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相遇

岑皛,十五歲,佃農之女,因谷物不足以飽食,常與父兄上山打獵,算是半個獵人,故而善于在山中行走。這日,她獨自上山,帶着狩獵的工具,走了一圈,沒發現合适的獵物,正思量着要不要換個地方,卻在此時聽見了呼救聲。

深山老林裏,尋常人不進來,敢進來的都有幾分膽氣。岑皛仔細辨聽着,是個男人的聲音,還不至于微弱。她遲疑片刻,心裏做了決定,便尋着聲音的方向而去。

樹高林密,遮天蔽日,像她這般在山裏行走慣了的,仍得時刻小心翼翼,否則就會有性命之憂。所以,對于遇險之人,倒有惺惺相惜之意。只是,能不能施以援手,還得看些氣運。

岑皛在樹林裏摸索着,一步一步,距離呼救聲傳出的地方已經很近了,這時候,聲音卻停了下來,不是逐漸變弱,而是突然停了下來。她立刻駐足。有關深山老林的種種傳說浮現在腦海裏,這是鬼魅在作怪?還是有人設陷阱?

她藏在參天巨木後邊,身子貼着巨木粗糙的皮,豎起耳朵辨聽周圍的聲音,眼睛掃過四周,目光落在一處苔藓上。

那是山中低地,遍布低矮的植物,一只體型碩大的老虎立在苔藓上,直勾勾地盯着前方——一個年輕男子坐在地上,臉色蒼白,一條腿直直地擺着,背簍掉在一旁,地上有血跡。

那個人應該是受了傷,此刻正面臨老虎的威脅。受傷是真的,被老虎威脅也是真的,岑皛确認了這件事,不是鬼魅,不是陷阱。

岑皛被老虎漂亮的毛皮吸引,她随父兄打獵多年,甚少能見到老虎,此刻一見,興奮不已。只是,老虎不是好對付的東西,她此刻孤身一人,一旦有差,只怕跑不了。

想到這兒,岑皛默默拉開了弓,瞄準了老虎。獵人用的弓箭簡陋,一發不中,那老虎只怕要反擊,所以必須一箭中要害。

岑皛瞄準了老虎的眼睛,那是極薄弱的地方,她屏住呼吸,只聽“嗖”地一聲,箭離弦而去,直直射中老虎左眼。那虎長嘯一聲,竟要發起狂來。岑皛忙發了第二箭,射中老虎背部,當她準備第三箭時,那老虎轉身而去,片刻便不見了蹤影。

岑皛長長舒了口氣,她倚着樹幹待了一會兒,又仔細觀察周圍,确定沒有異樣後,這才健步沖下去,“怎麽樣?還活着?”

那人眼見老虎遁去,以為出手之人是個老辣的獵手,誰知眼前竟飄來一個少女,體态嬌小,樣貌清秀,說起話來卻兇巴巴的,像是山中的獵人。

他知道眼前的少女并不是獵人,他見過她,“我是唐闡,上山采藥,不慎踩到夾子,你能幫我嗎?”

岑皛聽了,二話不說,當即蹲下身子,仔細察看唐闡受傷的腿,敲了敲捕獸夾子,是常見的捕獸夾子,用來對付野獸的,她微微蹙眉,“我試試,能不能打開。”

說罷,她也不待對方同意,便拿出了柴刀,左右比劃着,找到下手的地方,便發力,她使出了吃奶的力氣。唐闡還在擔憂,眼見見夾子緩緩打開,忙将一條腿抽出來,只見小腿上已經一片猩紅,模樣駭人。

岑皛将捕獸夾子丢在一旁,搓搓手,俯身過來察看唐闡腿上的傷,“骨頭真硬,居然沒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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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站起來,看看四周,抛下一句:“你等着”,就轉身離開。

唐闡不及阻攔,岑皛已經消失在密林之中,他不禁心存遺憾,倘若岑皛因此遭遇意外,他該如何是好?轉念一想,岑皛常在這山中行走,自然有防身之法,倒不必杞人憂天。

須臾,岑皛已經抓着一把綠色的植物回來。唐闡認得些草藥,知道那裏面有止血止痛的,心下歡喜。

岑皛這邊就着石頭把藥搗碎,唐闡那邊已經把傷口附近的衣料扯開,猙獰的傷口随即露出。岑皛正待包紮,想着沒有包紮的布條,便看了一眼唐闡。

唐闡會意,便要撕扯衣物,誰知岑皛嫌他動作太慢,竟然拎起柴刀,從他袖子上生生割下一塊布。唐闡看得頭皮發麻,那柴刀精心磨過,甚是鋒利。

岑皛處理起傷口,動作甚是熟練。她是半農半獵之人,自小使刀做活,不知受過多少皮外傷,處理起來不再話下。只是唐闡見了,未免生出憐惜之意。

畢竟,岑皛的年紀,滿打滿算,不過十五而已。十五歲的少女,孤身一人上山打獵,敢于面對老虎,能打開捕獸夾子,當真是放養大的女孩。

岑皛處理完畢,拎起柴刀,就近砍了一根竹子,麻利地修好長短,又極貼心地修整了竹節,自己試了試,這才交與唐闡,“拐杖。”

“多謝。”

唐闡靠着“拐杖”,慢慢站立起來,試着走了幾步,骨頭沒斷,勉強能走。他回身欲撿起地上的背簍,只是動作緩慢,行動艱難,着實令人着急。

岑皛見狀,飛快過去将背簍撿起,同時看了一眼裏面的東西,“缺什麽,我幫你找。”

唐闡笑笑,“別麻煩了,都這時候了,回家要緊。”

岑皛這才想起時間,深以為然,便拿上自己的東西,背着唐闡的背簍,“走,我送你下山。”

唐闡沒有拒絕,他很樂意接受岑皛的好意,何況作為傷者,實在沒有信心能一個人走出去。

深山老林,本來是個沒有路的地方,就算是常來的獵人,也得步步小心,如今岑皛帶了個傷者,走起路來自然慢了許多。

岑皛是個急性子,腳步快,如今是難得慢了下來,還特意走在前方,用柴刀開路,真是難得。

唐闡心中燃起了希望,他漫不經心地問:“我們見過吧?”

岑皛沒回頭,動作也沒停下來,回了一句:“是嗎?”

聽那語氣,只怕是沒有印象的,甚至是沒有意識到二人曾經見過。唐闡已經猜到這個結果,親自證實了,免不了覺得遺憾。

既然岑皛不記得,他此刻也不宜多說什麽,萬一惹怒了這姑娘,将他一人抛在山上,可不得了。

唐闡收起小心思,認真地走着路。骨頭沒斷,皮肉已破,流血已止,疼痛不止,每走一步,都是鑽心的痛。他告誡自己,男子漢大丈夫,不能在小姑娘面前叫苦。

岑皛倒是時刻顧念着身後的傷者,她不時提議,建議休息,只是唐闡斷然拒絕,理由是:“一鼓作氣,不能停下來。”

岑皛想着,也是有理,且平日用不了多久就可以走出去的深山,此刻已經走了許久,她未免也着急了。今日偶爾發發善心,倒要善始善終。

這一路上,二人甚少交流。唐闡見岑皛雖在前方開路,到底與自己保持一定的距離,是不是回頭看看,可不僅僅是為了關照後邊的人,他便知道這小姑娘不大放心。半農半獵之人,都是殺過生的,自然該有警惕之心,此刻的岑皛,想來已是破例。

走出深山時,已經是太陽偏西。初秋的風吹來,還帶着熱意。這時候,腳下有路了,是獵人們踩出來的山路。二人沿着山路走着,默然無話,到了山下平地,也就到了岔路口上,能看見不遠處的人家,算是到了安全地帶。

“就到這兒,我要回去了。”

岑皛甩下一句話,不待唐闡回答,已經身在岔路之上,她步子快,走得又急,跟逃命似的,片刻功夫,已經走出老遠。

唐闡目送岑皛離去,待岑皛的身影變得小小的,小到幾乎看不見了,這才慢吞吞地撿起背簍,稍稍整理了裏面的草藥,然後背上,拄着拐杖,艱難地走上另一條岔路。他亦耽誤不得,得趕在天黑之前回家。

至于岑皛,她本來還可以再送唐闡一程的,只是到了岔道上,偏偏有一條岔道是到她家的,所以動搖了。因為住的偏僻,她不常見外邊的人,連本村的人也是少見,平日甚少有什麽左鄰右舍的互幫互助。今日舍命救唐闡,已經是意料之外的事,他是個陌生人,岑皛做到這一步也就夠了。

這樣想着,岑皛心裏唯一的一絲愧疚也就抛到了九霄雲外,她滿腦子換成家裏的事,想着三哥已經在家了吧。

岑皛的家,是在半山腰上的,她剛下了山,又得往山上走,此刻行動自由,亦不覺得辛苦,只是靠近家門時,忽覺異樣,便駐足觀察。

屋裏有人,屋裏有除了爹和三哥以外的人,聽那吵吵嚷嚷的,只怕不止一個人。岑皛想起一件事,立刻臉色煞白,她猜到是誰來了。

明知道是麻煩,卻不得不惹上,如今麻煩找上門來,也只好硬着頭皮面對。岑皛忽然明白了,三哥甚少讓她單獨出去,今日破例,總是有緣由的。

這時候,從屋裏扔出一件東西,險些砸在岑皛身上。她定睛一看,是爹的藥罐,藥汁連着藥渣潑了一地,火氣頓時湧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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