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國法含禁令

山神廟旁的廢置空屋打掃一新,又添制了新桌凳,忙碌好幾天,臨時學堂總算建起來。村長勸說各家各戶把孩子都送來念書,費用都由岩覺寺承下,學堂分文不取,但仍觀望居多。現在都說讀書沒用,朝廷不開科舉,儒生地位低下,有“九儒十丐”之說,即以職業分十等,儒生第九,只比乞丐好點。也有村民覺得自家孩子不是讀書的料,與其浪費時間讀書,不如做點實在事。村長好說歹說,還是說動了數十戶。頭一天開學來了三十多個孩子。

雖然條件有限,開學儀式還是辦得有模有樣,真金身着黑紅相間的祭服,帶領學生祭拜先師,念祭文,燒祭文。秦貞一旁觀禮,看得出神,真金姿态端方,廣袖渺渺,衣帶飄飄,哪一點有蒙古親王的樣子了?不禁想到許衡說的那些話,假如将來真金即位,或許真可實現不分番漢,天下大同的理想。她立刻打住——自己在想什麽?如果要實現那心願,自己就會失去眼前這個男人。她願意失去他嗎?她不願意。走到今日已不容易,怎能放棄?

高和尚給孩子們買了書,用擔子挑回村,再分發給孩子。小孩們從來沒有過這東西,甚至沒見過,一個個歡天喜地,就連那些沒入學堂的孩子都羨慕了,鬧着要加入。這些孩子全無基礎,真金先教他們識文認字,問他們想寫什麽字,他們都答最想寫的是自己的名字。真金把他們叫到身邊,單獨教授,孩子們會寫名字了,又是一陣歡騰。

當然,也不會總讓他們讀書,念書之餘,還有王著教他們拳腳功夫。這是王著要求的,也算給他這個閑人找點事做,僅會識字依然難免受欺負,還得會些本事,對付那些不講理的人。有時候,高和尚也會摻和進來,高和尚沒有回岩覺寺,他按住持的吩咐留在燕尾村幫忙,見着王著手把手糾正孩子們的姿勢時,他總要譏諷兩句,說王著不會教人,誤人子弟等話。結果往往演變成王著與高和尚過招,不把高和尚打趴下,他王著難以在孩子們面前立威。也不知這兩兄弟是真打還是假打,反正孩子們圖個熱鬧,也不勸師父,反倒喝彩起哄。然後那些凡是起哄喝彩的,第二天全被罰紮馬步一個時辰。

秦貞在村裏的生活非常平淡,像普通婦女那樣料理家務,她現在還沒與真金成親,就有做不完的家事,每日做飯洗衣。是的,每日還是要洗衣。不光為真金洗,還有王著、高和尚,甚至還有些學生的衣服。她自嘆,甩不掉的洗衣命!不過心境卻大不相同,在浣衣局時是被迫勞作,如今心甘情願。

在溪邊洗完衣,把衣服放入盆中,抱着盆往回走。突然,有孩子說道:“師母,讓我來吧!”

秦貞擡頭,說話的是個十來歲大的男孩。這孩子她認識,是真金的學生之一,他爹以前是個獵戶,後來下了“禁弓令”,便不打獵了,下山來種田。

男孩子接過秦貞手裏的木盆,陪她一起走。

見他臉上有淤青,秦貞問:“狗兒,與人打架了?”

狗兒覺得不是什麽事,回答說:“就是與努桑哈。他仗着自己的爹是達魯花赤,老是欺負我們。欺負得狠了,我們會還手的。”

“當心點,他畢竟是蒙古人,你們打了他,或許會惹麻煩。”秦貞提醒。

“謝師母關心。不過真不礙事。”狗兒完全沒放在心上,“努桑哈打不過我們,還到他爹那兒去告狀。達魯花赤都說了,是小孩打架,沒事。還罵努桑哈沒用!”

“那就好。不過還是小心些,少與努桑哈沖突”

“師母這麽說,那以後就避着他吧!師母和老師是哪裏人?老師應該是富貴人家的公子吧?怎與師母來到我們村子?”狗兒好奇,随便發問。

秦貞對這類問題向來警惕,反問道:“你們老師是個讀書人,但你怎麽看出他是富貴人家的公子了?”

“我爹說的。”狗兒答道,“他說就算讀書人也要養活自己,也要幹活的,但趙夫子一看就是沒做過粗活的人,臉手都白白淨淨,應來自家富戶,從小有下人伺候;再看他有貴氣,出身必定非凡,與我們窮人的賤氣一比,天上地下!還有……”

“還有什麽?”秦貞催他說完。怎吱唔起來了?從小習成的氣質外貌怎麽都掩飾的不住的,不知有多少人看出了端倪?

“師母,我這麽說你別見怪。”狗兒繼續道,“我爹說,看師母做事,不像大戶千金,到像普通人家的女兒。他猜,你與老師可能因門戶阻礙,私奔出來,所以老師才放着富貴公子不做,到我們這個窮村子隐着。”

他說得到對!秦貞起了心事,才這麽幾天就被人看出破綻,要是有好事者把他們當作出奔男女,到官府去告狀就麻煩了。

見她出神,狗兒以為她生氣,急道歉,“對不起,師母!狗兒說錯了!你別生氣!”

“沒有,師母沒生氣!”秦貞安慰他,又解釋說,“其實狗兒的爹猜對了一半。你們老師确實是富貴公子,只不過這幾年家族沒落,如今只能靠教書渡日。我只是普通出身,當然會做普通家事,我與你們老師新婚不久,迫于生計四處謀生,經岩覺寺住持盡緣法師介紹,才來到這裏。”

“原來是這樣!”狗兒大悟,“以後誰要是再亂說老師和師母,我就解釋給他聽,要是不聽,我就打到他聽!”

“不許打人!”秦貞點了點他的小腦袋。

幫秦貞把木盆抱進屋,狗兒告別,該去學堂了。

狗兒心裏高興,自己老師果然是位貴人,不似一般窮教書的,自己做他的學生也覺得有光彩,更何況老師平易近人,沒有絲毫貴人架子,讓人何等喜歡!只是山村粗茶淡飯苦了老師,他以前吃的必定是山珍海味,如今這些粗食哪吃得慣?

想到此,狗兒心中靈光一現,有主意了。不去學堂,快步往家裏跑。

父母已到田裏去忙農活,狗到進到父母房中,從床下拖出只積滿塵埃的箱子。打開來,裏面用灰黃粗布裹了件半人長的東西,狗兒将布層層揭開,嚴密裹着的竟是把弓和幾支箭。

朝廷有“禁弓令”,爹只好将弓箭藏起,不再用了。今日,它在狗兒手中到有了用途。山裏飛禽走獸多的是,他打不到大的,打些山雞野兔到是可以,或燒或烤或煨湯,端去孝敬老師,老師定然高興。

狗兒幾下裹了弓箭,卷出門去……

晾完衣,又去淘米,秦貞忙進忙出沒停過。等會兒王著與高和尚會比真金先回來,這兩人哪天進門頭一件事不是喊餓?飯量又大,還不給他們多做些!

“不好了!”門外有婦人高喊。

附近的村民都起了騷動。秦貞覺察異動,警惕出門看個究竟。

“張家的狗兒出大事了!”婦人呼天喊地,活像天塌下來,不知情的人都問出了什麽事。“張家的狗兒被人用弓箭射傷!可憐啊!看樣子活不成了!”婦人一遍遍呼喊。

狗兒不是去學堂了嗎?秦貞不知其中出了什麽變故。

衆人議論着,秦貞即刻趕往狗兒家。人已經擡回來了,躺在床上,箭還直直豎在男孩肚腹中,不敢拔。狗兒爹娘守在床邊,他爹痛苦沉默,他娘哭泣不止。

“怎麽會這樣?狗兒,怎會這樣?”秦貞伏在床邊。人之前還好好的,怎生了這種變故?

“師母……”狗兒的聲音極虛弱。

“是努桑哈!”狗兒的娘悲憤道,“是努桑哈傷了我家狗兒!”

怎又與努桑哈扯上關系?秦貞既震驚又迷惑,看來得找努桑哈來問問。

秦貞還沒來得及去找努桑哈問清楚,達魯花赤紮那卻帶着隊官兵來了。進門便命令官兵捉拿狗兒的爹娘。

官兵進屋綁人,狗兒的爹反抗幾下,官兵對其一頓暴打。狗兒的娘抓住床沿不走,被官兵強行拖出去。

“你們憑什麽抓人?”秦貞沖着達魯花赤喊。

紮那冷冷回道:“朝廷有‘禁弓令’,嚴禁除弓手以外的漢兒使弓。張家私藏弓箭,違反國法,本官依法辦事!”

“法外也有人情吧!孩子還需要爹娘照顧!”秦貞指住床上的狗兒。

紮那只看了眼,冰冷說:“那不在本官職責之內。”說完,帶上官兵和狗兒的父母往官衙去了。

“爹……娘……”狗兒奄奄一息地喊。望着門,不住淚流。

秦貞回頭看了孩子,眼中淚珠打轉。

(畫外音:作者新浪微博:玉臨風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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