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三

該交代的已經交代完了, 陳局道:“現場是你們一隊的人出的,那就由你們一隊來做初步的案情分析。”

刑偵一隊的隊長于然起身走到多媒體顯示屏旁邊站定,屏幕上的照片極具視覺沖擊力, 四具屍體挂在橫梁上,于然漠然地瞟了一眼,就不再看,“死者的身份已經确認,就是這家的住戶。分別是女主人蔣文慧, 其父親蔣秋陽,母親趙明豔以及蔣文慧十歲的女兒俞新語。”

“蔣文慧目前是一家跨國公司的高管, 今年三十四歲, 案發現場這套房子是在蔣文慧的名下,其名下還有兩輛車。蔣秋陽和趙明豔都是退休的人民教師。她的丈夫叫俞智煊,名下有一家企業, 現在已經申請破産, 目前兩人正在準備離婚。”

陳局問:“死亡時間确認了嗎?”

于然道:“由于屍體長期處在一個低溫環境,對死亡時間的判斷造成了一定影響, 目前只能将時間縮小在3-4天的範圍。也就是7月9號7月10號之間。”

邱少揚的注意力沒有放在多媒體屏幕上,而是在思考其他問題。

兇手做任何事情,都一定有他的目的性, 那麽兇手将室內的空調溫度調到最低來保證屍體不容易腐爛, 從而影響警方對被害人死亡時間的判斷, 是為了制造不在場的證明還是別有用心呢?

僅僅是一張現場的照片,邱少揚看不出什麽東西, 最起碼沒看到他想要的東西。

他也不想聽前頭那位巴拉巴拉地搞什麽案情分析, 案件現在不歸他管, 就算他說得天花說得天花亂墜也是白搭。

他稍微動了動身子, 踹了唐岩一腳。

唐岩冷不丁被人踹一腳,差點沒脫口而出一句髒話,低頭一看好家夥,一只被擦得锃亮的皮鞋差點沒給他把眼睛晃瞎了,再往上就是筆挺的西裝褲,到此就不用再看,現場唯一一個穿得起這麽價格不菲的皮鞋只有邱少揚。

唐岩幽怨地看向邱少揚,一副你幹嘛踢我的表情,發現邱少揚根本沒看他,而是看他手裏的那份案件資料,頓時又有點心塞塞的。

他看了一下周圍沒人注意他,便想逗一逗邱少揚,用口型說:“想要嗎?”

邱少揚冷了他一眼。

唐岩當沒看見,繼續逗他。

邱少揚又踹了他一腳,這回動作有點大,顯然是帶着怒氣了,沒收住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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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岩也沒想到邱少揚會再補上一腳,手裏的資料一個沒拿穩,嘩啦掉了一地。

邱少揚移開視線,仿佛就不是他幹的了。

于然看了唐岩一眼,等了他幾秒。

唐岩覺得自己怪丢人的,早知道邱少揚要就給他了,也不至于來這麽一出,雖然大家都沒太在意這一點,但他還是覺得這麽嚴肅的場合上自己搞個小插曲怪影響人的。

撿起自己的東西後他順手就塞給了邱少揚,免得邱少揚等會兒再給他來兩腳,他可扛不住。

邱少揚如願拿到想要的東西,唇角微微上揚,開始翻看唐岩手裏的資料。

而這一切,都被坐在他們斜對面的明堂看在眼裏。

明堂覺得有些好笑,兩人的行為幼稚的和小朋友一樣。

于然巴拉巴拉地說了足足有五分鐘。

“少揚,你有什麽看法嗎?”陳局慈善的目光看向邱少揚。

邱少揚猛地擡起頭,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他也沒覺得有什麽不自然的。

陳局在這個時候叫他,這是給他立威,怕他未來這段時間在重案大隊的日子不好過。畢竟他已經離職很多年,又是很突然地空降到重案大隊做顧問,重案大隊的人再怎麽不行都是精英中的精英,他要是壓不住人,就不會有人把他當回事,将來他要是有什麽看法或者什麽意見建議,都不會有人放在心上。

不過顯然陳局這個考慮是多慮了,邱少揚早就俘獲了重案大隊一衆警員的心。

7.13案陳局看到案子後第一個就聯系了邱少揚,是他主動要求邱少揚加入這次案件的偵破行動。15年前的風扇挂屍體案陳局是副隊長,他知道30年前屠宰場挂屍案是邱晟麟心裏的一個結,到底也沒解開。如果邱少揚如果能将這個案子破了,邱晟麟九泉之下也能安息了,也算是他為自己的老搭檔能做的一件小事。

陳局和邱晟麟屬于半路搭檔,但他們一見如故,非常默契。陳局比邱晟麟年長那麽幾歲,相對也要穩重細心一些。邱晟麟屬于敢拼敢闖的,兩人算是局裏的黃金搭檔。

邱晟麟在世的時候,對于自己這位搭檔的評價非常高。

後來邱少揚入隊,陳局也是力所能及的照顧。

在衆人的注視下,邱少揚合上資料,承了陳局的美意:“确實有一些發現,我們認定為系列案件的标準一定是這幾起案件有相同點,但我要反駁剛才這位警官的一個觀點。”

“我叫于然。”

邱少揚朝于然點了個頭:“按照你的分析,7.13案和15年前的風扇挂屍案以及30年前的屠宰場挂屍案均屬于同一兇手的傑作,這一點我不認同。”

“你的意思是,這幾起案件并非是同一個人做的?”于然對于邱少揚的結論微微有些驚訝。

邱少揚點頭:“再坐的所有人裏,只有陳局,我,還有程警官看過15年前的風扇挂屍案的現場。我當時堅持風扇挂屍案的背後還有人在操控案件的原因在于兇手本身并不具備精心謀劃一起謀殺的能力,他只是被兇手選中的執行人。無論是30年前的案子還是15年前的案子,他們的共同點并不在于挂屍,而是在于他們向外傳遞的情緒。屠宰場的案子裏,兇手将被害者分屍後懸挂标上重量,對應的是屠夫殺豬後将豬肉标上重量。對兇手來說,他殺的那些人和屠夫殺的豬沒有區別,兇手将殺人分屍的這個過程是在洩憤。而風扇挂屍案的現場可以用慘絕人寰來形容,被害人的雙手雙腳被砍斷,鮮血灑滿整個房間,比起屠宰場,挂屍案可以說是一場虐殺,對于執行人來說這确實是在洩憤,而對于在背後操控一切的人來說,這是一場盛宴。”

邱少揚頓了一下說道:“盛宴這個詞我可能用的不夠恰當,但對于背後的兇手來說,他從這個案件中體會到的是快感,他從一個執行人的角色轉換成了幕後的導演,在後面欣賞着所發生的一切。從作案手法上來看,風扇挂屍案并沒有屠宰場挂屍案殘忍,從其他角度來說他的作案手法在升級,兇手已經不滿足于自己殺人的快感,他生理快感從轉為精神快感。不論是哪一起案件,都有洩憤這個情緒在。”

“再來看7.13案,首先現場過于整潔,其次被害人本身并沒有受到非常嚴重的折磨。從現場情況來看,兇手的目的很明确,不在于洩憤,而在于就是想要他們都死。無論是30年前還是15年前,被害人都是在受盡折磨後才死亡,而我們現在所看到的7.13案顯然不是。他這樣做,完全是畫蛇添足。”

陳局理解了邱少揚的意思,“那你的看法是?”

“7.13案破案的關鍵在于蘇州碼子上面,在風扇挂屍案裏并沒有出現這個标志,蘇州碼子是屠宰場案件的标志,警方并沒有對外纰漏案件的詳情,但是不代表就沒有人知道,在警方到達之前,現場就已經遭遇到了嚴重的破壞,有很多人膽子大的人都進入過案發現場。蘇州碼子和放血這兩點和本案的其實在7.13案中并沒有實際的意義,是兇手在向屠宰場挂屍案的兇手致敬。”

“模仿殺人和兇手致敬完全是兩種概念。前者重點在于模仿殺人手法,而後者的重點在于以基于某種行為致敬。”

邱少揚頓了頓,給大家留下時間消化,過了半分鐘才繼續說:“我認為本案的兇手為一名男性,身高在170-180之間,體型中等,年齡在35歲-50歲之間,且在30年前曾出現在屠宰場案發現場附近。此人受教育水平良好,有一份體面的工作,和被害人之間應該是積怨已久,建議你們排查一下被害人身邊的人。”

陸長風貼近了明堂,小聲嘀咕道:“還是有兩把刷子的。”

明堂不置可否。

邱少揚坐下後,便不再發言了。

于然站在那裏就有些尴尬。

還是陳局讓他坐下他才坐下。他沒有覺得于然水平不行,只是于然并不了解當年的舊案罷了。而且邱少揚,确實就像是一個行走的外挂。看待問題的角度一直比較刁鑽。

會議結束以後,刑偵一隊的人先撤了。

明堂帶着重案大隊的人回他的地盤去整理剛剛接手的資料,準備晚點再去一次現場。

邱少揚被陳局請到辦公室裏喝茶去了。

陳局的辦公桌對面的牆上挂了很多照片,是他曾今在重案大隊的時候留存的獲獎照片。這些照片裏有邱晟麟的身影,邱少揚看了不免心裏發酸,他的小叔已經離開他太久了。

陳局順着他的視線望過去,目光也變得傷感了起來,“十一年了。”

邱晟麟去世至今,已經11年了。

他說:“今天我看到你坐在曾經你叔坐的位置上,有那麽一瞬間的恍惚,以為是他回來了。”

邱少揚趁着眼酸之前移開了視線,對于陳局的說法,他淺淺的笑了,眼中卻挂着晶瑩剔透的淚水。

“坐,別光站着了。”陳局招呼着,準備給邱少揚泡杯茶。

邱少揚連忙道:“茶就不用了,我不愛喝。”

“那我給你沖一杯咖啡?只有速溶的。”

“也不用。”邱少揚說,“我覺得等會兒重案大隊的人會重返現場二次勘查,我也想跟着一起去,在你這裏待不了多久。”

陳局也就不再說什麽了:“一杯白開水總是行的吧。”

邱少揚沒有再推脫。

陳局給他遞了一杯白開水後坐下:“重案大隊的人你和他們也打過幾次照片,大高個叫明堂,是石城明耀的兒子。”

“這我知道,之前和明堂聊過幾次。”

“對他感覺怎麽樣?”

邱少揚道:“挺好的,能幹事,腦子也好使。”

“他從石城禁毒支隊剛調過來都沒人敢用他,別看這小子年輕,身上背着的表彰可不比我少。”

邱少揚有點驚訝:“這麽厲害?”

陳局說道:“人送外號行走的警犬,就是因為太優秀了,被販毒集團的人盯上了,那一年他受人多次追殺,還有同事因此喪命,出于保護才把他調到我們局來搞刑偵。”

這和邱少揚猜測得差不多,他并不意外。

陳局道:“別看他搞禁毒出身,在刑偵方面他也毫不遜色。”

“他的隊副陸長風,雖然長了一張花花公子的臉,但是能力方面絕對是沒的說,首都警察學院刑偵專業第一畢業,在縣公安局幹了幾年,又在分局幹了幾年才調到咱們市局的。”

邱少揚眼睛亮了一下,心裏隐隐有了一個猜測。

陳局沒有明說,但話裏話外就那麽個意思,“有什麽問題你就找我,我會盡全力幫你解決。至于這兩個小子,你也幫我多指教一下,讓他們也學學你的破案思路。”

邱少揚擺手,“指教不敢當,我會多和他們交流的。”

邱少揚的手機振動了一下,是唐岩發過來的消息:【我們先走一步,明堂在停車場等你!】

邱少揚關上手機,站起身,“陳局,那我先走了,他們已經出發去現場了。”

“行,有問題你就找我。”

陳局送邱少揚出了門,邱少揚快步地下樓,明堂的車就停在門口,他加快了腳步走下石階,敲了敲明堂的車窗。

明堂将車窗放下,按了開鎖,邱少揚坐上車,“抱歉,讓你久等了。”

“沒有很久。”

想起陳局的囑托,邱少揚問:“對于本案,你有什麽看法嗎?”

明堂沉默了很久,久到邱少揚以為他沒聽見自己的話時,明堂卻開口了:“我贊同你的思路,兇手目的明确。兇手故意降低室內的溫度從而影響警方對死亡時間的判斷,通常都是想僞造不在場證明。我認為從死亡時間入手,應該會有收獲。”

邱少揚嗯了一聲,稍微有些失望,他想聽的不是這些。

陳局能将明堂提到這個位置上,他必然有自己的過人之處。

可剛才的那番話,別說是明堂,就是一個普通刑警也能想得出來,屬實讓他有些不知道怎麽把這個話題繼續下去。

他便不由得想明堂這樣敷衍他的原因是什麽?

害怕他搶功勞嗎?根據他對明堂的了解,應該不至于。

但仔細一想,似乎他對明堂也沒有多了解,最多也就是幾面之緣,可能在明堂心裏他們連朋友都算不上。

退一萬步來講,他将這個案子破了,功勞也輪不到他頭上,他又不是警務人員,最多也就是被嘉獎一番。

所以,他到底是做了什麽事情,讓明堂這樣對待他?

邱少揚不由得回想起自己每一次和明堂見面的點點滴滴,他能200%的保證,自己絕對沒有的罪過明堂。

然而真相是邱少揚想多了,明堂是在心裏過邱少揚今天在會議室裏的那一通分析,試着站在邱少揚的角度上看待案件。

明堂想得太過投入,以至于都沒注意到邱少揚的狀态,等他理清了邱少揚的思路,車已經到了案發現場樓下。

他這才注意到,好像從他回答完邱少揚的問題後,邱少揚就再也沒說過一句話。

“抱歉,我剛才想事情太投入了。”

邱少揚搖了搖頭,“這是到了嗎?”

“對,案發現場在26樓。”明堂松開安全帶熄火下車。

邱少揚緊跟其後。

鎖好車,明堂跟邱少揚一同往樓裏走,明堂腿長走路的速度很快,他走兩步邱少揚要走三步,等明堂走完臺階了才發現邱少揚還在臺階上。

明堂停下腳步,等人到了才繼續往裏面走。

樓下的前臺看到他們,站起身問:“你好,請問找誰?”

明堂出示了自己的警官證,“26樓案發現場。”

邱少揚注意到前臺的桌子上擺着一個冊子,上前兩步問道:“這個是每日到訪人員信息登記表嗎?”

前臺點頭:“是的。”

他們這裏是高檔的小區,每一棟樓裏都配備了保安和前臺服務,定期還有清潔工會負責打掃整棟樓的環境衛生,這點從他們小區的環境衛生就能看得出。

“能給我看看嗎?”

沒等前臺回答明堂就先說了,“他是自己人。”

明堂原先是想說‘他也是警察’,考慮到邱少揚的曾今的經歷他換了個說法。

前臺将冊子交給邱少揚,邱少揚翻到9號和10號兩天,登記冊記錄得相當詳細,人是幾點來的,幾個人,是男是女,身份證號碼和聯系方式,一應俱全,然而并沒有人在案發時間拜訪過蔣文慧一家。

邱少揚放下冊子,前臺從卡槽裏拿了張卡給他們,說道:“我們這邊坐電梯需要刷卡。”

明堂接過,邱少揚問道:“既然是這樣,你們的卡有沒有丢失過?或者說有沒有人和你們補過卡?”

前臺道:“隔三差五的就有人補卡,這屬于正常現象,我們早就習慣了。”

“麻煩你把近半年補過卡的名單給我整理一份,還有他們的刷卡記錄,可以嗎?”

“好。”

這些他們都有登記,直接複制出來就可以了。

邱少揚刷卡進入走廊,來到電梯前,這棟樓一共有4臺電梯,左邊兩臺,右邊兩臺,安全通道也是兩條,分別在兩邊的電梯旁,屬實是高配的小區。

明堂摁下電梯,電梯是從地下一層上來的,裏面還站着好幾個人,手裏拿着工具,帶着安全頭盔。

“現在上去嗎?”明堂詢問邱少揚。

邱少揚點頭,兩人一起走進電梯。

邱少揚注意到這幾個工人脖子上都挂了一個卡,而他們的左胸前都別上工作證,“你們這個卡也是用來進出這棟大樓的嗎?”

幾個工人互相看了看,其中一個說道:“對。”

邱少揚拿出自己的那張,和工人脖子上挂的做了個對比,看起來有些不一樣。

明堂也注意到了這一點。

工人看到他們要去的樓層,就問,“你們是警察吧。”

明堂和邱少揚對視一眼,他們誰都沒有表面身份,身上也沒有能證明身份的特征,這幾個工人是怎麽知道的?

工人可能是看出了他們的疑惑,說道:“26樓死人了,現在都沒有人去26樓,除了警察。”

明堂道:“26樓不是還有其他住戶嗎?”

工人明顯一愣。

明堂淺笑:“不過你說對了,我們确實是警察。”

“你們是搞室內裝修的嗎?”邱少揚問。

“對。”工人道:我們幾個負責粉刷牆體的,其他的還有別人負責的。

然後他們一路無話,明堂和邱少揚從26樓出電梯,他注意到工人們要去的樓層是32層,而這棟小區最高樓層就是32層。

一出電梯,邱少揚就能聞到空氣中彌漫的淡淡的血腥味,讓他不由得身體一僵。

明堂走出去兩步看他還在原地,問道:“怎麽了?”

“沒事。”邱少揚咽了口水,朝明堂走去。

案發現場在走廊的另一頭,門口拉着警戒線,有兩名警察在負責外圍的警戒。

明堂朝他們要了手套,口罩和鞋套,卻看邱少揚站在老遠之外。

他走過去,“你臉色這麽白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邱少揚後背貼着牆,“沒事,就是突然有些發暈,可能是低血糖了。”

說着,他接過明堂遞過來的口罩鞋套。

“确定沒事?”明堂看他這都冒了冷汗,不像是沒有事的樣子。

邱少揚點點頭,“沒事,緩一會兒就好了。”

明堂招來警戒的警察,抽了兩張百元大鈔遞給他說道:“去買些水上來,給兄弟們發了。”

他看向邱少揚,“給你買個牛奶?”

邱少揚搖頭,“水就行了。”

“那就都買水吧。”明堂朝那名警察說,視線一直在邱少揚的身上。

邱少揚在外面墨跡了一兩分鐘,才擡起步子往案發現場走。

他的嗅覺比普通人靈敏一些,還未走到門口就已經聞到了裏面的血腥味,在案件還沒有偵破的情況下,現場除了屍體之外的一切多還在保持原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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