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麻煩
岑皛在榮家的生活注定不會一帆風順,麻煩總是要不時找上門來。
岑皛在榮家,待的是柴房,行動範圍也以柴房為核心。而柴房是個下人待的地方,倘若有不合身份的人出現,就是來找麻煩的。
第一個來找麻煩的人是榮介亨,他是伏硯榮氏的嫡孫,榮巨川和岑玖唯一的兒子,現年十八歲。從表面上看,是個不茍言笑的貴公子。這種人來柴房,哪裏會有什麽好事。
榮介亨身邊的少年名叫蔣翊,是伏硯守備蔣俶的獨子,一副孔武有力的樣子。蔣俶娶了榮巨川的妹妹榮協羽,做了榮家的乘龍快婿,又掌握着伏硯城的兵權,是伏硯地方排得上座位的權貴。蔣翊也因此成為當地有名的貴公子,他比榮介亨小十來天,二人一起長大。
劉大娘正監督岑皛劈柴,看到年輕主子來了,趕緊迎上去請安問好,滿臉堆笑。
榮介亨的書童王恕,是榮府大管家王忠之子,平時也驕橫慣了,他見岑皛只顧着劈柴,看都不曾看他們一眼,便怒了。
“劉大娘,那個人就是岑皛?”
王恕鼻孔朝天,向劉大娘問着。劉大娘會意,答道:“就是她,才來的,不懂規矩。”
“既然不懂規矩,就讓我來教教她。”王恕大步走到岑皛面前,朗聲道:“岑皛,榮大公子和蔣公子在此,還不去拜見!”
回應他的是柴薪被劈成兩半的聲音。
王恕吓了一跳,他見岑皛不理不睬的,只顧做自己的事,臉色就變了,就要拿出點威風來,“別劈柴了。停下!”
他這樣說着,眼看岑皛仍是不聞不問,便上前去,伸出手,作勢要奪岑皛手裏的柴刀。岑皛見狀,迅速閃身後退,躲了過去。
王恕沒有得逞,他黑着臉,來了脾氣,正要上前,卻聽後邊傳來蔣翊的聲音,“王恕,你不行,回來。”
蔣翊不是王恕直接的主子,可也得罪不起,王恕只好咽下這口氣,瞪了岑皛一眼,極不情願地回到榮介亨身後。
榮介亨一言不發,徑直走到岑皛面前,他長着一張很好看的臉,可這張臉上沒有笑容時,令人覺得難以接近。
“你是岑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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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話的語氣也是,有些冷淡,沒有太多情緒,像塊漂亮的石頭。
明明已經知道她是誰,為什麽還要明知故問?岑皛心裏惱火,她不懂這些公子哥的做派,也不願意回答。她本能地想要後退,又覺得這樣會在氣勢上落了下風,便硬撐着。
說實話,她不喜歡榮介亨,又覺得有些怕他。同樣是面對不熟悉的人,她在唐闡面前就沒有這種感覺。
“說話。”
很顯然,榮介亨是知道岑皛的,可他用這種命令的語氣說出來,仿佛一定要聽到岑皛親口說,不然就不肯罷休。
岑皛感覺到來自榮介亨的壓力,她以沉默作為對抗的方式。
“說話呀,啞巴了?”
蔣翊大步走上來了,他也是咄咄逼人的樣子,未必比榮介亨的态度好,可是沒有那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覺。
岑皛咬了下唇,就是不答話。
“哎喲,二位公子,這丫頭就是這倔脾氣,夫人也沒辦法。”這時候,劉夫人跑出來說話了。
榮介亨只是淡淡地看了劉大娘一眼,劉大娘自知失言,趕緊行個禮,不敢久留,一溜煙跑了。
“你就是岑皛,要別人替你說?”
句子長了一點,說出來的話就緩和些,榮介亨注視着岑皛,可見他是下了決心的。
“我就是岑皛,怎麽樣?”岑皛終于忍不住了,要她一個人直接面對榮介亨,壓力太大。而且,她不知道眼前的人要做什麽,總覺得心裏慌慌的。她竟然覺得害怕。
說了話,就是服軟了,榮介亨對這個結果還滿意。不過,他接下來的話幾乎讓岑皛招架不住。
“在這裏,吃得慣嗎?睡得好嗎?”
是的,榮介亨就是這麽問的。看上去不茍言笑的他,一派從容地問了幾個家常問題,好像面前站着的就是他的家人。
岑皛一時語塞,不知該如何回答。她怎麽可能睡得好?她怎麽可能吃得好?她現在是寄人籬下,看人臉色,為人奴仆,榮介亨究竟是在以什麽樣的身份提問?
她覺得自己糊塗了。
這麽問了的榮介亨,竟然沒有去看岑皛的住處,只是這麽問了而已。他沒有得到岑皛的回答,竟然又道:“說話。”
這就好像,他并不是有多在意岑皛吃得怎樣、住的怎樣,他在意的是岑皛得回話,這仿佛體現着他的身份。
不知為何,“說話”二字對岑皛有特殊的魔力,她聽了以後,竟然鬼使神差地擠出了一個字:“好。”好像說了這個字,一切就真的好了。
蔣翊大笑起來,王恕跟着露出得意的表情。
岑皛只覺得無比尴尬,她這是睜眼說瞎話,騙誰呢?榮介亨聽了以後,不喜不怒,仍是那麽一張臉孔,只見他從懷裏摸出一張紙,打開,“認得這個嗎?”
岑皛只認得“白紙黑字”,哪裏知道上面寫的什麽?養父家是佃農,一家人都不識字,又沒錢送她去書院裏,長到這麽大,連自己的名字都還不認識哩。
蔣翊看到岑皛的反應,知道她是不識字的,便哈哈大笑起來,“連自己的名字都不認得,還妄想回榮家,也不怕人笑掉大牙。”
與蔣翊誇張的反應不同,榮介亨臉上是沒有表情的,他追問道:“不認識?”
蔣翊那笑聲,激起了岑皛的羞恥之心,倘若榮介亨有些眼色,便該适可而止,而是步步緊逼。因此,岑皛咬住下唇,“不認識就是不認識,怎麽了?”
那一刻,各種情緒湧上心頭,她覺得眼淚都要掉下來。
出人意料的是,榮介亨卻沒有繼續嘲諷,只是淡淡道:“這是你的名字,岑皛。”
已經被情緒左右的岑皛,聽了這話居然安靜下來,莫名地,好像得了一絲安慰。
“你要做榮家的女兒,至少認得自己的名字。”
榮介亨這樣說着,随即走上前,将那張紙遞給岑皛。岑皛正驚訝時,已經伸手接下那張“白紙黑字”,這雙手已經不受她的控制了。
“我是榮介亨,是你的親哥哥,你記住。”
榮介亨的語氣還是那麽平淡,面上卻柔和了許多,看岑皛的眼神似乎多了些情緒。
“哥哥”二字喚醒了岑皛的記憶,她不由想起岑三,那個人才是她的“哥哥”啊。可是,岑皛卻不由多看了榮介亨一眼,這個人也說是她的“哥哥”,這個人是榮家未來的繼承人吧,他竟然要認她?
“這是你表哥。”
榮介亨介紹了蔣翊,蔣翊似乎并不排斥這個稱呼。這二人的态度,一下子變好了許多。就在岑皛驚訝之際,一件事情打破了她的幻想。
毫無預兆地,榮介亨和蔣翊,一個揪住岑皛的左臂,一個扭住岑皛的右胳膊,兩人架着她,拖到牆角的大水缸旁。“撲通”一聲,岑皛頭朝下,腳朝上,落入大水缸裏。
水缸很大,足以使岑皛掙紮着把頭冒出來,她被嗆了好幾口水,一臉驚訝而又氣憤地看着水缸外邊的人。
“這是懲罰。”榮介亨淡淡道,臉上還是沒有多少表情。
“想活着,就得守本分。”這話是蔣翊說的,也不知是提醒,還是威脅。
天氣漸涼,岑皛才從嗆水中緩過來,她打了個大大的噴嚏,榮蔣二人适時躲開了。
“我是你親哥哥,你記着,要是忘了,這就是下場。”
榮介亨說完,看也不看岑皛,便轉身離去。蔣翊倒是看了一眼岑皛,一副幸災樂禍的模樣。待旁人走幹淨了,岑皛才想如何爬出去。
那個水缸實在太大,可以容得下她站立,水缸邊緣又滑,沒有什麽可以支撐的地方。岑皛雙手攀住水缸邊緣,雙腳使勁蹬着,努力往外邊爬。
這時候的水已經足夠冷了,她不能待太久,亦不敢指望他人相救,且這幅模樣也不好看,只有自己拼了老命往外爬。
當岑皛一條腿夠到大水缸邊緣,另一條腿正努力往外走時,一個不穩,整個人一歪,翻身跌落在地上,擦着泥土,抹着雜物,滾到水缸腳下。
幸虧大水缸四周清理幹淨,并沒有什麽銳利之物,否則還不知道要怎麽樣呢。
這時候,一陣風起來,将那“白紙黑字”吹到岑皛面前。岑皛一股氣正不知往哪兒出呢,她抓起那“白紙黑字”,正待撕碎,卻又忍不住打開看了看。
白紙上有兩個字,像是外邊茶館招牌上方方正正的模樣,不說認不認得,單是看看,已經覺得有一種莫名的美感。
“哎喲,這是怎麽回事?”
劉大娘回來了,她瞧見岑皛的模樣,笑了又笑,接着作出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哎喲,這一大缸子水,得費多少人力呀,你就這麽弄髒了?”
岑皛又氣又急,氣勢卻衰弱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