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卸重

盛向的話一直在季羨陽腦內循環播放,他似乎沒有更多的力氣去罵盛向自以為是的熱心幫助,只是松開了盛向有些皺巴巴的衣服布料,眼睛盯着地面。

他說的話完全是事實,從第一次盛向在冒菜店裏與那群人交手後,他就注定了要被卷入季羨陽的個人事件當中,只是季羨陽沒想到,風暴會來得這麽突然。

當季羨陽在冒菜店裏瞥見那群人的時候,他早就從他們的紋身圖案看出了是青哥手下的人,但仍然因為自己無時不刻的正義之心而再次與他們有了交集。

客廳裏安靜無比,襯着窗外細小的雨點更加刺人,每一次拍打都像是拍在季羨陽跳動的心髒上。

過了良久,季羨陽才從嘴裏吐出一句:“我會告訴你。”

盛向愣了愣,才将他身後的毛巾拿起,起身道:“那你去洗澡吧,浴室有一次性毛巾和洗漱用品,換洗衣服也有。”

季羨陽擡起有些霧氣的眼眸,邁出已經消腫的腳,跟着盛向走到了浴室門。

他手扶着門框,回頭看着盛向半幹的發絲,問道:“那你呢?”

盛向将毛巾扔進衣簍:“我去另一間浴室洗。”

“……”季羨陽微微點了頭,單手脫衣洗澡。

花灑裏潑出的溫熱水滴淋浴着季羨陽的全身,手臂上的傷口被盛向纏了一圈不太防水的紗布,他便只好将左手手臂像上課搶答問題一樣舉在空中,艱難地洗着熱水澡。

剛才模糊的感官在浴室裏白霧的飄繞下慢慢恢複,季羨陽将花灑的開關一扭,拿手擦拭掉有些水珠的玻璃鏡面,看到了自己有些紅的眼睛和鼻尖,低下了頭。

他手撐在鏡子前,深呼吸着:

屁大點事兒,就哭得像個娘炮。

太不要臉了。

季羨陽使勁兒搓了一把臉,開始單手穿衣,但因為左手有些使不上力,衣服差點沒被他當成破布撕碎。

Advertisement

他抱着自己的髒衣服打開了門,見衣簍放在門一側,裏面還有兩件校服,季羨陽正猶豫着要不要将就扔進去。

盛向恰好将熱水杯放在了茶幾上,擡頭就看見了站得無比筆直的季羨陽。

“衣服扔那兒吧。”

盛向看了一眼季羨陽,發現衣服尺寸還是大了些,季羨陽穿着有些寬松,大半個鎖骨露在了外面,衣袖也有些長,但也不至于像個唱京劇似的。

季羨陽「哦」了一聲,将衣服了扔進去,在盛向準備走過來扶他時強行走着直線,坐在了沙發上。

盛向遞給他玻璃杯,聲線恢複平靜但帶着小心:“剛才阿姨打電話過來,我幫你接了,說你今晚在我這兒。”

季羨陽喝了一大口,瞥了他一眼。

也許是他的條件反射暫時失去了吼人的功能,季羨陽其實很想質問他擅自碰了自己的私人用品,但因為嗓子的發疼,半天才從喉嚨裏發出一陣沉悶的「嗯」聲。

盛向看他唇縫緊閉着,便起身拿過他手上的杯子,放在了茶幾上,說着:“那去睡吧。”

突然間,盛向的衣角被人一拉。

那人喘了幾口氣,被毛巾擦幹的劉海擋住了他眼,他胸口起伏掙紮了好幾下,沉着聲音說:“你不是要我說嗎?”

“你要是覺得勉強,可以不說的。”

季羨陽立即仰視着他,眼神從渙散變為犀利,中氣十足:“你他媽是不是有毛病?一會兒讓我說,一會兒不讓,他媽到底聽不聽!”

“……”

盛向又慢慢地坐回沙發上。

季羨陽将手放開,全身像沒骨頭似地癱在了沙發枕上,他閉上被客廳燈光直射着的雙眼,單手掐了一下眉心,将氣全都壓了下去:“你其實聽到一些的吧?”

幾秒後,他耳內傳入了盛向肯定的回答。

果然。

季羨陽當時聽到了轉口有腳摩擦路面的沙沙聲,但他以為是自己緊張過度而産生的幻聽。

在心裏确定了荒缪的答案後,季羨陽睜開了眼,重新直視着刺人的白色光圈,想用簡短的語句來概括他長達幾年的回憶。

季羨陽聲音有點啞:“找我的人叫青哥,上次在冒菜店與你交手的人是他的狗,我爸和他是江湖上的兄弟。”

想到兄弟這一詞,季羨陽發出了一聲譏笑,繼續說着:“我爸跳槽被退後,就跟他認識了。那人帶着我爸買股,剛開始賺了點錢,但後來全賠了,我爸不甘心,就又跟他去賭場,他背着我媽在青哥那兒借了很多錢,最後因為出老千被社會上的人發現了。”

季羨陽視線再次模糊了起來,光圈化為向四周照射的光柱,眼角被熱感所包圍:“我爸漸漸變了個人,喝酒賭博差點家暴,我媽受不了,就和他離了婚,但那人渣早就帶錢跑了。”

他拿手抹了一把自己都讨厭的滴狀物,極力讓自己發音清晰:“他欠錢的那段日子,青哥經常會帶人上門,後來找不到他,就會讓人來堵。我看到過我媽給他跪過好幾次,只有我什麽都做不了……”

季羨陽說到這兒又笑了一下:“但現在不一樣,我媽找到一個很愛她也對我挺好的人,讓我們擺脫了當年的日子。”

他将前幾年的事說了出來,把話止到了這兒,後續的事情也就正如盛向所知道的這樣。

過了半晌,他聽到盛向問了一句廢話:“你們報警了嗎?”

季羨陽砸了一下嘴:“沒用,他們不會怕的。”

像他們那種及時行樂又擁有江湖仗義的人們,都是看錢不認人的。

盛向微張着被他之前咬着有些泛紅的薄唇,他想伸手過去碰那位少年青筋略微突出的手背,但最終也只能這麽看着他,說不出什麽無用安慰的話。

“你什麽表情?”季羨陽想看他盯着自己,心裏有些矛盾,“想笑就笑吧,本來就挺好笑的。”

盛向動了動喉嚨,用季羨陽聽不出的顫音,側過頭問他:“你那個時候,是不是特別不好受?”

“這不廢話嗎?”季羨陽抓了把頭發,他不想繼續這個無關的話題,說話帶着點不耐煩:“都過來了,沒什麽值得說的。”

都過來了。

這大概是人們無助而又幸運自己終于得以解脫的一句話。

破碎的記憶被季羨陽重新拼湊成了一張完整的圖片,但他壓抑的情緒此刻反而沒那麽濃烈,更多的像是卸下了一直以來的負重。

成年人遇到一些事也會感到無力而疲憊,更別談本就處于盛氣時期的少年,情緒也就更容易失控。

季羨陽清了清嗓,坐起了身:“行了,我困——”

“下次別一個人去,”盛向在季羨陽開口的同時也說着話,“我可以陪你。”

季羨陽後面的話被卡在了喉裏,他吸着氣,轉而偏過頭,被迫「嗯」道。

“你別說出去啊,丁鶴他也不完全知道,我沒告訴他。”他手指抓着沙發墊,威脅的語氣還帶着點不太明顯的鼻音:“你要是說出去,我保證會揍死你。”

盛向強扯着嘴角:“不會,我不會制造這個機會的。”

他起身從客廳的壁櫃裏拿出沙發被,叫季羨陽去自己的卧室睡覺。

季羨陽幹澀的雙眼傳來想閉着休息的信號,他打了一個哈欠,起身準備去睡,但他睜眼時卻不解地愣了一下。

盛向正在整理着沙發枕,将床被扔在了上面。

季羨陽揉了揉鼻尖,有些奇怪地問道:“你睡沙發?”

“嗯。”

季羨陽揉眼的動作立馬停住:“你一個主人家睡沙發?”

盛向掀床被的手指一頓,記起了在季羨陽家裏過夜時自己給他讓了大半個位置,面前這人仍然翻身滾到了自己旁邊,無奈之下,盛向只好靠向床沿将就過了一晚。

他拍了拍沙發枕,向季羨陽傳遞着「此處不易他睡」的信號:“那你會睡沙發嗎?”

季少爺的表情回答了他:

極其不願意。

他一睡沙發就會摔下去。

可這畢竟是在別人家,季羨陽再怎麽講究,也沒有讓這屋裏的主人委屈自我睡這翻身都困難的窄沙發。

他将食指關節放在牙口處咬着,又在人情和面子裏做選擇題。

今天自己的破罐子他媽破摔了好幾次。

季羨陽手動撕下面子,在盛向快擺放好床被的位置時,咬嘴說着:“就一起睡床吧。”

床被的一角從盛向指尖處滑落,盛向擡起眼眸,眉尾又上翹着:“你不是不願意和男的睡一張床嗎?”

季羨陽被口水一嗆,連咳了好幾下。他一時想起來了當他媽以「都是男的」為理由而反駁了自己無效拒絕。

他媽給自己兒子無意挖了個坑。

季羨陽沒想到這位學霸還這麽能記仇。

他摩挲着被咳得發幹的嗓子,臉有些發紅,大概也是被咳的:“我他媽恐男嗎?!”

盛向擡了一下下巴,動作利索地又将床被從沙發上扯回到自己懷裏,然後越過季羨陽,将卧室的燈打開,對着還站在門外的那人說道:“那就一起睡吧。”

季羨陽轉身朝他咧一下嘴,露出友好的表情,将手握成拳,捶向客廳開關燈上,啪地一聲将燈關掉。

季羨陽:“……”

他其實可以接受自己睡沙發或者強勢一點讓這屋裏的主人滾去睡客廳。

剛才他才在盛向懷裏娘氣地哭了一陣,現在又和他像沒事發生一樣一起睡……

不要臉的人都會覺得尴尬!

季羨陽抓着褲腿慢慢走了進去,看着盛向整理着兩床薄被。

“上來睡吧,你睡裏面。”

“哦。”

季羨陽爬上了床沿,看盛向離自己很遠,還将唇閉成一條直線,好像他才是那個不願和自己睡一起的人。

他心裏缭繞着疑惑的煙:他媽潔癖?

他掀床被的動作一停,皺着眉,蹬着腿道:“你他媽離我這麽遠幹嘛?”

作者有話說:

祝各位中秋節快樂w——

中秋紅包今晚掉落;

盛向:中秋快樂;

季羨陽:月餅吃了嗎!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