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九
離開療養院, 明堂驅車來到當年屠宰場挂屍案所在的澤陽市。
30年前的澤陽鎮現在已經更名為澤陽市,屬于一個縣級市。和30年前比澤陽早已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30年前的澤陽鎮在山裏, 從澤陽鎮道石城市區,坐車得要一個三個小時,随着北山隧道打通,現在從市區到澤陽鎮僅需要一個小時。
到澤陽之前,明堂就已經先聯系過當地的公安局。他們來調查當年的舊案, 自然是找熟悉當地的警察協助,這樣才能事半功倍。
澤陽市屬于石城市管轄, 石城市公安局局長明耀是明堂的父親。
車子停在澤陽市公安局門口, 澤陽市的公安局就好比城區的一個分局一樣大小,有個百十號的警力,但澤陽市這種小城市, 一年到頭都發生不了一起大案。
回顧過往, 最大的案子應該就是當年的屠宰場挂屍案了,不說人盡皆知, 但稍微上點年紀的人,對這個案子還是有一定的了解的。
聽說明堂他們要來,局裏已經提前準備好他們需要的資料。
明堂剛剛在門口登記完, 市局裏就走出了好幾個警察。
看肩上的警銜, 明堂也大概猜出了他們幾個人的身份, 快步的走上過去。
“明隊長,我是澤陽市公安局的局長廖漢奇。”為首的矮胖男人笑着朝明堂伸出手。
明堂立馬伸手相握, “廖局長你好, 這次過來麻煩你了。”
“不麻煩。”廖局長連聲道, 接着指着自己身後的人兩男一女說道:“這幾位分別是周玲玲周副局長, 主管刑偵這一塊兒。廖國明,刑偵支隊的支隊長。肖浩宇,刑偵支隊的副支隊長。”
明堂分別和他們握手打完招呼,和衆人介紹邱少揚,“這位是我們春城市公安局特聘的顧問邱少揚,和我一起負責此次案件的調查。”
廖局長連忙将手遞上去,“邱顧問你好。”
邱少揚與廖局長淺淺的握了一下手,随後又和其他人依次握手。
“那咱們就裏邊聊。”廖局長招呼着兩人往裏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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局長的辦公室在四樓,廖局長招呼着衆人落座,便有警員将茶水端上來了。
邱少揚和明堂坐在了一邊。
局長指着幾位和二人說道:“這幾位呢,都是本地人,關于30年前的案子,你們有什麽疑惑的地方或者是問題都可以問他們。”
眼前這幾位,看起來歲數都不小,說不定此次還真的能有意外的收獲。
明堂道:“是這樣的,我們這次貿然過來,是想調查一個人。”
“什麽人?”廖局長問。
明堂将俞智煊的照片從随身的筆記本裏取出來,遞給了廖局長,“這個人叫俞智煊,是我們昨天辦的一起案件的兇手,通過調查我們發現,他可能和30年前發生在本市的挂屍案有牽連,因此這次來本市主要目的是想走訪一下當年屠宰場附近的原住民,看看有沒有人對這個人有印象。”
廖局長是後來調到澤陽市做局長的,屬于是派遣,他的祖籍并不在澤陽市,因此看了照片也沒什麽用。
但他畢竟這裏的最高官員,明堂不可能越過他直接将照片遞給其他人,這是對他的不尊重。哪怕他是石城市公安局局長的兒子也不行。
廖局長将照片遞給了周玲玲,“周副局你看看。”
周玲玲拿起兩張照片,仔細地看了看,屬實是覺得面生,搖頭:“我沒什麽印象。”
說完,他又将照片遞給了刑偵隊長和副隊長。
二位看了看,均是搖頭。
“如果是我們澤陽市的人,我可以幫你們查一查他的詳細資料。”
“不用了。”明堂道:“他不是澤陽市的人。”
“那他怎麽會和30年前的案子有關系呢?”肖浩宇不解道。
明堂笑了笑:“案件細節我們不方便透露,不過通過我們和他的對話發現,他知道兇手是誰,但他不願意合作将兇手告訴警方,他對于當年的案發現場的細節非常的清楚,因此我們推斷他肯定到過案發現場,從而我們推斷,他應該出現在屠宰場附近。”
“這倒是很合理。”廖局長點點頭,看向肖浩宇,安排道:“小肖啊,你去把當年鎮上的原住民資料都整理出來,看看哪些還在本市的,安排人手立馬去進行走訪調查,要在最短的時間內給我一個結果。”
“是。”肖浩宇拿着兩張照片出去了。
明堂和邱少揚對視一眼,邱少揚挑了挑眉。
廖局長道:“二位還沒有吃飯吧,不如咱們一起出去吃頓飯。”
趕上飯點了,他這個做局長的,怎麽着也要盡盡地主之誼。
“出去吃就免了,就在食堂吃吧,這有公務在身,時間寶貴呀,等案子破了,咱們再好好的聚上一聚。”
“那行,我們就在食堂吃。”廖局長和刑偵支隊長廖國明說道,“小廖啊,吩咐食堂的廚子,弄幾個小菜,也讓兩位嘗嘗我們澤陽特色菜。”
說完又看向兩人:“不知道二位有沒有什麽忌口的。”畢竟他是澤陽市一把手,邱、明二人是客,他也該好好招待。
邱少揚和明堂紛紛搖頭。
廖局長給廖國明使了個顏色,廖國明便離開了。
“咱們這地方比較小,這麽些年,也就發生了這麽一起大案子,要真的能把這個案子破了,那可真是件天大的好事。”
明堂笑了笑。
邱少揚對此倒沒什麽表示,案子破了又能如何,兇手早就不在人世了,還能如何?将墳刨了挫骨揚灰不成?
廖局長拉着明堂聊了很多東西,多數都是贊美咱們的話,什麽年紀輕輕大有作為,青年才俊一類的,邱少揚不怎麽加入他們的談話,也就偶爾被點到名了,應上那麽一兩句。
大約過了二十分鐘,廖國明來叫他們去吃飯。
明堂這才勉強得以解脫,邱少揚看得出來他不是一個擅長與人打官腔的人。
邱少揚不是不擅長,而是不想。他只是一個顧問,這個案子完了,他就和這些人沒什麽關系了。
再說生意場上免不了的應酬,彼此之間吹吹彩虹屁,邱少揚也确實是煩得慌,能不與人交談他便不想和人交談。
明堂故意放慢了腳步和邱少揚并肩走着,這樣他就不會被廖局長拉着說那的。
食堂人挺多的,明堂和邱少揚一走進去,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不過兩人早就習慣了被當作吉祥物欣賞了,淡定地跟這廖局長入座。
周邊的警察竊竊私語,邱少揚和明堂的誰都沒有分散注意力。
澤陽市地處在春城和石城的交界點上,到兩處的距離其實都差不多,所以澤陽菜其實也沒有什麽特別之處,也就是通常兩個市老百姓常吃的菜。
相比較之下呢,春城的菜色就雜一點,畢竟主要是靠旅游發展的城市,彙集了全國各地的美食。石城就走懷舊的路線,相對來說特色就多一點。澤陽算是這兩個地方的結合。
邱少揚吃飯口味稍微地重一些,喜歡吃鹹的香的辣的,只要放辣椒了,他就什麽都可以。
明堂家吃得清淡一些,因此太麻太辣的他就吃不了。
好巧不巧的這食堂廚子口味偏辣,邱少揚吃着剛剛好,明堂卻覺得辣了一些,桌上也沒湯,因此只能靠飯來壓。
這廖局長一看,還以為他餓着了,讓人換了個平日裏裝面的大碗給他。
明堂這輩子都沒有這麽社死過。
和邱少揚手裏拿個巴掌大的碗比起來,他可真的太能吃了。
他朝邱少揚投去求救的眼神。
邱少揚忍笑幫他分擔了一點,伸長脖子四處望了望。
周玲玲問,“邱顧問在找什麽?”
邱少揚道:“菜稍微有些辣,我這些年在國外吃的都比較清淡,猛然間吃這麽辣的,有些受不住,想找杯水。”
“我去給你拿。”說着,周玲玲就起身去接了兩杯水,一杯給他,一杯給明堂。
明堂連忙道:“謝謝周副局。”
“不謝。”周副局淺笑。
明堂連忙灌了兩大口水,才覺得沒那麽噎人了,朝邱少揚投去一個感謝的眼神。
這頓飯吃了有半個鐘,擱以往,明堂五分鐘就能解決一餐飯。
“二位今晚是回春城呢?還是在我們這邊留宿。”廖局長問他們兩個,問清楚了好幫他們安排。
明堂看向邱少揚,詢問他的意見。
邱少揚道:“就在這邊留宿了,來回開車得兩個小時,跑來跑去的也麻煩,晚點我們在市裏逛逛,還要麻煩廖局長将當年鎮上的地圖給我們一份,我們想實地轉轉。”
“呦,那地方現在可都推了建成了住宅區。”
邱少揚道:“沒關系,我們随便看看,就當是飯後消食了。”
“那行,等會兒我讓人給你們準備着。”
邱少揚原本是想找一家酒店住下,奈何廖局長實在是太過于熱情,非要給他們安排住處,因此邱少揚和明堂住進了市局旁邊的招待所裏。
招待所外表看起來有些年頭了,最多也就是個三星快捷酒店的水平,房間算不上大,倒也還算整齊,考慮到是公費,邱少揚和明堂就選擇了雙人間,也方便兩個人探讨案情。
以前做警察的時候,在鄉鎮裏辦案有時候連招待所都沒得住,要不就是住在車裏,要不就是在其他警察的家裏去将就一晚,如今有個三星級的招待所住,還能洗個澡,邱少揚還是挺滿足的。
倒是明堂把屋子裏裏外外的都看了一個遍,看向邱少揚,“要不我住這裏,再給你開一間稍微高檔一點的房間。”
他一個至今還住在警局宿舍的人,這環境不知道比警局宿舍好了多少,但他就擔心邱少揚住不習慣。
“這裏最高檔的也高檔不到哪裏去,你還不如出去給我買個20床的蠶絲被鋪在床上來的實在。”
明堂:“······”
“我沒你想得那麽金貴。”邱少揚道:“我家是有很多很多錢,我也确實是個富家太子爺沒錯,但這不代表我吃不了苦,吃不了苦我幹警察做什麽。你對我,到底是有多深的誤解。”
“那倒也不是······”明堂習慣性地辯解,然而他發現自己真的沒什麽能辯解的,在他的眼裏邱少揚就是個需要雙手捧着的金疙瘩,這要是摔一下都得心疼的。
邱少揚問,“你睡哪個?”
明堂尴尬道:“都行。”
邱少揚便躺上離他最近的床,從後邊摸了一個枕頭抱在懷裏說道:“小弟弟,哥哥我當年在警校那也是各科第一的,別把哥哥想的跟朵嬌花一樣。”
明堂被邱少揚說得臉都有些熱乎乎的,邱少揚說的都是事實,邱少揚也确實比他大得多。
陸長風也比他大,但陸長風從來不會以哥哥自稱。這還是第一次有人以哥哥的身份在他面前自稱,讓他一時間不知道作何反應。
邱少揚也還是第一次見到一個一米九多的壯漢在他的面前紅耳朵,便也不逗他了,“等會兒出去順便就買身衣服吧,還不知道要在這裏留幾天呢。”
“明天周一,你不回公司行嗎?”明堂問。
邱少揚踢掉鞋子,将另一個枕頭墊在後背,靠在床頭上說道:“公司又不是只有我一個管事兒的,沒了我有什麽不行的。”
“不耽誤你工作就行。”
明堂坐在床上,翻看着自己的筆記本。
邱少揚單手撐頭看着他這一副認真的模樣,想到了以前的自己。
“看我做什麽。”
邱少揚道:“看你很認真,我覺得挺好的,如果每一個警察都能和你一樣認真,那這個世界上就會少很多沒有偵破的案子。”
“可別這麽說。”明堂道:“我也只是做了分內的事情,每一位警察都對這個職業懷揣這敬畏之心。”
“這話說出來你信嗎?”邱少揚笑了笑,也不想與他争辯什麽,警察也是一份職業,也會有他的職業規則,有盡心盡力的警察就會有渾水摸魚的。
并不是每一個警察都能做到像明堂這樣,能将心思全部放在案子上,邱少揚也不能自私的要求每一位警察都和明堂同一标準,每個人的起點都不一樣。
所以,像明堂這樣鳳毛麟角的警察,才更加讓招人稀罕。
明堂說:“做警察的,都不容易。”
“我知道。”
這時,他們的房門響了,明堂下床去開門,門外站着一個小警察。
“明隊長,這是你們要的30年前的地形圖,還需要什麽其他的嗎?需要的話就和我說,我幫你們準備着。”
明堂接過地形圖道謝,“不用了,就這個就足夠了。”
關上門,明堂将地形圖展開,邱少揚換了一頭趴着,拍了拍面前的空位置,“放下來,我們一起看。”
明堂席地而坐,他個子高,位置剛剛好。邱少揚趴在床上,撐着頭。
要說他們也是很細心,給他們準備了一份當年的地圖一份現在的地圖,擔心他們找不到位置還特地給他們标明了對應的位置。
原來的屠宰場現在是個小區,而原來被害人家住的位置也在地圖上标注出來了,直線距離差不多有一公裏。主要是屠宰場的位置在鎮子的邊緣上,而被害人一家所居住的位置也是在最邊緣的位置,附近也沒有其他人居住,這就是給兇手創造天然的環境。
邱少揚道:“我依舊堅持我最初的觀點,兇手将被害人一家分屍,完全就是為了洩憤。”
明堂點點頭。
“你就沒覺得,這個案件漏洞百出嗎?”邱少揚問。
邱少揚指了指地圖,“兇手肯是屬于有預謀的殺人這點毫無争議。”
明堂左手撐着頭,右手食指拇指不聽地摩挲着,“從被害人家裏出發到屠宰場直徑距離是一公裏,根據當時對周邊的人走訪調查,當晚他們并沒有聽到奇怪的聲音,現場勘測也表示沒有車子或者是其他輔助工具的痕跡,因此可以推斷,現場發現的那些沾着血的床單就是兇手用來包裹被害人屍塊兒用的。被害人一家被分成了大大小小共計76塊兒,總計得有300斤的重量,就算是我這樣的體型也很難扛着300斤的碎屍塊兒徒步走1.5公裏。”
明堂說完一大串,擡頭原本是想詢問邱少揚的看法,冷不丁撞上這麽一道暧昧的視線,一時間也僵在了原地。
“你在看什麽······”
邱少揚一雙含情脈脈的眼睛眨了兩下說道:“我在欣賞你。”
明堂心裏道:大可不必。
嘴上卻說,“有什麽好欣賞的。”
然而,他卻不敢去看邱少揚的視線。
邱少揚道:“你确實是有能力坐穩重案大隊大隊長這把交椅,比我想象中的,要更加的機靈。”
明堂被誇得不好意思了。
邱少揚道:“在這方面,你也很有天賦。”
“但比起你還是差遠了,你永遠能敏銳地捕捉捕捉到線索。”
邱少揚搖頭:“不是永遠,我也有做不到破不了的案子。”
明堂道:“我從來沒有見過比你還要聰明的人,別人想到1的時候,你已經想到了3,我這輩子應該都追不上你。”
“你不需要追我,做你自己就好,按照你的自己的節奏。”邱少揚道:“我們的起點不同,高度不同,注定了我們無法在同一水平線上,但你的水平已經遠超其他人。愛因斯坦只有一個,但是勤奮努力卻可以有很多個。我很少誇別人,但你是真的很優秀。我只要給你點到位你就能立馬了解我的意思,31年來,你是頭一個。明堂,你是特別的,至少對我來說,你是。因此,不必妄自菲薄,也不必和我比較。”
“Try your best and strive to be the best。這是我的一位導師送給我的話,現在我把他送給你。”
明堂很感動,他一直覺得自己有很多的不足。再認識邱少揚之前,對方在他的心裏一直是站在金字塔的塔尖上,而現在,邱少揚好像是站在他身邊,陪着他朝金字塔塔尖前行。
“謝謝你。”
邱少揚淺淺一笑,“你值得。”
邱少揚往床上一仰,将枕頭墊在頭下,側躺看着明堂說道:“沒有交通工具,兇手想要将屍塊運到屠宰場只能是靠人力,連你都很難做到扛起三百斤的屍塊兒徒步一公裏,這說明兇手要麽是多次來往于案發現場和抛屍現場,要麽就是他有幫兇。你傾向于哪種?”
“我比較傾向于後者。”明堂說。
“為什麽?”
“我覺得一個人很難完成這麽複雜的一個謀殺計劃。”直覺這個玩意兒,有時候就是這麽的邪門兒。
“我和你的想法是一樣的。”邱少揚說,“如果兇手是一個人,那麽案件未免太天衣無縫了。兇手如何能确保後門一定是暢通的?如何能确保看門的大爺不會醒來發現他的行為?可如果是多人配合,就很好解釋。大家一起做僞證,互相證明不容易被發現,因此所有人都有不在場的證明。”
“有點東方快車謀殺案的感覺了。”
邱少揚笑了笑,“是有這種感覺,這也能解釋,為什麽317個被調查的人中,沒有一個人符合我對兇手的側寫”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我們很再為被害人讨回公道。”明堂嘆了口氣,除非他們能拿出實質的證據。可30年過去了,很多證據早就沒了。30年前逃脫了法律的制裁,30年後他們不會傻到送上門來。
但說到底,這一切也都只是他們的推測,或許兇手真的就有那麽好的運氣,這事沒到最後,誰也不敢蓋棺定論。
邱少揚想起俞智煊當時那種篤定的眼神,想要俞智煊指認當年的兇手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能對俞智煊催眠,誘供,詐供都不可以。
有種兇手就在你的眼前,可你就是拿他沒辦法的無力感。
除非他們找到最直接的證據,否則這個案子可能一直是懸案。
他小叔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麽線索是他沒有發現的。
明堂也一直在思考,究竟有什麽,是被他們遺漏掉的。
俞智煊不願意供出來的人,究竟會是誰呢?
明堂的手機在這時響了,來電顯示是廖漢奇,明堂開了公放。
“明堂,你們要調查的人有眉目了。”
“這麽快。”明堂有些驚訝,這才幾個小時。
廖漢奇笑了笑,問:“你們要不要來局裏一趟?”
“我們這就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