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沈搖光愣了愣, 才回神一般笑着搖頭道:“那也是不可能的。”

“怎麽不可能呢?”聶晚晴卻不依不饒。

“不會是愛。”

說到這個字,聶晚晴似乎尤其在意,從前輕易便能被轉移的注意力, 此時也緊緊地黏在這個字上,人也變得固執多了。

“郎君都非是那愛人者,怎能篤定不是?”聶晚晴駁他。

這話倒教沈搖光啞口無言。

可是……他仍覺得聶晚晴所言荒謬。

怎可能是……愛?他們二人分明是師徒,他知自己的秉性, 定不會與人跨越雷池, 即便是收徒入門, 也只會傾盡全力地教導, 絕不會對個晚輩産生半點歪心思。

可是……

聶晚晴也說了, 他不是愛人者, 不知道對方心裏會怎麽想。

可是, 誰會愛上教自己讀書的夫子。

……可誰又會這樣,舍命保護自己的夫子?

但不知怎的,“夫子”二字在他的詞彙裏陌生極了。反倒是那個聶晚晴極力相護的字眼, 似乎扯動了他心裏的某根神經, 讓他心口使勁抽動了幾下。

像是被他遺落的某些回憶活了過來, 在他的心口使勁沖撞了幾下。

沈搖光像是忽然想明白什麽,猛地通透了一般,卻又像是被卷入了更深的漩渦中, 讓他的神思更加混亂了。

卻在這時,他猛地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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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想什麽啊。

他怎麽會因着聶晚晴的兩句當不得真的話, 便去……這樣揣測商骜。

他像是猛地觸碰到了一道禁忌, 被狠狠電了一下。渾身麻木之後, 他的靈臺清醒了過來。

他看向聶晚晴懵懂的雙眼。

……是他糊塗了。聶晚晴哪日不提她和“趙郎”的事?他怎會順着她的話茬, 将他與商骜扯成她同那負心郎的關系。

沈搖光無奈地笑了笑。

“是我不如你明白。”他順着聶晚晴的話, 哄孩子似的誇贊了她一句。

卻不料聶晚晴面上的愁容淡了幾分,竟像是同他炫耀一般,說道:“郎君也不必惱。便是九君,都沒我明白呢。”

“什麽?”沈搖光不解。

“我重見天日那天,九君讓我親手掐死趙郎後,曾問過我。”聶晚晴說。

“他問我後不後悔。若是當日不見趙郎,未曾與他相知相識,我便不會長久地留在鄞都,更不會被下旨和親,也不會死在那天了。此後,我便可遵從父母之命,得遇佳婿,兒孫滿堂。九君嘲笑我,定然會後悔。”

“……然後呢?”

“然後我說,我不後悔的。”聶晚晴說。

沈搖光愣了愣。

“為什麽?”

“便是為了當日花前月下,趙郎攀上牆頭,沖我笑的那一下,我死了,也是值的。”聶晚晴說。

“我終日悲戚,卻無一日後悔。”

沈搖光怔怔地看着她。

她分明面上神情仍舊是愁苦,沈搖光卻不知為何,總覺得她此時該是笑着的。

便見聶晚晴接着道。

“九君聽見這話,也是笑了的。”

“他說什麽?”

“他說,我是對的。”聶晚晴說。“他也一樣,若有機會,便是死了,也是值的。”

沈搖光愣在原地。

便是聶晚晴絮絮地,自言自語地說“九君那話是什麽意思呢”,沈搖光也沒再聽進耳中。

不知為何,他有些聽不見了。

一直到遙遠處有道聲音,幻覺一般,卻驚喜鮮活不似作僞地傳入他耳中。

“仙尊,仙尊!九君回來了,他好端端地回來了

!”

——

是門外的侍女得了言濟玄的消息,前來傳的話。

她說商骜好端端地回來了,卻不盡然。

沈搖光随着她一路離開了寝殿,幸而聶晚晴在場,帶着他去了商骜此時所在的地方。

便正是那間暗無天日的密室。

那密室修建在九天山最深的懸崖之下,直入地底,暗無天日。順着甬道一路往裏走,便是黑漆漆的一片,唯有牆壁上徐徐跳躍的火焰,照射出昏暗的光。

這裏像是與人世隔絕開,是一處永遠逃不出去的囚牢。

甬道盡頭,沈搖光看見了面色凝重的言濟玄,和肅立在側的衛橫戈。

看到沈搖光,言濟玄大步上前,沉沉道:“仙尊,您來了。”

“商骜呢?”沈搖光問他。

言濟玄神色遲疑地轉過頭去。

他的視線所及,是一扇數丈高的巨大石門,此時正緊閉着,不透一絲縫隙。

沈搖光一愣。

“他在那裏面?”

“是的。”言濟玄說。

“怎麽會到那裏去?”沈搖光的眉不由得皺起來。

“九君重傷而歸,卻不許我等接近。”言濟玄低聲道。“他取回了那枚靈獸金丹,急于去将其與仙草精魂煉化。”

沈搖光看向那扇石門。

許是周遭牆壁上跳動的燭火猩紅而熾熱,讓他的眼眶也不由自主地跟着微微發了燙。

……他這是做什麽,當真是個不要命的瘋子。

許久,沈搖光深深吸了一口氣。

即便商骜此人的确剛愎自用、蠻橫無理,沈搖光對這個在自己手下長歪的弟子并沒有半分欣賞。

……他也不想虧欠旁人性命,不管是誰。

尤其是這種根本不問他需不需要,便蠻橫地要獻上自己生命的人,沈搖光不想讓他得逞。

“他進去多久了?”他問。

“已有一個時辰。”言濟玄說。

無論是煉化什麽,算來也足夠了。

“去把門打開。”沈搖光說。

言濟玄頓了頓,目光點了點旁邊肅立着的衛橫戈。

沈搖光明白他的意思。

“只管去開門。”他說。

“仙尊,九君有令……”衛橫戈聞言,果真面露冷肅,上前道。

“若他今日死在那裏面,你便要一直等着他的命令嗎?”沈搖光側過身去問他。

“可屬下聽命行事,不敢違抗。”衛橫戈皺眉道。

這命令是結在他的血契之中的,即便商骜不在場,他也不能有任何自己的決斷。

沈搖光深吸了一口氣。

“商骜可有說過,若我有什麽要求,你就需得照做?”他問。

衛橫戈點頭。

“那現在,我就要你退到旁側,不要阻礙言濟玄。”沈搖光說。“這也是商骜的命令。”

——

石門開啓,沈搖光便已然聞到了濃重的血腥氣。

密室裏此刻寂靜無聲,沒有半點生人存在的痕跡。

沈搖光不由得加快了腳步,走進了那間密室中。在昏暗燭火的照耀下,他看見了在巨大密室中的角落裏,奄奄一息宛如棄犬的商骜。

他快步走上前去。

“商骜!”沈搖光的聲音裏多出了幾分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焦急。

商骜微微動了動。

沈搖光到了他旁側,才發現他此時的情況是何等的糟糕。

他倚靠在冰冷的牆壁上,雙目緊閉,眉心緊擰,面色蒼白如紙,額頭上覆着厚厚的細汗。

他身上的衣袍像是被血水浸透了一般,沉沉地往下墜

着,擡手一碰,便是一片溫熱的黏膩。

對修真者來說,真氣甚至都無法自愈的傷口,那便是嚴重至極了。

沈搖光伸手想要托起他,可對于這樣虛弱殘破的身體來說卻太費力了。他只能托住商骜微微垂落的脖頸,試圖讓他坐起來些。

可商骜卻像是感覺到了什麽一般,睫毛動了動。

“商骜,可能聽見我說話?”沈搖光問。

商骜的眼睛沒有睜開,卻不知為何,竟朝着他的方向倒了倒,如同倦鳥歸林似的。

沈搖光此時身無真氣,無法探知商骜此時的氣息,卻也知此時的商骜若無旁人相助,單靠自愈是很危險的。只有立刻将言濟玄喚進來,讓他以真氣進行探查療養才行。

“你等等,我這就讓言濟玄過來,替你療傷。”沈搖光說着,便要站起身。

可就在這時,商骜像是猛然聽見了什麽極為要緊的事,身形動了動,将沈搖光壓在了原處。

他的睫毛顫了顫,終于微微睜開了眼睛。

“……師尊。”他嗓音啞得幾乎聽不清他在講什麽了。

沈搖光心下有種莫名的難受,說不出來由,只覺堵得喘不上氣。

“……你別動了,我這就叫言濟玄來。”他說。

商骜卻拽住了他的袖子。

“別叫。”他說。

即便商骜此時挪動一下身形都困難,沈搖光卻仍在他的鉗制之下動彈不得。他不由得有些着急,皺眉道:“做什麽?”

“我休息一下就好。”商骜沉沉地喘出一口氣來,說。“現下……只是有些累了。”

便是到要死了的時候,也仍是在嘴硬的。

“你這是傷糊塗了。”沈搖光咬着牙要推開他,卻又怕觸碰到他身上的傷,一雙手一時間進退兩難。

“我沒糊塗。”商骜卻還在頂嘴。

沈搖光正要說他,商骜卻笨拙地、艱難地擡起手,輕輕扯住了他的袖子。

“不要讓他過來。”商骜說。“此人不可信。”

“你怎知他不可信?”那扯袖子的動作微弱極了,沈搖光卻不由得心口軟了下去。

“他是人,是人就會背叛。”商骜聲音輕如蚊吶。

說着,他擡眼看向沈搖光。

即便在這樣昏暗的環境裏,沈搖光卻仍能透過那昏暗的、火焰的微光,看清商骜的眼睛。

那雙眼,篤定而虔誠。

“我不能涉險。我此時死了,就沒人能保護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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