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逼迫
岑皛家是佃農,種着本寨岑竣家的幾畝水田,今年莊稼歉收,別說交租子了,連吃飯也要成問題。火上澆油的是,岑父病重,需要錢治病,家裏連一個子兒也拿不出。岑三四處借錢無果,被逼得沒辦法,只好硬着頭皮向岑竣家借高利貸,利息按天計。如今地主兼債主的岑竣親自找上門來,自然是要債的。
岑三知道這事,所以才早早把妹妹支出去打獵,誰知道債主還沒走,妹妹岑皛已經氣呼呼地從外邊沖進來,正好瞧見這一切,什麽都瞞不住了。
岑皛掃視一屋子的人,目光最後落在病床上,那裏躺着她的老父,如今氣息奄奄,想來被氣得不輕。
“阿皛,過來。”
岑三見妹妹手持柴刀,怒目而視,生怕妹妹沖動起來,要吃虧,連忙上前,将岑皛拉過來,護在身後,向那些人作揖賠笑道:“我妹妹還小,不懂事,各位,多多包涵,多多包涵。”
岑竣已經是個糟老頭子了,衣着體面,卻沒有殷實人家的氣派,反而多些粗蠻之氣。他沒有理會岑三的話,眼珠子随着岑皛而轉,擺出一副長輩的面孔,“這就是阿皛,長大了。”
岑三見狀,只怕事情要壞,咬牙道:“這是阿皛,您知道的。”
他的話裏明明在暗示什麽,岑竣卻全然不顧,反而笑眯眯道:“我知道,我知道,阿皛嘛,大家都知道——你怕什麽?”
岑竣盯着岑三,目光陰狠,向前走了兩步,“還是,你有了非分之想?”
“不,不,怎麽會?”岑三神色惶恐,一邊将岑皛牢牢護在身後,一邊直面岑竣,“老爺,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我岑三不會賴賬的。請您再寬限幾日,再寬限幾日。”
岑三言辭懇切,姿态放得很低,就差跪下磕頭了,可他始終沒有跪下。岑皛被三哥護在身後,雖然憤怒,亦不敢輕舉妄動。這局面,顯然對她家不利。
岑竣并不理會岑三,他使了個眼色,一同來的岑家子弟立刻擁了上去,一夥人扯岑三,扭手踢腿,牢牢按住;另一夥人抓岑皛,扯手揪發,推推搡搡,押到岑竣面前。
岑皛拼命反抗,奈何雙拳難敵四手,女孩子的力氣本來也比不過男人,很快就被制住,柴刀也不知在什麽時候被奪取。一切的反抗,好似徒勞。
“按住她,按住她。”
見岑皛還在費力掙紮,岑竣不耐煩地吩咐子弟們,他輕輕走到岑皛面前,仔細端詳着岑皛的臉,啧啧驚嘆:“養在賤民家,長成這樣,也不算差了。”
這個時候,“撲通”一聲,岑父從病床上掉下來,他看見兒女們受人欺負,氣得要起來,奈何力氣不夠,竟掉了下去,一時半會兒動彈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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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竣……你……都姓岑……”
岑父瞪着眼,手指着岑竣,斷斷續續地吐出幾個字,每說一個字,他都要停下來,好像就要斷氣了。
“快要咽氣的人,還要拖累兒女,可憐呀,可恨呀。”
岑竣感嘆着,他走到岑父身邊,踩了幾下,“你死了,岑三,岑皛,才不會累死。”
岑父被氣得猛烈咳嗽,卻又毫無辦法,任由對方欺辱,他躺在地上,吐了一大口黑血。
“岑竣,你欺人太甚!”
岑三大聲吼叫,他猛烈掙紮,眼看就要掙脫,那些子弟們把他的頭按下去,拳頭如雨點般落下,好容易才制住。
岑竣皺着眉頭,不再理會地上的岑父,他踱着步子,走到岑皛身邊,伸出粗糙的老手,捏住岑皛的下巴,打量道:“若是拿這張臉抵債,也值幾個錢。”
岑皛又驚又怕,那張令人厭惡的臉在她眼前放大,被捏住的下巴動彈不得,只能保持着別扭的姿勢,那種無力又無奈的感覺,把眼淚擠了出來。
流淚,是示弱的表現。可是,岑皛不願意示弱,她不願意在這種人面前低頭。
“拿開你的髒手!”
也不知是哪兒來的勁兒,岑三居然猛地掙脫了那些人,他握着柴刀,一把推開岑竣,又将控制岑皛的人趕走,惡狠狠地道:“岑竣,你別忘了!她是誰的女兒。”
岑皛被這岑三的瘋狂模樣吓到了,她重獲自由,忙着呼吸新鮮空氣,眼見地上的老父親已經喘不過氣來,她趕緊去将岑父扶起來,幫着老父親順氣。
岑三拿着柴刀,不時向那些人晃着,一副被逼急了的模樣。那些人也怕不講道理的亡命之徒,他們有所忌憚,便不敢輕舉妄動,都在等着岑竣的命令。岑三緩慢移動,将老父親和妹妹護在身後,自己挺身面對強敵。
“她姓岑,叫岑皛,現在你們家,你說,她是誰的女兒?”
岑竣語氣冷冷的,向前逼了幾步,“少說這事,你不是說,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嗎?那,你準備拿什麽來還?你們家,除了人,還有什麽值錢的東西?”
“我給你們種地,給你們打獵,還不成?”
岑三把眼睛瞪得圓圓的,他若是要一個人拼蠻力,未必能打得過這麽多人,可人被這麽逼迫,也不能活活咽下這口氣。而且,在這個時候服軟,只怕人家欺負更甚。
“三兒,三兒,”
岑父緩過氣來,他呼喚着兒子,“求老爺們行行好,再寬限幾日,再寬限幾日……咳咳。”
岑三聽得父親這樣說,咬着牙,忽然就雙膝跪地,猛地磕了幾個頭,磕得頭破血流,滿額污跡,“求老爺們發發慈悲,再寬限幾日!”
岑竣見了此番情形,知道逼迫不過,此刻對方服了軟,正宜見好就收,語氣才緩和下來,“好,就給你們三天時間,三天之內,還不上,就把你們家的人,都牽到集市上賣了。”
他說完這話,甩甩袖子,便大搖大擺地往外邊走,随從的子弟們也跟着離開,其中一個還留下一句話:“這是咱們的地盤,別想着跑。”
待那些人走幹淨了,岑皛才癱坐在地,面對這樣的事,她不但毫無辦法,還要依靠家人的保護,幾乎成了累贅。一向好強的她,如何能接受?
兄妹倆一起将老父親扶到床上,掖好被子。岑皛又替哥哥找了草藥,包了額上的傷,接着要去給父親熬藥,岑父阻止了她。
“別走,聽為父說句話。”
兄妹倆一齊跪在父親病床前,聆聽教誨。此情此景,頗有老人臨終向兒女留遺言的感覺。
“咱們家,什麽都拿不出來了,倘若還能種田打獵,也許能有點積蓄……咳咳……可我這病啊……你們別費這個心思了。聽我的,收拾東西,逃吧。”
岑皛淚流滿面,她年輕,沒經歷過事情,怎麽受得了這些?她用袖子擦着眼淚,忍住抽泣聲。
“阿皛,聽爹的話,你去收拾東西,咱吃過晚飯就走。”
岑三這樣說,岑皛立刻擦着眼淚,跑到房裏收拾東西。逃跑雖然不是個好辦法,可總比被人賣作奴隸強些。要是能找個地方躲起來,種田打獵,一家人照樣好好活着。想着想着,前途就變得光明了,動作也明快些。
岑皛的房間在外邊,這樣其實是在支開她,而她渾然不覺。
待岑皛走遠了,岑三才拉着父親的手道:“爹,您要說什麽,兒子聽着呢。”
“三兒啊,爹就要死了,死人什麽都不怕,可你們得活着呀。”岑父說着說着,涕淚縱橫,“阿皛,不是咱們這樣的下賤人家,這些年,苦了她。我想啊,榮家人再絕情,這麽大個女兒,總不該不管的。你帶着她去榮家,倘榮家念着血脈親情,是最好。否則,你們兄妹倆,一起走吧。”
岑父閉着眼,淚水濕了面頰,刀刻般的皺紋,皺得更深。
“爹,你怎麽辦?”岑三不為所動,他追問道。
“我這條老命,值得那幾個錢,都是姓岑的,我死了,岑竣該放你們一馬。”
岑父擺擺手,催促兒子離開。岑三卻不肯,他向後挪動幾步,目光堅定,“砰砰”地磕了三個頭,“爹,是可忍孰不可忍,兒子不孝,實在辦不到。”
“你……”
岑父指着兒子,氣得青筋暴起,卻說不出一句話來,只得無力地拍打着被褥,瞪着眼,眼裏滿是血絲。
岑皛聽見動靜,急急地跑過來,只見父親在床上抽搐着,模樣駭人,而岑三木然立在一旁,眼神可怕極了。
“三哥,爹這是怎麽了?”
岑皛看着父親的模樣,又是害怕,又是擔憂,急得手足無措。
“去請大夫,快去請大夫。”
岑三喃喃自語,随即就要出門,岑皛拉住他,“咱們沒錢,大夫怎麽肯來?”
這話像一盆冷水澆在岑三頭頂,讓他瞬間清醒起來。
岑皛看着哥哥的模樣,後悔說了剛才的話,她邁開步子往外走,“我去請大夫,就是把我賣了,也要請個大夫回來。”
這時,岑三突然拉住岑皛的胳膊。岑皛欲掙紮,奈何哥哥力氣大,她只能無奈地瞪眼。
兄妹倆,就那麽對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