逐出師門,他只能是三緘其口,乖乖的背着包袱走人。”

“好……小乙好冤。”幸虧蒼魇沒把好蠢倆字說出來。既然都是逐出師門,與其背着那種名聲讓人唾罵,還不如堂堂正正走人。

“小乙後來終于想明白了,能知道他必然無法反駁又能因此得利的人,只有小甲。”

“那後來呢?小甲和師妹成婚了?”

“不,多年之後師妹不知怎地居然嫁給了一位王爺做側室,還留下了一個孩子。不知道是不是上天庇佑,那孩子明明喜好風月不問政事,幾年之內他的幾個哥哥卻一一病故,他也莫名其妙的做了王爺。不知道他倆之間有什麽約定,在師妹百年之後,小甲還留在王府一直照顧他。”

什麽小甲小乙,明明就是劉揚帆和他自己吧。

算算年紀,現在的謹王爺四十不到,如果他是師妹的孩子,這兩個老妖怪豈不是統統都超過六十歲?

“小乙在被逐出師門之後過上了浪跡天涯居無定所的日子……但是小甲還是沒放過他,這麽多次的迫害,追殺……”何蘇葉的拳頭攥得發白,肩頭微微發顫。

恨嗎?

失去了心愛的人,又背着罵名被不依不饒的追殺迫害了這麽多年,必然是恨的。

怕嗎?

何蘇葉的修為差了劉揚帆十萬八千裏,若然真的短兵相接,生死勝敗簡直毫無懸念。

如果要逃命,中原大地無數靈山福地可以去,何必偏要躲在離缁陽說遠不遠說近不近的白鶴嶺。

如果要複仇,憑他那手出神入化的醫術加毒術,就算是潛入缁陽伺機動手也比他這些年閑逛放雞來得實在吧?

蒼魇徹底的想不通了。

這劉揚帆在外面口碑甚好,完全不像是這種卑鄙小人。

何蘇葉對劉揚帆又恨又怕,卻總在近處不舍不去,不說找死,起碼也是找不痛快。

師妹已經死了這麽多年,劉揚帆也沒娶她,再有什麽樣的仇怨也該煙消雲散了,何必還要費勁周折的找他殺他?

“何醫師……”蒼魇推了推何蘇葉的肩頭,“這些年辛苦的東躲西藏,如今還是被他找到了。橫豎都是死,你就不想找他報仇嗎?”

何蘇葉的眼神直愣愣的定在蒼魇臉上,早已忘了自己說的是小甲小乙而非自己:“他為何一定要殺我?”

好家夥,寧可死也不想找他報仇嗎?

“你別瞪着我行不行,又不是我想殺你。”蒼魇被他瞪得雞皮疙瘩亂冒,“菜都涼了,吃飯吃飯,吃飽了你就圓滿了……”

何蘇葉其實并沒有瞪着他,只是他眼神呆滞望着山下的時候,蒼魇很不幸的正好身處那個方向。

蒼魇悄悄的從他的視線範圍挪出來開始吃吃喝喝。

“蒼魇。”何蘇葉又是重重的一聲長嘆,山風掀着鬓角的兩縷白色緩緩飛舞。

“什麽事?”難得一向沒個正形的何蘇葉嚴肅了一回,不用他開口蒼魇也知道自己如果拒絕他即将提出的請求就太不人道了。

“玄清給你了,帶走吧。”

蒼魇把湯噴了一地。

拒絕不人道,接受豈不是更不人道!

“我仔細想過了,與其帶着玄清到處吃苦受罪,還不如讓他跟着你去。”從何蘇葉的表情看來這絕對不是在開玩笑。

蒼魇抖着衣服邊上沾到的湯水:“跟着我去幹嘛?”

“多一個人,偌大的水月洞天也養得起吧。玄清是沒辦法學道術法咒,就讓他在水月洞天給你灑掃也行。”

“灑掃?”蒼魇忽然間天人合一,總算知道不入道門不修仙法的老桃翁當年到底是怎麽混進水月洞天去的了,“行,玄清我可以先替你照顧,但是你自己怎麽辦?”

“我自有我的脫身法,你就不用替我擔心了。”

月亮有一點露在雲端,月光昏黃,似一滴被血色暈染的碩大眼淚。

但得我心憑自在,不戒凡塵不成仙。

身似風吹,卻固執的守着專屬于他自己的道。

何蘇葉放下碗筷站起來朝前陡峭的懸崖那邊走了幾步,繼而一笑:“這麽高看下去還是挺怵人的。”

他對治病和食物都有着很可怕的執着,如今他居然餓着肚子放棄了眼前的食物,自然是已經再無留戀了!

“何醫師你要幹什麽?別跳!”蒼魇撲上去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何蘇葉的身影自懸崖上朝着月光飛撲而出,疾速朝崖下墜去!

蒼魇一聲驚呼:“何醫師!”

呼啦啦!何蘇葉的身影如同長出了一雙黑色的翅翼,乘着風在半空裏迂回了兩圈,頭也不回的朝東方快速滑翔而去。

一只紙鳶!黑色水牛皮制作成的巨型紙鳶!

蒼魇仰望天空徹底傻了:“你怎麽可以逃得這麽低俗這麽沒骨氣!”

“只要能活命,驕傲和骨氣算得了什麽!但得我心憑自在,不戒凡塵不成仙!”長風送着一句呼喚遙遙的傳了回來:“照顧好玄清,我去也,哈哈哈哈哈……”

望着像只巨大蝙蝠般的黑影迅速飛離白鶴嶺,蒼魇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怒吼:“你一走了之,我們兩個怎麽脫身!”

“哈哈哈,我去東邊菩提鎮吃臘味燒鹵,剩下的菜你們都吃了吧,不用給我留了!”

“太!無!恥!了!”

嘩啦啦,一大群雞全部跟着沖天飛起,遮天蔽日。不,遮天蔽月。

什麽是道?死道友不死貧道才是王道!

26花火衍生罂粟怒放(倒V)

蒼魇本以為玄清早就睡了,沒想到重新爬上崖頂,一眼就看見玄清坐在石頭上曬月亮。

玄清連頭也不回,淡定得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何蘇葉又臨陣脫逃了麽?”

“何醫師他經常抛下你臨陣脫逃?”蒼魇嘴角抽搐了兩下,為什麽要說又呢?

“兩個都是被抛棄的人,還能彼此抛棄麽?”玄清回過頭來冷冷的望他,“我們在一起生活,卻未必是相依為命。”

蒼魇爬上那塊大石頭坐下:“那往後你打算怎麽辦?”

玄清的視線重新落在無盡星空,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開口:“何蘇葉是不是讓我跟你走?”

“那你想去水月洞天嗎?”蒼魇心裏莫名的有點惴惴不安,躺下又爬起來,爬起來有躺下。

“我沒有家,去哪兒都是在流浪。”

這話就說得有點小哀怨了。

蒼魇撓了撓腦後的亂發:“你得倒過來想啊,就因為沒有家,所以無論在哪都是歸處。”

“刻意安慰人的話聽起來很刺耳。”玄清簡直刻薄到不知好歹。

“那你到底去不去啊?”

“去啊,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