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天剛剛蒙蒙亮,白棗就和三刀出谷去了。臨走前,她特地去廚房煮了百合蓮子粥,又在裏面加好了任風流喜歡的香油。

蘇嫚端着兩碗粥和佐粥的饅頭鹹菜來到任風流的房前,她輕叩門,直到任風流應了聲才進來。

兩碗粥,因為她知道林飛騁也在屋裏。

一向早起的任風流例外地仍在床上,蘇嫚看到兩人扔在地上的衣服,皺起了柳眉。

但是很快,她就清澈地笑了起來:「主人,林公子,請用餐吧。」

「好,放在桌上,退下吧。」

仍舊是任風流的聲音,蘇嫚似乎聽到了林飛騁在床帳後慵懶地呻吟了一聲。

林飛騁不客氣地啃起了饅頭,他非常餓。任風流在床上躺着,一動不動。

「趁你現在沒氣力,我可要走了。」林飛騁把任風流那碗粥也喝了個幹淨,他一邊咽着饅頭,一邊望向對方。

「我打不過東皇,就算打通任督二脈也不是他的對手。」

任風流昨夜已為他打通了任督二脈,所以功力大損,以至於現在仍起不來床。

「主人,我不想做天下第一的高手,更不想把命丢掉。」林飛騁走到床邊,咽下了最後一口饅頭,現在他倒是精神熠熠,任督二脈一通之後,如今他的內力已憑增了數十倍。

「所以,不好意思,我要走了。」

林飛騁作勢就要走,奇怪的是,躺在床上的任風流一句話也沒有說。

林飛騁以為任風流一定會叫住他,一定會責罵他,至少總得有幾句抱怨,可是一直到他都走到門口了,躺在床上的任風流仍沒有一句話要說。

「你……還是罵我幾句吧,那樣我才走得安心。」

林飛騁又繞回床邊,一屁股坐了下去。他悔恨自己終究臉皮不夠厚,得了別人的恩惠就這麽一走了之,實在有些不像話。

「你走吧,然後我會告訴他,刀譜被你拿走了。」

林飛騁猛然一愕,眼睛奇怪地睜大了。他看着面帶微笑的任風流,忽然覺得對方實在可怕,那種不快的感覺從指尖蔓延到心裏,讓人渾身顫栗。

「好,我答應你。快教我武功吧。」

如果照任風流所說,自己學會了刀譜上的武功,東皇必定以自己為最大的敵人。兩條路,無論是自己選的,還是任風流替自己選的,似乎都是死路。

林飛騁說話的時候,心裏想哭,他想了想,還是覺得萬金密卷裏的寶藏來得更為塌實。

如果再給自己一次選擇的機會……

悠揚的笛聲從院落裏傳了過來,林飛騁感到自己的額頭上竟滲出了汗液。

「把琵琶給我。」

任風流面不改色地坐了起來,神色間雖然還有些疲憊,卻不能掩去他眉間漸漸斂起的霸氣。

夾雜了渾厚內力的的弦音,似千軍萬馬縱橫在屋中,一時氣勢如虹,就好像周圍的空氣為之割裂。即使任督二脈已通,林飛騁也覺得肺腑間有些翻騰起來,他定了定神,只見任風流手指飛快地撥動着琴弦絲毫不為外物所動。

一曲終了,林飛騁終于長長地噓了口氣。這首琵琶曲中濃烈的殺意逼得他幾乎無法呼吸。

「這是什麽曲子,這麽霸道。」

「蘭陵王入陣曲。」任風流輕撫過弦間,對林飛騁笑道:「我教你彈。」

香雪海的花并不是四季都開,快到冬天的時候不知名的白花也就慢慢謝了。

林飛騁看着往日入目似雪的白花逐漸凋零,心中也有了一絲世事無常的感歎。

若非遇到馬車,若非遇到任風流這個怪人,自己或許仍在紅塵中潇灑自若,不知身邊又多了多少紅顏知己。

而如今在這鳥不生蛋的鬼地方,自己竟不得不莫名其妙地背負上除去天下奇才又或是大陰謀家東皇的重任。

正所謂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林飛騁負手站在一顆松樹下,望着頭頂輕飄飄地萦繞着終年不去的山間霧霭,只好苦笑着歎了口氣。

「你歎什麽氣?」

任風流緩步走過來,雖然看不見眼前的人,不過從那一聲噓歎中,他也聽出是林飛騁。

「你若是被人莫名其妙教一身武功去殺另外一個人,你會不會歎氣?」林飛騁反問道。

任風流一笑,道:「會。」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逼我呢?」林飛騁又歎了一聲。

「一開始,是你要賣身給我的,現在,自然要為我做事。」

莫非這就是自作孽,不可活?

林飛騁愣愣地看着微笑着走近自己的任風流,對方小心地踏着步子,慢慢伸出手扶在了樹幹上,這才站定。

「放心,我不會讓你白做事,事成之後,我保證你名利雙收。「

「诶,名就算了,所謂盛名所累,這個道理我還是懂的。「林飛騁慨然笑道,眼一閉,已做起夢:「我想要的不過是萬兩黃金和一個可以為我生兒子的漂亮女子,然後再置辦一支游舫,夫唱婦随,順流而下去江南,看盡滿目繁華。」

說話間,林飛騁倒是頗為自得地陶醉起來,全然忘了自己仍是兩難的處境。然而他就是如此,既然壞的事越想越心煩,不如不想,只想好的也就聊以自慰了。

「繁華落處是凄涼。」

任風流眼中微微一黯,低聲笑道,他已轉了身,緩步往自宅去。

林飛騁被他的話澆了一頭涼水,正要反唇相譏,可當他看見任風流踽踽獨行的背影時,心中一悶,便沒了快到嘴邊的那些話。

「哼,死瞎子。」到最後,他只暗自抱怨了聲,又轉過頭去看香雪海逐漸凋零的景色。

秦晚楓手中的笛子已換了把玉笛。坐在桌邊的蘇嫚很認真地聽着清脆而幽怨的笛聲,呢喃着閉上了雙眼。

「他已經沒藥了。」蘇嫚依然閉着眼,而秦晚楓的笛聲也沒停下來。

一首曲子終了,秦晚楓才把笛子從唇邊移開。

「再等兩天,你好好找找刀譜。」

「你舍不得他嗎?」蘇嫚疑惑地問,眼裏有了分酸澀。

秦晚楓的神色今晚看起來特別可怕,蘇嫚問他的時候,他明亮的眼仁裏掠過了愛恨糾纏的殺意。但是很快,他就收斂起那可怕的神情,對蘇蔓露出了溫柔的笑。

「不,我是想賭賭看,他會不會把刀譜上的武功教給那個家夥。」

「他只是教他彈琵琶而已,并沒有教他武功。」蘇嫚搖頭道,這幾日,她時時都留意着任風流的動向,可對方除了象往常那樣偶爾會出來散散步,便是在屋裏教林飛騁彈一首琵琶曲。

「就算他真想教人武功為自己報仇,也該是教給你這樣的天生奇才。」

蘇嫚站起身子,她靠進秦晚楓的懷裏,柳眉和香唇都彎得恰到好處。

天生奇才。

想到這四個字,秦晚楓臉上忍不住露出了一抹鄙夷的微笑。

不知為什麽,平時總是按時回香雪海的白棗和三刀并沒有回來。

林飛騁倒沒覺得有什麽不妥,反正蘇嫚也會每日照顧他們的飲食起居。

而任風流則顯得很不安,連性情也變得急躁了起來。

「錯了!重來。」任風流板着臉坐在床邊,側耳傾聽着林飛騁手下游走出的弦音,不時糾正他的錯誤。

林飛騁這一個月的時間每天被任風流逼着反複練習蘭陵王入陣曲,其實早就背熟了,只是總是機械重複做一件事,難免讓人生厭。他心不在焉,手下一滑,調子便錯了。

「主人,你倒是聽着不累,我的手指都快彈起老繭了。」林飛騁哀聲抱怨,實在覺得委屈。那日經任風流一言,林飛騁已經知道任風流和神秘的東皇是師兄弟,而且他的眼睛就是東皇弄瞎的。自己雖然已答應要替任風流除去東皇,可到現在為止,除了每天教授一些內功心法和督促自己練琵琶外,對方再也不談東皇的其人其事,只推說到大功告成之日再告訴自己最後的秘密。

林飛騁一直在想,那個自己也認識的東皇,到底是誰?

不管是誰,肯定是個很厲害的角色,自己肯定打不過,雖然任風流保證說自己能打過對方。

可林飛騁實在不知道這樣天天練琵琶難道就能練出絕世武功,就算自己學會上乘內功再把內力注入音律之中,恐怕也只勉強可算個一流高手,要是真遇到東皇,自己只怕吓得連調子也會忘了。

「天黒了嗎?」任風流突然問。

「早黒了。」林飛騁以為他會生氣責備幾句,卻沒想到他會這麽問。

屋裏只點了一盞油燈,林飛騁看見任風流的神色在蒙胧的燈影下變得有些奇怪。

「算了……你自己回屋吧,記熟曲譜。」任風流眉頭一縱,揮了揮手。

林飛騁看出來他喘得很厲害,好像很難受。雖然讨厭他這麽逼自己練琵琶,可林飛騁倒也可憐這個孤身一人的瞎子。

「要我去把秦晚楓叫過來嗎?」林飛騁想自己不便照顧他,那麽那個和任風流有肌膚之親的秦晚楓必是最好人選。

「不要叫他!」任風流竟然陡然大怒了起來,失神的目光淩亂而瘋狂。

「那……我告退了。」

林飛騁看他這樣子,心裏有些害怕,抱了琵琶便要出去。

「等等……」

任風流說着話,手摸着床沿挪着身子。林飛騁驚奇地看見對方的雙手和身子都顫了起來。

「怎麽了?」林飛騁趕緊扶住他,任風流就勢靠到了林飛騁肩上,發絲垂落到了對方的膝上。

任風流并不回答他,只是摸索着抓緊了他的手。林飛騁感到他手裏滿是冷汗,自己也被捏得心中不安。

「點我睡穴,快。」忽然任風流的身子顫得更厲害,說話也變得有氣無力起來。

林飛騁猶豫不決,可是看任風流的神色越來越難看,也只好出手替他點了睡穴。

睡穴一點,任風流這才稍稍安慰了下來,至少身子顫得沒那麽厲害了。林飛騁把他抱到床上,替他脫了外衣,這才扯了被子替他蓋上。

他點任風流睡穴時用的力道頗大,大概足夠對方睡到天亮。

「有病就要醫嘛。就算是天下第一,不也是普通人嗎。」林飛騁歎了一聲,伸過袖口替任風流擦了擦額上的冷汗。他本想回自己屋裏休息,可看對方現在這樣,又放心不下。

「算我好人做到底。」林飛騁苦笑了一聲,吹熄了油燈,和衣躺到了任風流身邊,閉目就睡。

林飛騁很少睡覺睡得很熟,但是自從來到香雪海之後,他的睡眠越來越安穩了。

這個與世隔絕的地方也隔絕了他的憂懼,不用擔心別人的追殺,也不用擔心別人的算計,林飛騁睡得很自在,他甚至把一條腿搭到了任風流的身上,也渾然不知。

任風流睡得卻不好,雖然被強制點中了睡穴,可是他仍皺着眉頭,壓抑地呻吟。

這樣的痛苦一直持續到半夜,直到他的睡穴被自己的內力在無意識間沖開。

他的眼睛睜開的一剎那,好像黒夜的裏的光,寒冷而明亮。

林飛騁正做着的發財美夢也在任風流坐起身子後那一系列的動作之下被打破了。

任風流不發一言地撕扯去了林飛騁的衣物,他粗重的喘息聲聽起來就象一只發狂的野獸,或者是發情的野獸。

林飛騁沒有料想到任風流會醒得這麽快,他被冷空氣包裹着的下半身一點也不舒服。

「你在做什麽?」

即使明知道對方在做什麽,可是人們也往往因為過於吃驚而難以置信正在發生的一切。嚴禁散播

林飛騁也是人,也有驚恐不安的時候,例如,現在。

任風流的喉嚨裏發出的喘息聲聽起來更加可怕了,那是情緒壓抑到極點的痛苦呻吟,以及理智被完全打亂的表現。

「主人……」林飛騁飛快地推開正在掰着他雙腿的任風流,坐了起來,他望着任風流在黒暗中看不清晰的臉,或多或少對對方仍有一絲畏懼和敬意。

「讓我……上你。」

任風流的嗓子發出了被灼傷般嘶啞的聲音,那雙盲眼的目光變得更加瘋狂和冷酷。

「門都沒有!」

林飛騁一招出手,直取任風流的咽喉。以進為退,這是林飛騁最快的判斷。

果然,任風流輕而易舉就閃開了他的手,然而也就是這一個瞬間,林飛騁已經翻身下到床下,暫時遠離了床上那個瘋子。

林飛騁可以開門出去,但是他光着下半身站在冰冷的地上,聽到對方越來越粗重的喘息聲,卻不願離開。

如果他走了,任風流的情況或許會變得更糟。

「不要走開!」

任風流怒吼了一聲,也從床上下來,披發掩面地雙手在空氣中亂舞。

林飛騁屏住自己的呼吸,緩緩地移動着自己的位置,小心地不讓任風流發現自己。

「你在哪裏?師弟!」

雲翳散去,月亮出現,任風流的屋子被白色的月光照得透亮。

林飛騁不是瞎子,所以他看清楚了面前的男人。

神秘而高貴的馬車主人,象一個瘋子,帶着凄楚而瘋狂的神色赤着雙腳站在自己面前,雙手摸索在空氣裏,尋找一個舊日的影子。

林飛騁忽然覺得東皇實在應該死,把一個愛自己的人害到這樣的地步,太過殘忍。

林飛騁很少為別的人動情,因為一直以來他都是一個人,但是在香雪海住了這些日子,他才覺得這個世上沒有一個完全孤獨的人。

自己不是,任風流也不是。

白色的月光很冷,林飛騁眉眼低垂了下去,眼前太亮,太清晰,他看見了不想看見的畫面而已。

就在他低頭的一剎那,任風流忽然一聲狂笑撲了過來。

林飛騁一驚,想要再躲開已經來不及,對方雖然現在周身都是破綻,可是林飛騁卻發現自己竟然無法象以往那樣毫不留情地出手。

說到底,任風流的武功依舊很厲害,林飛騁失去了一次機會就沒了第二次機會。

他被任風流制住了身子,連一根指頭也沒法擡起來。

對方終于露出了滿意的笑容,猙獰而可悲。

「師弟,你終于肯留在我身邊了。」

一個瞎子,眼睛看不見,連心也被蒙蔽了。

林飛騁長歎了一聲,雙腿已被任風流猛地分開。

「我不是你師弟。」他平靜地說,卻不管對方是否還有理智去分辨。

果然,任風流根本不聽他在說什麽,手上一用力便把林飛騁的腰擡了起來。

這姿勢,林飛騁再清楚不過,到後來,他幹脆閉上了眼。反正事到如今,他已經沒什麽可做。

林飛騁以為自己這一次一定完了。

可是忽然門被風刮開了,月亮再次沒在了雲翳後面。林飛騁的臉旁踏過了一只穿着靴子的腳,他躺在下面,睜眼看去,正看到那個漂亮得有些柔弱的秦晚楓面如死灰。

任風流雖然神智混亂,但是仍敏銳地感到了來者不善。

這個時候的他,已經為了自己的目的而不擇手段,所以絕對不允許別人來打斷他的好事。

有些奇怪的是,在面對勢必全力出手的任風流,秦晚楓的眼反倒慢慢閉上了。

林飛騁躺在地上,由剛才的受害者變成了現在的旁觀者,秦晚楓和任風流在他身邊各自使着自己的看家功夫,腳下的踩出的陣式簡直就象花。

任風流眼睛雖瞎,但聽覺卻異於常人,秦晚楓的每一次出招他都象能看到似的,會使出相應的招式克制,而同樣,任風流的每一招每一式也被秦晚楓以同樣的方式擋了下來。

漸漸地,林飛騁看出任風流的武功竟和秦晚楓同出一脈,而秦晚楓的武功也遠比三年前在試劍山莊比武的時候要厲害十幾倍,真可謂是深藏不露。

林飛騁吞了吞唾沫,不由流出了冷汗。

大概是天底下武功最厲害的兩個人正在自己面前一較高下,這絕對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秦晚楓和任風流一直糾纏游鬥,雙方似乎都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可是林飛騁發現任風流喘得更厲害了,腳步也變得有些淩亂,大概是他的病發作得厲害。

秦晚楓的神色一直很冷,那雙本該帶笑的桃花眼微微地眯着,眼角象挂着寒霜。

任風流低吼一聲,一拳朝秦晚楓打過去,秦晚楓輕飄飄地退着身子,出手架住了任風流的手。

林飛騁扭着脖子看不清他們的動作。

月光忽然又透了進來。

秦晚楓一直冰冷的神色漸漸褪去,轉眼便是一副潋滟動人的笑。

林飛騁看到兩人僵在那裏,然後自己也僵了。因為他聽到秦晚楓對任風流輕聲說,

「師兄,你這樣是留不住我的。」

秦晚楓的手趁着對方突然愣住的一刻已經拍到對方胸口,任風流悶哼了一聲之後,吐出一口血便倒了下去。

林飛騁回過神急忙去看任風流,卻看到秦晚楓已經斂起神色朝自己走了過來。

秦晚楓蹲下來,用手指輕輕攪着林飛騁的頭發,忽然拉緊。

「他想讓你殺我,真是選錯了人。他也不想想,你連他這個瞎子都打不過,又怎麽打得過我?」

秦晚楓邊說邊笑,手上的力道也越來越大,直拉得林飛騁頭皮發痛。

「原來你就是東皇,怪不得他說我也認識你。果然厲害,一句師兄,就把馬車主人撩倒在地。」

林飛騁譏諷人的功夫的确厲害,就連秦晚楓聽了他的話後,也忍不住有了絲怒容。不過對方畢竟是被稱為天下奇才的東皇神教教主,很快又恢複了鎮定。

「逞口舌之利的人往往死得很慘。」秦晚楓伸手摸到自己臉上一揭,這才露出了本來面目。

女人長得好看了,被稱為紅顏禍水。

而男人長得太好看了呢?

林飛騁怔怔地看着秦晚楓,那雙桃花眼依舊輕輕挑着,細長的眉正帶着絲倦意舒縱,而那副比面具更為精致的唇則刻薄地抿在一起,镌在嘴角是清冷得有些無情的笑。

「我應該殺了你。」秦晚楓看着任風流,對林飛騁道。「你是他精心挑選來對付我的人,殺了你,不知道他會有什麽表情?」

「你殺了我豈不更省事。」

任風流已經恢複了神智,只是他仍靜靜地躺在地上,一動不動。忽然,林飛騁從秦晚楓明亮的眸子裏看到了很多東西,他很奇怪,為什麽一雙眼裏可以包含那麽多情緒,例如愛、恨、哀愁。

秦晚楓長笑一聲,站起身子,手中的面具輕飄飄地落到了地上。

月光鋪在他的腳下,好像一道白色的路。

「師兄,你愛我又恨我,這是何苦呢?」秦晚楓站在任風流身邊呢喃了起來,他說話的聲音既輕又慢,溫情脈脈,和戴上面具時的傲慢與矜持頗有不同。

「我答應過師傅,一定替他除去你這個逆徒。」

匐在地上的任風流忽然慢慢坐了起來,他嘴角仍有血跡,臉色看起來也稍顯憔悴了些。

「逆徒?哈哈哈哈。」

秦晚楓又笑了起來,香雪海很寂靜,他的笑聲也顯得很寂寞。

「我是練武之人,追求至上武學本是應當。誰叫他非把克制我劍譜的刀譜留給你,他既然為師不義,也自然怪不得我不仁了。也是叫他那麽傻,分明有着天下第一的武功,卻要龜縮在這香雪海裏,還要我們也跟着他躲在這裏,過着不見天日的生活,真是愚蠢至極!」

任風流低頭不語,他急喘着咳嗽了一聲,又嘔出一口血在地上。秦晚楓見他情緒激動,又柔聲道:「要殺你,我早就殺了,可你畢竟是我師兄,和我有過肌膚之親的師兄。」秦晚楓伸手抓住任風流衣襟,一用力便把他拽了起來。

「我弄瞎你的眼睛,逼你服食消魂,為什麽你還是要執意和我做對?師兄,我的耐性都被你磨盡了。我知道對你來硬的不行,所以這三年我化名秦晚楓故意遇上馬車,故意敗在你手下,故意留在你身邊伺候你,看在三年來我對你無微不至的照顧上,你就乖乖将刀譜給我吧,等我稱霸了武林之後,說不定我會讓你在我身邊共享富貴。至於這個笨蛋,我放過他就是了。」

林飛騁本來正暗自留心着秦晚楓和任風流對話,想搞清楚這一切究竟是為什麽。

然而聽到秦晚楓叫自己笨蛋,他骨子裏不服輸的傲氣也被激起了。

林飛騁也不管自己生死是否還掌握在秦晚楓手上,冷笑了聲便說:「堂堂東皇對馬車主人投懷送抱三年,自己想要的東西依然一無所獲,不知道這算什麽聰明之舉?」

「我本想給師兄個面子饒你不死,不過,看來你是自己不想活了。」

秦晚楓目色一沈,已露殺意,他松開了任風流,轉身便向林飛騁走去。

林飛騁看他步步逼近,又看了眼只能靠在牆上喘息的任風流,苦笑道:「主人,真是不好意思,看來我要先走一步了。你教我的曲譜,來世再學吧!哈哈哈哈。」

林飛騁兀自又笑了幾聲,然後閉目等死。

「住手!」忽然屋裏響起了一個熟悉的聲音,林飛騁急忙睜開眼,果然看到白棗和三刀雙雙都站進了屋子。三刀在白棗喝出聲的時候,已把手中長鞭揮了過去,正好纏住秦晚楓的手。

「再不住手,小心她的性命!」

白棗柳眉一縱,從旁抓過了已被制住多處穴道的蘇嫚。

她同三刀出谷本是為任風流去配壓制消魂的解藥,卻沒想到一路上總有人騷擾襲擊,刻意拖延他們回來的時間。

白棗早就知道東皇和任風流之間的恩怨,後來她從沿途襲擊的他們的人身上找到了東皇神教的令牌,除了令牌外,白棗還發現了一封蘇嫚所寫的信,信裏的內容正是要東皇神教的人對她和三刀格殺勿論。雖然震驚於蘇嫚的背叛,但是白棗更感到大事不妙,只怕東皇已趁他們不在的時候對任風流出手

三刀很少出手,但是他的武功其實都是由任風流所親傳,東皇神教的人倒也拿他無可奈何。一路上他護着白棗快馬加鞭趕回香雪海。今夜剛入谷,他們便先探聽動靜,然後把不及防備的蘇嫚制住。

只是白棗沒想到他們還是晚了些,任風流與林飛騁都已在秦晚楓的掌握之中。

白棗一早就知道蘇嫚和秦晚楓間的關系,而現在只能賭一賭了。

秦晚楓轉頭看了蘇嫚一眼,眼中漸漸露出了憐惜之色。

蘇嫚的眼裏忽然更明亮了,她望着秦晚楓,面容帶笑,想起了自己曾和這個男人度過的美好時日。

「白姑娘,你覺得堂堂東皇會被人威脅嗎?」

秦晚楓閉上眼仰首一笑,猛地拉斷了手上的皮鞭,然後一掌揮出,掌勢不偏不倚正好落在蘇嫚身上。

白棗看着蘇嫚在頃刻間斃命,更深刻地認識到了東皇的可怕。

她輕輕放下了蘇嫚的身子,哀傷地看了一眼,擡起頭又是滿眼的堅定。

「我知道你不會受人威脅,不過我們也不會受你威脅。」

幾乎是同時,白棗和三刀心有靈犀地同時對秦晚楓出手。三刀的鞭子已被秦晚楓拉斷,他幹脆地拔出了藏在腰後很少用的雙刃刀,而白棗則是以一柄軟劍攻取秦晚楓的要害。

「有趣。」

秦晚楓淡淡一笑,取下腰間的玉笛,幾招便化解了三刀和白棗的攻勢。

他的殺意從蘇嫚死的時候已變得更濃,白棗和三刀兩人聯手也覺得難以再抵擋。

可任風流仍靠在牆上,微微仰着面,不知在想些什麽。

林飛騁一鼓作氣沖開了穴道,趁着秦晚楓和三刀他們糾纏在一起,急忙去拉任風流。

「跟我走!」

任風流搖了搖頭,眼眸緩緩睜開,他伸手忽然摸住了林飛騁的臉,笑道:「我沒看錯人,你一定能幫我實現心願。床下有密道,你快逃吧。曲譜既刀譜,你還記得怎麽彈吧?」

刀譜,連東皇也夢寐所求的刀譜自己竟然已背得滾瓜爛熟。

林飛騁幾乎不敢相信天下第一的武學秘籍早就被自己學會。比起黃金來,他一時也辯不出那個更值錢。

他拉着任風流的手,忽然笑了起來:「一起走,不然我以後彈給誰聽。」

「想去那裏?!」

秦晚楓一招逼退白棗和三刀,身後發絲飛揚。

他看見林飛騁已沖開穴道來到任風流身邊,急忙回身去攔。

「放心,我會留着這條命聽你彈棉花的。」

任風流慨然一笑,聽辯着秦晚楓襲來的聲勢,推開林飛騁到一邊,立即出手擋住對方。

林飛騁也勉強笑了聲,知道這樣的情況下,自己不走的話任風流所有的希望都會破滅。

白棗和三刀也清楚了任風流的意思,也過來圍攻秦晚楓,替林飛騁贏得離開的機會。

「保重!」林飛騁面色沈重,俯身到床下,果然觸動了機關,一會便消失在了屋裏。

秦晚楓雖然武功卓絕,但是同時要對付三個人還是無法分身,他眼睜睜看着林飛騁消失在眼前,勃然大怒,俊美的臉也變得扭曲猙獰。

「你把刀譜給這個外人,也不給我!」秦晚楓手中玉笛一轉已敲到了任風流手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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