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野心各自有

內侍拖出屍體,在地上拉出道血痕,宮院內還有奄奄一息的呻吟,以及木杖擊在皮肉上的聲音。那木罕的目光随着被拖遠的屍體一起遠去,地上血痕不只一條,不知這是第幾個了。他進到宮裏,院裏趴着一排內侍、宮女,棍杖打得他們快要斷氣,他們都是服侍真金的宮人,沒把主人看好,也該受罰。那木罕不同情他們,忽必烈下杖斃令,說明他對真金非常生氣,四皇子暗喜,他的機會來了。

“父汗,找兒臣何事?”那木罕大步入殿。

忽必烈見到他沒有喜色,見面便問:“真金失蹤那天,是你約他出去的?”

就知道忽必烈召他來是為真金的事,那木罕不爽,父汗心中只有真金,真金最重要,活像只有真金是親兒子,其他人都是撿來的!他答道:“兒臣與二哥許久未聚了,那天有空,約他出去。怎想他未赴我約,然後不知去了哪裏。”

忽必烈直盯住他,似在揣測他說的是真是假,未再問。那木罕怕說多錯多,也不敢多言。

內侍通報,集賢大學士許衡求見。忽必烈傳其入殿。

白發老臣進殿叩拜。那木罕斜目視之,此人乃當今大儒,漢臣黨魁之一,自然也是真金的支持者。真金出了這般大事,他們能不急?他且聽許大學士說什麽。

許衡道:“臣聞宮中流言盛行,不利燕王。請陛下明視聽,正言辭。”

“哼!”忽必烈極不悅,“不是流言,确有其事,當真與人跑了!都是你們教出來的!這就是你們的儒道?”

“臣惶恐!”許衡再拜,“燕王殿下年紀尚輕,正是血氣方剛之時,難免有沖動。燕王識大體,等過些時日便會回來,陛下不宜興師動衆。皇子出宮郊游本是常事,事态擴大,燕王殿下反生恐懼,不敢回宮。”

“他敢不回來!”忽必烈怒道。一口怒氣出胸,似好受些了,情緒漸平,緩和了語氣說:“說吧!怎麽辦?你們漢臣可有對策?”

許衡回道:“當然要找燕王,不過不宜聲張。一來,選妃的各國使節皆在大都,鬧出去,陛下顏面無光;二來,民間若知燕王出宮,恐有匪盜生出歹心,謀害燕王。陛下應秘密查訪,才是上策。”

“愛卿言之有理。”忽必烈贊同,“就這麽去辦吧!早日把真金找回來。他不在,朕與皇後想念得緊。”

許衡領命,拜退。

忽必烈長嘆,靠上鋪了虎皮的椅背,操心萬狀。

只有真金出事,他才如此擔心,那木罕心想,如果跑出宮的是自己,父汗會怎麽反應?有可能會生場大氣,但氣過之後,估計再無反應了吧!不會責杖宮人,也不會派怯薜滿城搜查,就像對三哥忙哥剌那般,出去後再也不聞不問。那木罕想不通,都是一母所生,為什麽真金如此重要?

又想起安童的交待,安童要他趁真金不在時多讨合汗歡心。那木罕立刻到了忽必烈身邊。“父汗可累了?”他關心問。

忽必烈剛閉目養了會兒神,揉着額角說:“你們幾兄弟沒一個讓朕省心。”

“兒臣願為父汗分憂。”他給忽必烈捶肩。

“你?少惹麻煩就算為朕分憂了!”忽必烈無心管他,讓他退。

如此機會,那木罕哪能輕易退了,又說道:“父汗,二哥不在,就讓兒臣來替他。二哥怎麽孝順服侍您,兒臣替他來做!”

“他的事你做不來。”

“怎做不來?都是父汗的骨血,二哥能做的,兒臣也能做。”

忽必烈沉思一會兒,指了書桌,“中書省送來的奏折一直放在那兒,真金不在,朕也沒心情看。你去批了吧!”說完起身,出了宮室。

送出忽必烈,那木罕欣喜若狂,幾乎連蹦帶跳奔向奏折。父汗居然要他批奏折!衆兄弟中,也就真金被賦予過這種權力。真金不在,他果然轉運了!

随手翻開一本,執筆準備,但結果……他看不懂!滿篇的漢字,他看不懂!

“這是什麽啊?”挨着一本本把奏折全翻了個遍,大部分是漢文,字形複雜,用詞深奧,他不懂。

把內侍叫來,扔給他一本,“念給我聽!說這是什麽意思?”他命令。

內侍吓得趴在地上,“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幹政!大臣的折子,小人看了是死罪!沒有合汗之令,小人連碰也不敢!”

那木罕掃興,叫他滾。

難道叫安童來?那木罕不願他來。安童來了,定要數落他讀書不勤奮,以至連奏折都看不懂,那言辭他可受不了。琢磨了陣,突然有了主意。“傳我的命令,叫中書省平章來見我!”

一個時辰後,內侍報,中書省平章阿合馬求見。那木罕許入。

阿合馬是回回人,生得高鼻深目,入宮拜見,擡頭見坐着的是那木罕,不驚反喜。“四殿下是來替燕王的?”他問。

人傳阿合馬機智無雙,果不其然,還沒說,他便看出來了。那木罕正經道:“父汗累了,已回寝宮,留我在此替他。燕王不在,父汗命我幫着他批閱奏折。你聽好,以後送來的上疏、奏折,無論什麽,一律用蒙古文書寫。”

“蒙古文?”阿合馬驚訝,“殿下,合汗曾有言,能寫則寫,不能寫可以用漢文。殿下的命令與合汗之言有抵觸。”

“叫他們用蒙古文就用蒙古文!不能寫的,由你們中書省翻譯也好,他們自己找人翻譯也罷,總之到了我這裏,必須是蒙古文。以後凡不是用蒙古文書成的奏折,我不看!”

“殿下,此事三思!朝中漢臣衆多,必起争議!”阿合馬勸道。

那木罕不聽,強令執行。四皇子十分得意,蒙古人的天下用蒙古文理所當然,借此打擊下漢臣的氣焰也不錯。他就坐在此處等着蒙古文的奏折送來吧!

安排完,他令阿合馬退,但阿合馬不退。那木罕問:“平章還有事?”

“無要事。只是照常例,将本月賦稅支收報與合汗。本打算明日呈上,今日召見,順便拿來了。”阿合馬獻上賬本。

阿合馬雖任中書省平章,但事實上兼管財貨,帝國稅賦、皇室用度,皆由他調配。阿合馬擅長理財,自他執掌後,財政收入只增不減,忽必烈很是信任。

那木罕随意翻了翻賬冊,不會看!說道:“我會轉呈父汗。平章還有其它事?”

阿合馬站立不走,捧了只巴掌大的小錦盒,獻于那木罕面前。“出來得匆忙,随身只帶了這東西。小玩意兒,望殿下看得上。”

“這算什麽?賄賂我?”那木罕打開小盒,不由驚嘆。裏邊有枚鴿蛋大的紅寶石。他笑道:“阿合馬,你出門随身帶的都是寶石嗎?”這東西哪會随身帶。阿合馬消息靈通,應是早聽說他在此,特意帶來的。

“殿下什麽沒見過,哪會看得上這些!”阿合馬笑眯眯道,“天下的財富都是合汗的,臣的財富自然也是合汗的。給合汗之子送點東西,怎叫賄賂?理所應當,應該送,應該送!”

他到會說話。那木罕大方收下寶石,“平章是忠臣,父汗與我都明白。”

“謝殿下!世人不理解臣不要緊,只要合汗理解,殿下理解,臣沒有可遺憾的了!”阿合馬高呼,拜了又拜。

那木罕得意無比,以前真金在這位子上時也是這般嗎?他才坐在此不到一天,既可發號施令,又有人送禮奉承。掌握權力原來是這麽美妙的感覺,自己的追求果然沒錯。

他快樂至極,就是殿外的慘叫聲與他心情不符,聽得不舒服。命內侍把那些受杖刑的宮人拖走,換個地方打。一會兒後,果然清靜了。

忽必烈的懲處對象并不局限于宮人,既然有人持刀劫獄,他懷疑怯薜裏也有人參與。聯想到上次怯薜中出了刺客,更不放心了,将怯薜從上到下徹底調查。怯薜的成員都是出身好的蒙古人,哪受得了這般懷疑,不少人私下起了不滿。

“合汗越來越多疑,不知誰從牢裏劫走個奴婢,也怪我們身上。也不想想,我們是什麽身份,犯得着去劫奴婢嗎?”

“說得是。他那寵溺的漢人兒子丢了,也要我們去找。丢了便丢了,合汗沒兒子了嗎?那兒子一點不像蒙古人,養着沒用。”

“不僅合汗的兒子像漢人,就連合汗也越來越不像蒙古的汗。自從用了漢人的‘皇帝’稱號,合汗多親近漢臣,我們怯薜漸受冷落,如今落得如賊一般!”

幾個怯薜聚在一處私聊,說的都是不滿現狀的怨言,越說越氣。

忽然,假山後人影閃動。

“什麽人?”怯薜急握刀柄。他們剛才的話要是被告密,性命難保。

假山後出來位姑娘,怯薜們稍放下心。

“幾位哥哥,你們剛才的話我聽得一清二楚。”珊丹說道,“不過你們放心,我不會告密。相反,我極贊同。忽必烈已經失去蒙古人的傳統,不配再以黃金家族自稱,更不配稱為成吉思汗的繼承者。我叫珊丹,我想與幾位哥哥多談談,做個朋友。”

她宮婢打扮,但常理,宮婢撞見這種事,應恐懼逃走,可她卻不怕。幾名怯薜不明白這個女孩打的什麽主意,但覺得她沒有敵意,手漸離了刀柄。珊丹面露冷笑,走向他們。原本不相識的人就這麽不謀而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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