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
分整潔,幾百根長明燭齊齊燃燒,把整個大臀都照得通明瓦亮,頗有種莊嚴肅穆的感覺。只是那龛位上供奉的并非是慣常的泥塑造像,而是一具盤腿坐着的幹屍骷髅,頓時多了幾分陰森可怖。
蒼魇看了好一陣,終于看出來它到底怪異在何處。
佛家有即身佛,道家也有元神飛升之後留下肉身讓人供奉的金身靈骨。若是慣常被供奉的肉身都是很規整的盤腿坐化狀,枯骨之上也還剩着皮肉腐朽之後的痕跡,可這具骷髅坐姿古怪也瘦得可怕,活像是用道袍包了一堆亂骨放在那裏。
沒有牌位,沒有功德碑。
好像建造這座藥王祠的人刻意想要隐瞞什麽。
蒼魇直接跳上了供桌一頓翻找,終于在那骷髅腳下的香爐底上找到了這麽一行小字:時年鬼瘟橫行,藥石無醫。有郎中何獨有特法,謂之食脫。初時分血骨少許救民,為朝廷知曉,勸其廣施醫德,為之所拒。後民間盛傳此法可治鬼瘟,災民湧至,何殉身以救,功德圓滿。何蘇葉者,封為藥王,永受香火。
何蘇葉?
蒼魇手一抖,香爐砰然落地,香灰散了滿地。
同樣的名字,同樣的醫術如神,同樣的乖張古怪,難道這只是和巧合?
跳下供桌,重新捧起香爐。‘殉身以救,功德圓滿’這八個字尤為突兀。若是要救,他早就救了。若他根本不願意救治那些災民,為何又在災民湧至的時候忽然殉身以救?
“我當是誰呢,敢在我這兒翻箱倒櫃。原來是你這個惹事精,每次都是天頂有門你不走,地獄無縫你鑽進來。”
何蘇葉的聲音陡然響起,蒼魇又是一陣手抖。
香爐叮铛的一聲落在地上,徹底摔成了扁壺。
他趕緊朝龛上望了一眼,幸好不是那具骷髅在和他說話,不然這噩夢至少得纏他大半年。
何蘇葉靠着臀內的柱子站着,冷峻的眉眼,棱角分明的輪廓,雙鬓各有一束雪白的頭發,繞到腦後系住。
也就是三十五六歲的模樣,絕對不超過四十。
而這個藥王何蘇葉,在四十多年前就已經死了。
“何……何醫師?你怎麽會在這兒?”蒼魇咽了口吐沫,硬把那句連他自己也不敢相信的猜測咽了回去,“你跟這個藥王……有何淵源?”
“我就是他,他就是我。”何蘇葉一慣的慵懶,“別一臉見鬼了的表情,我是死了,但是借屍還魂這種事情在修道之人看來應該是很簡單的。”
靈魂出竅這種事情确實很常見,只要在短時間內找到一具适宜的肉身,自然就能借屍還魂。
這麽想來倒還真沒什麽可怕的了。
蒼魇松了口氣:“既然藥王是你,那些和尚道士和烏集鎮的人都跟你無怨無仇,你閑着沒事捉弄他們幹什麽?”
“捉弄?你看不出我是在報仇麽?”何蘇葉笑着,一步步走到龛前,直接把那副枯骨拽了下來,“你看,我身上所有的血肉都被掏空了。若不是還有人站出來護着,只怕連骨頭渣子都不剩下了。”
“什……什麽意思?”
“你知道食脫嗎?吃下病人的血肉,醫師就可以獲得對抗這種疾病的能力,而醫師的血肉就成為了拯救病人的靈藥。要救那麽多的災民,我就必須得死。”何蘇葉抱着那副枯骨笑得格外燦爛,“我可沒有這麽偉大,我不想死啊。”
蒼魇立刻雙腿發顫,接下來發生的事情,不用說也能猜到了。
“我也真是傻,為了天下無雙的醫術,去研究這麽殘酷的方法。呵呵……”何蘇葉笑了兩聲,“有人悄悄的把我治療鬼瘟的方法透露出去,于是那些災民就像惡鬼一樣的湧來,我避無可避……我是被他們吃掉的呀,一口一口……”
“夠了夠了。”蒼魇按着胸口,生怕自己立刻就會吐出來。
“蒼魇啊,當時是他代表朝廷來找我的……他知道若要救人,我就會死。到了彌留之際,我還傻傻的相信他不會害我。”何蘇葉做出一付天真無邪的模樣,一字一句之間卻都是恨得快要滴出血來的濃情,聽來陰森可怖,“可透露消息的人,就是他。是他一步步的,把我推進地獄。”
他說的那個人,必定就是劉揚帆。
恨極怕極,卻要一分一分用骨血來受着,道是無情勝似有情。
問世間情為何物,剔骨刀,噬心瘾。
32五行之外冥界魂蟲
蒼魇總算明白了。
何蘇葉系出昆侖又擁有如此驚人的醫術,卻在修真界籍籍無名,那是因為他早已經是個死人了。
“何醫師,你既然已經是死過一次的人了,有什麽恩怨也都該了結了吧。當年傷害你的人即使在世也老得快入土了,你還要找這些人報仇嗎?”
“那是當然。”何蘇葉大大咧咧坐在蒲團上,“欠債還錢天經地義。”
“你……上次咱們遇見劉揚帆,他不是也沒對你痛下殺手麽?要是他那晚現時發難,我們大概全都難逃一劫,哪能容你悠閑逃脫?”
何蘇葉立刻笑出聲來:“傻瓜,你以為他不想當場殺了我麽?要殺死肉身容易,要困住元神卻非易事。他若是殺了我,難保我的元神不會再次借屍還魂。若是把那個山頭全用九龍神火罩關住,我的元神縱然逃脫不得,你們倆的元神也會跟着魂飛魄散。畢竟是被稱頌的大将軍,即使從小就被教誨為了降妖除魔可以不擇手段,他仍然對你倆網開一面。”
“那他……究竟何為要殺你?”
“因為在他眼裏,我已經成魔了。”何蘇葉抱着自己前身的枯屍笑得前仰後合,“不死不滅還能操縱他人的生死,當然是魔。”
蒼魇也不知該說什麽才好。
他能把整個藥王祠都搬進陰陽道,這樣的力量不是魔又是什麽?
“蒼魇,你怎麽會到這裏來?”何蘇葉的笑聲忽然停了,“難道你也和外面那些人一樣,是來殺我的?”
“不是。”蒼魇老老實實的回答,“我是來找玄清的。”
“玄清?你來找玄清?”何蘇葉笑得更加肆無忌憚了,“哎呀哎呀,笑死我了。”
“我找玄清,有什麽好笑的!”蒼魇不悅。
“哦,他不在我這兒。”何蘇葉忽然間又是正襟危坐,“不過我倒是很好奇,你找他做什麽?”
“帶他回水月洞天啊!我答應他的。”
“哦,那你只怕要失約了。”何蘇葉連連搖頭。
“此話怎講?”
“藥王祠被我搬進了陰陽道,這裏只有死人才能來去自如。我早已經跳脫五行之外,非生非死,而你明明白白還活着,怎麽出得去?”
“這……”蒼魇确實犯了難。
“你也不必苦惱,要不要我給你治治?”
嗖嗖!迎面響起了金針破風的聲音。
往常何蘇葉也總拿這招和他們開玩笑,蒼魇對此早已經是再熟悉不過了。可這一次,他的身體卻莫名的有了反應,立刻将問仙自背上斜裏揮出去。
只聽得一陣如同驟雨打金荷般的噼啪聲,幾百根金針都被掃到了大臀的柱子上,根根入木三分,外面罩着一層白霜一樣的東西。
嗡嗡。問仙劇烈的震動起來,劍身上古拙的青光一閃,立刻把沾染在劍鋒上的白霜排斥開來,就像一陣嚴霜,瞬間熄滅了臀上百多根蠟燭。
何蘇葉的聲音如此平靜,察覺不出絲毫的殺氣和邪氣。
但一直像塊破銅爛鐵似的問仙卻第一次有了反應。
“何醫師,你真的想殺我!”何蘇葉平素慵懶又迷糊,好像沒有一點攻擊性,但他若真想取人性命,也不過是探囊取物的難度。
“此言差矣,我不是殺你,我是在治你。”
“治?”望着柱子上那一片金光燦爛,蒼魇只覺得背後汗毛倒豎,“你這就叫治啊?”
“當然是治,我若不把你治死,你怎麽回去找玄清?”何蘇葉回答得理直氣壯。
“你!”蒼魇剛想說話就覺得腹中隐隐作痛,忽然間什麽也說不出來了。
“你帶了不該帶的東西進來。”何蘇葉看着他,臉色驟然一變,也不知從哪兒變出半碗米湯色的稠漿。
“幹嘛!行兇不成改灌毒藥麽!”蒼魇立刻舉劍橫胸擺好守勢。
“現在問仙醒着,我跟你硬碰硬也占不到便宜。更何況你并不是我真正要對付的人,我沒空和你糾纏。”何蘇葉大步到了門口,指尖一揚,門口虛迷的霧霭當中便似有一股無形的吸力自碗裏把稠漿吸了出去。
雖然隔着陰陽道的迷霧看不清到底發生了什麽,但那一陣陣痛苦的嘶吼和哀嚎當中夾雜着法器鳴響和誦經唱喏的聲音,想來應該正是坐在院子裏的那些和尚道士。
“何……何蘇葉!你做了什麽!”蒼魇忍着疼痛挪到了門口,“那是什麽東西!”
“那是喜歡附在生靈身上的冥界魂蟲。放心,它們沒有任何毒素,也并非是作惡的妖靈。”
蒼魇捂着肚子,眉頭卻略略松開:“真的?”
“當然是真的。”何蘇葉攤攤手,“只不過我在它們身上種了鬼瘟之後可就不好說了……”
“我就知道你肯定還要玩花樣!”蒼魇怒極,剛想跨過門檻,卻被何蘇葉攔住。
“你去了又能怎樣?和他們一樣被附身?”
“你!”
“放心,我不會再把他們困在這裏。附身完畢之後我就會把他們都放回人間。”
“你哪裏是放!明明是他們沒了性命所以才能走出門外!”
“這孩子真是越來越聰明了。”何蘇葉歡暢的笑起來,“我是個很有原則的人,冤有頭債有主,鬼瘟只會維持三天,而且絕對不會蔓延過烏集鎮的邊緣。”
“鬼瘟蔓延速度極快而且無藥可醫,三天過去整個烏集鎮早就變成鬼城了!”
“那又如何?”
“那我只好替天行道殺了你!”蒼魇揮起問仙,照準他胸口一劍刺去。
何蘇葉不閃不避,硬挨了這一劍。
劍鋒沒入血肉,瞬間就彌漫成一道血泉噴濺而出,在地上開出團團火紅的繁花。
“你……你為何不躲!”問仙本是沒有劍鋒的劍,平素裏真想砍什麽的時候多半砍也是白砍,這會兒蒼魇原本只想逼他退開,沒想到這一劍卻砍到了實處,豈止是傷筋動骨,簡直是要命!
“為何要躲?我若能被你殺了,也就算是解脫了。”何蘇葉笑得淡然,仿佛絲毫也感覺不到疼痛,伸手沾了自胸口墜落的血珠放到唇邊一舔,“唉喲,原來……我的血還是熱的。”
問仙醒着。
蒼魇忽然想起何蘇葉先前這麽說過,立刻倒退一步把劍抽了回來。
何蘇葉還是這麽慵懶的站着,好像正從身體裏流失的根本不是他的血,他的生命。
“你……再不止血就死了!”腹痛的感覺越來越強烈,蒼魇忍不住後退了兩步,用問仙重重的拄在地上才能維持平衡。
“我若現在還忙着止血,只怕死得更快。”何蘇葉一回頭,把自己的血也混進了那碗冥界魂蟲裏面。
“住手!”蒼魇還沒喊完,何蘇葉已經揚手把碗裏的東西朝着門外的虛迷潑了出去。
剎那間整個陰陽道的空間都被染上了一層紅,那些混合了血肉的蟲子就像卷起了一道追魂噬骨的飓風,自斜裏朝下翻卷着潑灑而下!
“糟糕,來不及了!”女人的聲音陡然響起,蒼魇立刻被吓了一跳。幸好那聲音的存在雖然和他重疊,不是自他體內傳出,應該是藏在與他并行的另一個空間裏。
諸多燭火齊齊搖曳,地上的影子反而變得極淡。
但即便顏色極淡,他還是能看出那個影子正在飛快的分裂成三份,除了他自己的之外,還有一男一女。
影子的邊緣模糊動蕩起來,眨眼的功夫就憑空變出了兩個大活人。
“你……你們……”蒼魇定睛一看,不正是他之前問路的那對老夫婦嗎!
這兩個人也不知道用了什麽法咒,居然能藏身在他的影子裏!
“閃開,別擋路!”老大娘兇狠的一腳踹開蒼魇,斜裏挽了個漂亮的劍花,一劍砍向何蘇葉的胳膊。
即便蒼魇的劍法稀松平常,可他也還知道劍勢都是刺而非砍吧。
滿身是血的何蘇葉依舊不閃不避,只是這麽輕松随意的站着,可蒼魇早已熟知,每當他看起來最脆弱的時候就是他最危險的時候。
這時候貿然上去絕對是送死!
“別去!”蒼魇下意識的伸手想把她拉回來,匆忙的一扯卻抓住了她的發髻。
蒼白的頭發嘩啦啦的散開,原來竟是個假發頭套。
裏面鋪開錦緞一般黝黑的長發。
三根金針自她臉畔飛速掠過,帶着血氣直接沒入牆壁。
先前那個癡癡呆呆的老大爺身法卻快得吓人,直接挺劍就刺。只見那劍鋒之上爆出青藍電光,恰如雷雲驚電,劍招雖不好看卻直白犀利,一開始就擺出了同歸于盡的架勢,逼得何蘇葉立刻收手,硬是沒能把第二把針灑出來。
“臭小子!你給我撒手!你跟這個怪物是一夥的是吧!滾開!”老大爺和何蘇葉纏鬥到一起,那個女人卻尖叫着朝蒼魇連砍了三劍,吓得蒼魇趕緊撇下了頭套蹦出老遠。
“我明明救了你,你怎麽還砍我!”何蘇葉雖然只射了三根針,但根根直沒磚石,絕對是奪命的殺招。虧得蒼魇這一打岔才能救了她的小命,誰知道她居然不分青紅皂白就亂砍過來。
“誰要你救!誰稀罕你救!”那女人臉上還戴着人皮面具,看不出原本的模樣,不過聽聲音就知道是個妙齡少女。
“不救就不救,你倆費那麽大力氣才跟着我進來了,不去堪魔你纏着我幹什麽!”這兩人明擺着是昆侖弟子,蒼魇也不好直接得罪她,只能左躲右閃分外狼狽。
“一會兒再來收拾你!”女人很恨的又揮了一劍才又朝何蘇葉沖了過去。
何蘇葉原本就是醫道出身,除了針術和藥毒之術以外的功夫都差得可以,體力更是差得沒法見人,若要他與人纏鬥,不出一柱香的時間他就要因為氣力不繼直接累趴下了。
“沒良心的臭小子,我三番四次救你,你卻恩将仇報把我害成這樣……”何蘇葉果然沒有傻傻的和那兩人糾纏,身影忽然一閃,移形換影一般直接到了蒼魇背後。
“我……不是……”蒼魇很想解釋自己并不是為對付他而來,可實際上他非但把這兩個人帶進了這個空間,更親手照這個救命恩人身上狠狠刺了一劍,他又有什麽資格去辯白呢。
“好,我放你們出去……好好去看看我的地獄。臭小子,好好去玩吧。把你欠我的,統統都還給我。”何蘇葉顯然又爆發了惡趣味,他話音才落,蒼魇只覺得腳下一空,周圍立刻陷入了一片混沌,整個藥王祠好像
33天理循環報應不爽
睜開眼睛,第一時間映入眼簾的是猩紅色的天空。
就像是沉浸在夢魇裏一般,濃重到快要滴下血來的天空。
蒼魇翻身起來,臉上圍着的面巾立刻被沉滞的風吹得緊貼在臉上,即使隔着布料,依然可以聞到濃重的屍臭。
靠近蒼魇容身這座半塌的草屋邊拉起了一道圍帳,把遮天蔽日的蚊蠅擋在外面。屋子裏三口大鍋裏翻騰的藥汁散發出濃重的苦味,也分不出是老君神明白散還是度瘴散。
隔着圍帳能看見外面很多昆侖服色的男女正在把一息尚存的病人源源不斷的朝這裏運過來。遙遠的河邊升起一道焚燒屍體而成黑煙,無數黑色的鳥兒正在那道煙的頂端盤旋不去。
草木枯黃,滿地屍骸。
真正的人間地獄。
“你醒了?”熬藥的大鍋那邊傳來的聲音吓了蒼魇一跳。
回頭一看,正在鍋邊守着熬藥的人居然是寧遠和一個素未謀面的少女。
寧遠在這,那劉揚帆也一定就在附近。
“嗯。”蒼魇小心翼翼的點頭,何蘇葉和劉揚帆的糾葛實在說不上到底誰對誰錯,但無論如何他都不想再扯進他們之間。
寧遠倒沒什麽表示,那個少女反倒是一臉殺氣,好像恨不得活吃了他。要說長相,這少女長得倒挺好看,與極樂宮的惜音比起來少了華麗柔美,卻多了雷厲風行不拘小節的爽利。
“拿着,快喝!”少女滿臉怒氣的端出一碗藥汁朝蒼魇腳邊重重一頓,滾燙的藥汁直接潑了滿腳。
“唉喲!燙死道爺了!”蒼魇大喊一聲蹦了起來。
“燙?燙死你就算為民除害了!”少女狠狠的踏着地上的稻草走回大鍋邊上,“要不是你從中作梗,我和十鋒師兄早就把那怪物打到魂飛魄散了!”
“我明明是在救你,怎麽變成從中作梗了?況且若不是我帶着你們進了藥王祠,你們又怎麽進得去?真是好心沒好報。”蒼魇已經猜到她就是之前易容成老大娘的人,再聽她提到十鋒,立刻就猜到她是昆侖年輕一輩最有名氣的女弟子白潇潇。雖說這白潇潇長得水靈,可不分青紅皂白的刁蠻性子也實在讓人受不了。
“哼,誰說我們進不去了?我們之前也有弟子悄悄潛入藥王祠,只是去了之後就在沒有音訊而已。對啊!憑什麽你就能見到那怪物的面?你這果然是不打自招,明明是你和那怪物串通了!”
“我懶得跟你說。”與何蘇葉相識的來龍去脈豈是一時半會兒說得清的,“不過你們明知道那裏不對勁,怎麽還敢潛入藥王祠?莫非你們能在陰陽道自由來去?”
“我只說能潛進去,又沒說還能回來。”白潇潇吶吶道,似乎眼角微微泛着淚光。
“你們明知道去了有可能永遠都回不來,居然還是讓門下弟子進去了?”蒼魇一愣:“值得嗎?”
天理循環,報應不爽。雖然眼前的一切過于觸目驚心,但只要經歷過何蘇葉當年的痛楚絕望,今時今日的報複也是昔日種下的因果。
“只要能為天下蒼生鏟除妖孽,昆侖必當全力以赴,犧牲幾個弟子又如何?”白潇潇雖然也為那些一去不回的同門哀傷難過,卻還是認為昆侖所做的犧牲十分值得,“我們才不是無謂的讓低階弟子去送死,就連十鋒師兄和我都進去了,我們早就有與妖孽同歸于盡的覺悟了!”
“我還什麽都沒說,全被你自己說完了。”這都哪跟哪兒啊,她要是不說蒼魇還沒想那麽遠呢。
“為天下蒼生傾盡心力乃是修道者的本分,有什麽值不值得。”門簾一掀,外面前前後後進來三個人。最前面說話的是劉揚帆,後面跟着兩個年輕人,一個是何歡,另一個背後長劍閃現青藍電光,沉着臉色也不多言語,相比之下他背上的長劍反而更搶眼幾分,想來此人應該就是先前扮作老頭的那個人,昆侖大弟子十鋒。
“有什麽本分不本分的,老天又沒規定一個人生下來必須去做什麽。不求無愧于天地,只要對得起自己。”蒼魇這番道理聽起來市儈得很,任何一個修道之人聽到必然都會斥之離經叛道,更何況是出身昆侖的劉揚帆。
“将軍。”寧遠看見他進來,趕緊站起來給他讓出位置。
“訣塵衣就是這麽教你的?”劉揚帆擺擺手,把銀槍靠在身後,挨着屋腳的草堆坐了下來。
“我說錯了嗎?”蒼魇望着劉揚帆,沒有一點妥協退讓的打算。
劉揚帆倒沒有因為他的不敬惱怒,反而輕嘆一口氣:“你說得對。值不值得确實只在乎本心,與他人無關。”
他忽然間改變了态度,蒼魇反而不知道說什麽才好。
“何蘇葉在哪?”劉揚帆繼續問道。
“我不知道。”何蘇葉即使是死了依然能再次複活,又有将藥王祠也搬進陰陽道,若不是他自己想出來見人,其他人想要找他簡直是難如登天。
“只是他一個人的怒火,卻活生生的造就了一座地獄。如今……他的仇恨和憤怒是不是都已經煙消雲散了?”劉揚帆喃喃道,“為了今天這一幕,遁入地獄萬劫不複是不是也值得?”
“這些話,你自己去問何蘇葉吧。”隔着面巾,蒼魇看不到他臉上此刻的表情裏是不是有幾分愧疚,幾分無奈。
何歡一直盯着自己的腳面,好像是打算直接裝不認識蒼魇,呆呆的在旁邊站了一陣就朝劉揚帆一揖:“師叔,陳師弟他們去北邊搜救巡視到現在還沒回來,弟子出去接應他們,先告辭了。”
“等等!何歡你等等我!”蒼魇趕緊把問仙在背後栓緊,扭頭跟着何歡朝外面走。
寧遠在背後招呼他:“你去哪裏?”
“去幫忙,不然你覺得我能去哪?”蒼魇無奈,“何蘇葉總不可能再回來找我吧?你就算留着我也沒用。”
“由他去吧。”劉揚帆擺擺手,面巾外露着的雙眼略微顯出疲憊的神色。
蒼魇說話的時候何歡壓根就沒等他,只顧低着頭朝前趕。
“站住,站住啊!我怎麽得罪你了,犯不着裝不認識吧?”蒼魇三步兩步趕了上去,一把拽住他的袖子。
何歡連頭也不回,只是冷冷道:“放手。”
“何歡!你到底在氣什麽……”
何歡直接揚手打過來,蒼魇趕忙伸手架住,就這樣還被震得胳膊發麻,足見他這一掌就算沒運動真元至少也使足了力氣。
看來何歡這回不是跟他打鬧。
他是來真的。
“我氣什麽?”何歡壓低着聲音,顯然不打算讓任何人聽道,“那一夜……你為什麽不阻止他?因為不犧牲我就要犧牲你自己是嗎?你不覺得自己很卑鄙無恥麽?”
“我……”蒼魇自問對這倆哥們兒還是很夠義氣的,唯一虧欠何歡的,就是上次羅曼被蛹乙附身時他袖手旁觀的那一夜。
“沒辦法解釋了?”何歡的眼梢洋溢着冰冷的笑意。
“雖然我不想你們中任何一個人死在我面前……”蒼魇頓了頓,“好吧,我真的很卑鄙無恥。即使是那種情況下,讓我用那種方法救人妖小子我真的做不到。”
“你不能承受的,為什麽要讓我來承受!”何歡握緊了拳頭,卻還是強忍着沒動真元,很顯然他并不想讓人知道他得到了本屬于羅曼的一半內息。要是他動了殺意,搞不好可以一拳把蒼魇像蒼蠅一樣拍扁在牆上。
蒼魇很誠實的回答:“因為我是個卑鄙無恥的小人呗。”
何歡的拳頭松了又緊,緊了又松。
這樣還能忍,真是好涵養。
“其實,我覺得人妖小子很在乎你,他答應了不會傷害你,你也得到了他的一半內息……”
“夠了,別說了。”何歡立刻放下了拳頭扭頭走開。
“何歡,別走那麽快,我去給你幫忙啊……”也對,因為覺得羅曼對何歡好所以才不阻攔,這算哪門子的邏輯啊。
“你看不出我是為了避開你才找借口離開的嗎?”何歡連頭也不回,“我不需要你幫忙,別跟着我。”
“何歡,何……”蒼魇跟了兩步,忽然間周圍的空氣驟然變冷,好像一只無形的手忽然間把他從白天拖入了黑夜。
一模一樣靜默的樹林,血紅色的天空卻驟然變作了璀璨星空。
月光如水洩了滿地,月光中飛舞着無數透明翅翼的蝴蝶。
何歡就在前面不到兩步遠的距離,蒼魇卻再也觸不到他。
蝴蝶撲動着雙翅,月光在透明的翅翼邊緣離合閃動,恍如漫天飛雪,翩然而至。
像一場雪,飛快的模糊了何歡的背影。
蒼魇又追了兩步,眼前的場景如水波般動蕩起來,烏集鎮的人間地獄徹底消弭無痕。
漫天飛雪般的蝴蝶也似溶化在了清冷的空氣裏。
眼前已經不再是烏集鎮,而是青蘿山。
那棵被他揪成到處凸枝的老樹靜靜的立在路邊,像是等待着他的歸來。
“天地歸神,萬法歸宗。”蒼魇伸出手指輕輕按在那棵大樹上,眼前錯綜複雜的盤山小路卻變得更複雜了。
門口的五行八卦陣完全是忽悠人的,閉上眼睛亂走反而能長驅直入,如果試圖去解開這迷陣,近在眼前的通路反而會越來越錯亂繁複。
對,這是水月洞天,真正的水月洞天。
蒼魇松了一口氣,一步邁了進去。
包裹着身體的寒意忽然間變得很強,忽然間又徹底消逝,好像有什麽東西從他身上穿了過
作者有話要說:什麽情況!!!
34似夢似醒真假難辨
“臭小子,你又跑到哪去了?”在師父的小屋撲了個空,蒼魇才鑽進璇玑洞,迎面就挨了老桃翁一煙鍋。
“我悶得慌,出去走走。”蒼魇揉了揉腦門,遁入陰陽道再從夢魇般的迷局走回來,現在這種真實的痛感反而變得好像做夢一樣。
“才守了幾天就喊悶,你病那會兒哪次不是你師父不眠不休的守着你?真不知道他是不是上輩子作孽太深,這輩子才會遇到你這個小讨債鬼。”老桃翁在鞋底磕了磕煙灰,“現在你師父正在冥想調息,你就給他護法吧。別在旁邊瞎折騰讓他分神,萬一走火入魔……”
“這個我知道……不過……”話還沒說完,老桃翁已經敲着背頭也不回的走了。
蒼魇嘆了一口氣,拖着步子走進了洞內。
訣塵衣靜靜的坐在蒲團上,法印形成一個銀白色的護身力場,明滅之間連月光的影子也徹底消弭于無形。
冰雕玉砌一般的臉龐停駐在過去的時光裏,從不曾蒼老半分。
眉梢眼角的淡漠靜谧,好像是誰都不能打破的禁咒。
那個沒有感情的訣塵衣才是可以睥睨天下的訣塵衣。
蒼魇靜靜的靠着洞壁坐下,遠遠的凝視他的臉龐。
先去那種燥熱難耐的感覺并沒有再次出現。
蒼魇閉上眼睛跟着調勻氣息開始冥想。
心如止水,靈臺清明。
對,這樣才對。
一定是這段時間和玄清接觸太多腦子裏才會冒出這麽多古怪的想法。
玄清既然消失了,就讓他暫時消失吧。
等到一切都平息之後,等到一切都恢複如初……
嘴唇上傳來了溫熱的氣息。
藥草清苦,血氣腥甜。
還有若有若無的花香。
像一條巨蛇,忽然間纏繞住了蒼魇的靈魂。
“唔……”從神游狀态被硬拽回來絕對不是件令人心曠神怡的事情,蒼魇頭暈目眩了好大一陣才算是把眼前那一堆亂七八糟的重影歸了位。
“你想我了麽?”玄清捧着他的臉,微微提着嘴角。
仿佛午夜間驀然開啓的美夢,花火衍生,罂粟怒放。
“我……我還在做夢?”蒼魇的心跳瞬間失控,猛然朝後一讓,脊背重重的撞上了堅硬的洞壁。
“是美夢……還是噩夢?”玄清半眯着眼睛湊到他懷裏,沁涼的發絲縷縷散落到他頸項裏。
發絲相互糾結,玄清眼梢帶着邪魅的笑意。
又是這種古怪的笑。
又是這種心癢難耐的沖動。
如果這是夢倒好了。
訣塵衣就坐在不遠處閉目調息,脊背的疼也是實實在在的。
但玄清就在他面前,笑得像只狐貍精。
如果不是做夢,那一定是他瘋了。
“玄清,你是怎麽進來的?”蒼魇扭開臉,無意識的又屏住了呼吸。
“當然是你帶我進來的。”
“我什麽時候帶你進來了?你以為你是鬼啊,附在什麽東西上都能進來!閃開閃開,壓死我了。”蒼魇很是無奈,為了找玄清還白白進了一趟陰陽道,差點就把小命也玩沒了,結果這家夥忽然出現在他面前還沒心沒肺的尋他開心,就是佛也有火,“別消遣我了,一會兒師父調息完畢我就給你引見,以後安分點!你入門比我晚,得叫我師兄知道嗎?”
玄清又靠近了些許,鼻息自他耳邊慢慢氤氲:“用不着引見,我根本不可能拜入水月洞天。”
“什麽?”蒼魇一愣。
“你以為他真的在冥想調息麽?”玄清的聲音且徐且輕,卻甜蜜得像是惡魔的挑逗,“他分出了一分魂魄,時刻都在守着你呢。”
無論是玄清此刻的表現還是說話的語氣都讓蒼魇覺得危險,剛想扭頭避開,玄清卻湊在他頸邊輕輕呢喃:“躲什麽?你不是喜歡我麽?”
“玄清,別鬧了。”
他的手指一劃,蒼魇的衣袍就像開花一樣噗啦啦的散落在地面上。
“玄清,玄……”蒼魇清晰的感覺到了脖子被啃的感覺。
那是放肆的吻,帶着仇恨的吻,恨不得把他的骨血全部吸幹的吻。
嘭!籠罩着訣塵衣的光球砰然炸裂。
訣塵衣劇烈的喘息着,嘴角的血不住的迸流而下。
“師父!”蒼魇本想把玄清推開,想不到玄清的手指卻牢牢的扣着他的後頸,分毫也掙脫不得。
“蒼魇,閃開!”整個洞窟之內的真氣忽然逆轉,似乎都在瞬間凝聚到訣塵衣掌中。只聽得他一聲喝,掌中凝聚之氣圓轉沖出,恰如青色虬龍出海咆哮而來。
玄清上前一步,手掌略微一緊,蒼魇全身的真氣都似在一瞬間被抽得一幹二淨。
他陡然運氣一掌揮出,脫掌而出的卻是一條熾熱的黑龍。
轟!青黑兩道氣龍交錯着分別撕裂了璇玑洞的東西兩側,龍嘯聲如同炸雷一般,直接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