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池修年呆愣在原地。

“……九君?”

他了解了商骜的行事作風。他說要屠缥缈山莊滿門,那就一定會做到。

但他不明白的是,縱是對面此人是暴虐成性的商九君,池魚今日所做之事,也不至于讓商骜以整個缥缈山莊陪葬。

畢竟,池修年清楚,奪走六脈仙草和殺缥缈山莊滿門比起來,其實并沒有什麽區別。

傳聞千年之前,魔修作亂,仙家各宗合力将魔修封印于世界彼端之後,留存了五件用以鎮壓魔修的神器。據說這五件神器來源于上界,既有源源不斷的強大靈脈,生生不息地保護持有者,還能滋養修士,提供無盡的真氣。

當年共同鎮壓魔修的宗門便各自存留一件,缥缈山莊留下的,便是那株六脈仙草。

千年來,仙家各大宗門心照不宣,他們之所以能在修真界屹立不倒數千年,便就是因為持有着神器。

缥缈山莊亦然。那株仙草栽種在只有宗門高層知道的禁地裏,千年以來,山莊靈脈豐沛、人才輩出,且鎮派大陣千年太平,全是因着這株上界仙草的庇佑。

而今,若要讓池修年丢掉宗門的鎮牌之寶,根本就是将他打為宗門的千古罪人。他既無顏面對缥缈山莊的各位先莊主們,更不知丢掉仙草之後,缥缈山莊是否會就此隕落。

池修年渾身都涼了。

他勉強擠出了個笑容,試探着靠近商骜,毫不猶豫地從懷中取出了一枚須彌芥子。

“今日倉促,尚未将見面之禮交給九君。”他賠笑說。

見商骜沒說話,他忙接着道:“其□□有上品靈石兩萬枚,另有一塊萬年靈晶。此靈晶是我山莊前些日子剛從伏南山所得,世間僅此一塊,無論煉成什麽,都是舉世震驚的寶器啊……”

商骜淡淡看了他一眼。

“你是知道,九年前的那點賬,我還沒跟你們算吧?”他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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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修年臉上的表情挂不住了。

他心知肚明。九年前的那場舉世嘩然的變故,他們缥缈山莊也牽涉其中。雖然罪魁禍首殒命當場,但池修年也知道商骜不會輕易放過他們。

這幾年,修真界雖看似太平,卻實則是一潭渾水。大家都明白——商骜沒有動作,是因為沈搖光還昏迷着。他若醒了、或是死了,商骜才有精力騰出手來,收拾修真界。

而到了那時,首當其沖便是他們缥缈山莊。

池修年也是因此才會想盡辦法、主動請纓來給商骜送拜帖。這靈石和萬年靈晶他是早準備好的,就為了此番獻給商骜。

但因着池魚的變數,原本用以示好的寶物,而今卻只能用以亡羊補牢。

池修年一時無話,商骜打量着他的神色,冷冷笑了一聲。

“所以,就拿這點東西打發我?”他掃了一眼池修年手上的須彌芥子。

池修年的冷汗順着額角流了下來。

商骜淡淡轉開目光。

“我不喜歡廢話,今天我把話說清楚,你聽着就行。”

“……是。”

“你倒黴,我要找到的東西第一樣就在你手裏。”商骜說。

“可是九君,您知這仙草于我山莊而言……”

“山莊都不在了,要這破草還有用麽?”商骜嗤笑了一聲。

池修年的呼吸都粗重了幾分。

“東西給我,此後缥缈山莊便由鄞都所護。宗門的生死存亡,等我死了之後才用你考慮。”商骜說。

“九君的意思是……”池修年瞪大了眼。

鄞都自十餘年前橫空出世起,雖将修真界攪得天翻地覆,卻一視同仁,從沒有偏袒過任何一個宗門。即便是鄞都之主商九君所出的上清宗,他也從沒留過一絲顏面,要殺誰也

從未手軟過。

但這一回,他竟這般輕易地說出要保護缥缈山莊的話。

池修年滿臉震驚,商骜卻沒理他。

“但要是不給我,就像我說的,宗門和仙草,你都別要了。”商骜說。

說完,他慢悠悠地抱起手臂,朝後一靠。

他在等池修年的答複。

這對池修年來說無疑是一場豪賭。

如今商骜修為蓋世、權柄滔天,缥缈山莊若依附在他手下,自然可保太平,也能避免此後商骜禍害修真界時被殃及。

但是,誰又能斷言,商骜的盛世會有多久呢?

他身在修真界高層,清楚地知道天下苦商骜久矣。若真有天下修士群其而攻之,鄞都灰飛煙滅的一日,他這個依附商骜的缥缈山莊又當如何呢?

這分明是将他逼到了正道的對立面上。

池修年心跳如鼓,陷入了沉默。

“啧。”

商骜向來沒有耐心,等不到他想明利害關系的時候。

他不耐煩地啧了一聲,指節點了點下巴。只一聲,池修年腿一軟,心下頓時清明。

他哪裏是在賭,商骜又何嘗給過他選擇。

商骜只給了他一條活路。

——

商骜離開淩霄殿時已是深夜了。他回到有崖殿,卻見沈搖光正殿裏的燈還亮着。

商骜眉頭皺得死緊,可等走到正殿的門前,卻一步都再動不了了。

他猜得到沈搖光為什麽會這麽晚都不休息,正因為如此,他推不動面前這扇門。

沈搖光一定很想見到他,卻不過只是想從他口中問出池魚那小子的安危。

這樣清晰的認知讓商骜愈發煩躁。

他臉色難看,在有崖殿外來回踱了幾圈步。

他不想承認他怕。

現在的沈搖光本來就像是驚弓之鳥,前幾日還明言不想見他,甚至會因看到他而吃不下飯。

更何況今天池魚又對他說了那些話。

商骜不理解。他本就是個沒什麽能失去的人了,按說跌在谷底的人會對痛苦麻木,也能夠逐漸習慣,可這在他面對沈搖光的時候卻根本不奏效。

他習慣不了沈搖光的眼神,只要接近沈搖光就會不自覺地變得暴躁又怯懦。

但諷刺的是,來自沈搖光的痛苦和吸引力同樣強烈,使得他像是被操控了。

于是,他怕自己明明答應對方不礙他的眼,還貿然出現驚擾他,更怕這樣難以自控的自己會傷害到沈搖光。

他皺着眉在殿前踱步,腳下的雪沙沙作響。一時間,他寧可再像之前一般在夜色下坐一晚上,就坐在沈搖光門口,既不用見他,也不用再想該去哪裏。

他停下腳步,身體早已形成了習慣,轉身便要往階前走。

卻在他回身擡眼時,窗內暖融融的燈光下,他對上了一雙清澈的雙眼。

他的心跳停下了,四肢百骸奔騰的血流也停下了。

商骜定定地看着他。

沈搖光不知何時出現在了窗前,隔着被結界封鎖的窗戶,目光複雜地看着他。

——

沈搖光在商骜面前坐了下來。

就連他自己也沒想到會在今夜見到商骜……還是以這樣的方式。

他不理解商骜剛才在做什麽。他透過窗子,就看見商骜在廊下緩緩地來回走動。他垂着眼,眉頭緊鎖,神色冰冷,看上去很像個籌劃着要入室搶劫的嫌犯。

然後,商骜發現了他,看向他時,面色冷凝,眼神銳利,像是什麽計劃被他打斷了似的。

這種感受甚至讓沈搖光覺得好笑。畢竟對于商骜來說,他也不過只是一只随手就能碾死的蝼蟻罷了。

他不由得多打量了商骜兩眼。

商骜似乎很敏感,立刻就感受到了他的目光,皺着眉瞪了回來。

便是這副“再看就把你眼睛挖出來”的表情。

“要問什麽就說。”商骜冷冷的說。

“池魚可還好?”沈搖光幹脆利落,也沒和他兜圈子。

商骜涼涼地看着他。

“你覺得呢?”他反問沈搖光。

沈搖光直言:“我今日問了,她們說,池魚八成已經死了。”

商骜冷笑:“那你還問我幹什麽?”

說着,他站起身來,轉身便走向寝殿的大門。

沈搖光出聲道:“我不信,自然才會問你。”

商骜回過頭來。

許是寝殿中煊煊的燭火太亮,他轉身時,沈搖光隐約從他眼中看到了某種亮光,像是從眼底燃起的火花。

“……為什麽?”商骜聲音冰冷,卻莫名有點滞澀。

沈搖光頓了頓,實話實說道:“因為你不至于多此一舉。”

窗外涼風微微吹過,燭火跳動,連帶着商骜眼中的火苗也稍縱即逝地熄滅了。

他沒說話。

沈搖光深知自己如今想要從商骜口中問出實話,就必然要坦誠些。

“你在怒氣最盛的時候都未曾殺他,只是将他帶走了,想必不至于只是為了換個地方處理掉他。”

他保持着平緩的語氣,慢慢同商骜說道。

他确實別無他法。若只他自己,他自然懶得虛與委蛇。但現在池魚生死未蔔,即便他猜測池魚沒有危險,也斷不想此時激怒商骜,連累池魚。

但商骜的神色卻愈發冰冷。

“還有呢?”他問沈搖光。

“還有?”沈搖光不解。“……還有,他叔父如今也在鄞都城內。事涉兩個宗門,想必你也不會意氣用事。”

他向來不太會誇人,此時一句奉承話讓他說得生硬無比,頓時,氣氛又冷凝了幾分。

沈搖光感到有些懊惱。

可他面前的商骜卻笑了。

聽到他發笑的氣聲,沈搖光擡頭,就見商骜笑得冰冷,嘴角的犬齒泛着涼光。

“可他還說我十惡不赦,害你至此呢。”商骜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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