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舅舅

挨了榮介亨耍弄,又被劉大娘嘲笑一番的岑皛,心情有點低落,好在劉大娘沒有得寸進尺,仍按往常打發岑皛上山砍柴。

被榮介亨那麽一說,岑皛胡思亂想一通,砍柴便沒那麽積極了。她拎着一把柴刀,在樹林子晃蕩着,不知不覺走到了深山裏。當她覺察時,一支羽箭擦着她的脖子飛過去,釘在後邊的樹上,箭镞完全沒入。

岑皛不敢動了,這是遇到了很高明的獵人,她站在那兒,拿柴刀的手有點抖。

“中了中了,快去看看。”

那邊有人在歡呼,聽聲音,絕不是一個人。不一會兒,便有一個眉目清秀的少年穿出樹林,他看到了岑皛,又看了岑皛身後大樹上的羽箭,神色微訝。只見他不言不語,飛快地從岑皛身邊跑過去,雙手握住羽箭,使勁拔了出來,然後迅速退了回去,消失在樹林裏。

岑皛正是驚魂未定,她是半個獵人,卻從未被人如此威脅過。她看到那少年的打扮,就想起了岑家寨。岑家寨的人,會定時進山狩獵,并不全是為了更多的食物。所以,她今天是多不小心,居然撞上了。

岑家寨的大隊人馬就在附近,而岑皛已經被人看見,這時候再跑就沒意思了。她想起岑竑對自己說的話,有那麽一瞬間,竟然想要撿起這根救命稻草。

隐藏在樹林裏的人終于出現了,為首的是一個中等身材的中年人,衣着體面,胡須修得很整齊,一張臉令人想起他年輕時的模樣,只是雙目如鷹,被他看到的人,會忍不住戰栗。

岑皛看到了他,微微顫抖的手也好了,已經知道敵人是誰,用不着表現出害怕的模樣。何況,她在某些方面偏于遲鈍,真正面對威脅時,反而會表現出滿不在乎的樣子。

“阿皛。”

那個人開口了,他叫她阿皛,叫得那麽順口,模樣也變得和藹可親了。

“我是你舅舅啊。”

什麽?舅舅。岑皛迅速收羅腦海裏的記憶,她從前并沒有“舅舅”這一類親戚,如果現在有的話,只能是來自于岑玖那邊。岑玖是岑家寨寨主的女兒,有一個妹妹,一個弟弟,那個弟弟就該是岑皛所謂的“舅舅”吧。

“這位是岑家寨寨主,還不過來拜見。”

一旁的人這麽提醒着,岑皛才想起來,岑竑是岑家寨寨主,但他在事實上已經讓位于兒子岑璋,寨子裏的人習慣上稱岑竑為老寨主,稱岑璋為寨主。岑皛雖然算是岑家寨一份子,卻并不關注岑家寨的事,那日也是被岑竑吓到了,忘記了這件事。

話說,寨子裏的事務應該已經交給岑璋處理,為什麽處置岑三的時候,是岑竑親自出面,而岑璋反而不見了蹤影?

Advertisement

岑璋當然不知道岑皛想着什麽亂七八糟的事,他招招手:“阿皛,過來。”

雖然心裏還沒同意,岑皛的雙腳已經邁了出去,這就是等于認可這位“舅舅”了。岑璋見了,果然露出一絲滿意的笑容。

“阿皛,這是你表哥岑崛。”

岑璋熱情地向岑皛介紹自己的兒子,岑皛聽了“岑崛”二字,心中大驚,這名字的寓意可不怎麽樣啊。

岑崛不似榮介亨那般不茍言笑,他向岑皛點頭致意,岑皛卻沒什麽反應,活脫脫一副被吓呆了的模樣。

“阿皛,聽說你的箭術不錯,來,跟岑家寨的男兒們比比。”

岑璋親自拿來一張弓,一袋箭。岑皛本來還因為岑璋的話而猶豫,待看了那弓箭,兩眼放光,立刻接了過來,算是答應了。

岑皛輕而易舉拉開弓,只覺得從前用的,簡直是根木頭。

那些岑家子弟見岑皛不費力氣地拉開弓,紛紛露出驚訝之色。那張弓是岑璋自己用的,一般人拉不開,何況是個小姑娘。

“好好,不愧是我的外甥女。”

岑璋大笑起來,拍着岑皛肩膀道:“去吧,給他們瞧瞧。”

岑皛被岑璋的粗糙大手拍得肩膀痛,可她心裏卻是莫名的高興,有一種被認可了的感覺。

狩獵開始。按照岑璋的吩咐,幾個岑家寨的子弟跟着岑皛,負責撿獵物。岑皛的确不負衆望,讓随從的人得了大把獵物。

其實,放出第一箭時,岑皛心裏還是很緊張的,那一箭雖然射中了兔子,兔子卻帶着箭繼續跑,還是岑家寨的子弟去追回來。所以,岑皛心裏不是很好受。

多放了幾箭以後,岑皛忐忑不安的心開始平靜下來,注意力集中到打獵這件事,越發覺得手裏的弓箭好用。此後,箭無虛發,獵物倒是有大有小。

最激動人心的一次,是岑皛和岑崛同時看中了一頭野豬,二人幾乎同時放箭,野豬應聲而倒。子弟們上前去看,因為箭杆子上有字,所以能辨認。岑皛用的是岑璋的箭,正中野豬要害,而岑崛的箭中了野豬的背部,斜斜地插在那兒。

這次算是岑皛贏了岑崛,但圍觀之人的表情怪異,岑皛看了岑崛的臉色,亦十分後悔,只是不知該說些什麽好。

岑崛是岑家寨的少寨主,她岑皛是個什麽東西,竟然敢跟少寨主搶奪獵物?真是膽大包天。岑皛這麽想着,情緒就變得低落了,獵物也不足以吸引她的注意力。

她終于察覺到,輸贏這種東西,還是要看人的。岑崛當場發怒還好,要是當時沒什麽表現,只怕會秋後算賬。

這樣一來,岑皛所獲獵物,全集中在前半段。

狩獵結束後,開始清點獵物。純粹按數量,是岑皛第一,岑崛第二,岑屽第三,岑岬第四。倘若按獵物大小,這排名就得重來,因為岑屽獵了一頭虎,得了第一,岑崛仍是第二,岑皛成了第三,岑岬繼續墊底。

岑皛也是這個時候才知道自己的對手是誰,她看着站在岑崛身邊的岑屽,總覺得岑屽氣勢更強,而且這岑屽對她并不多看一眼。這樣一來,她對岑崛的感覺就好了許多。

而那個岑岬,則是岑屽的親弟弟,倒是低眉順眼的。這兄弟倆能跟着少寨主出獵,絕不是一般的岑家子弟。

岑璋宣布了結果,他把兩種排名都說了一遍,重點誇獎岑皛一番,說她不愧是自己的外甥女,巾帼不讓須眉之類。接着,岑璋又贊岑屽為岑家寨年輕一輩的勇士,要他好好輔佐少寨主岑崛。

這時候,岑屽表明了自己的忠心,态度終于謙卑了些。他的兄弟岑岬亦跟着表忠心,一副人雲亦雲的模樣。

岑皛看見岑屽的變化,總覺得這個人不是那麽簡單,而岑岬又不靠譜。

狩獵之後,岑璋将獵物賞賜給随行之人,岑皛沒要,她住的是榮家的柴房,可沒有自己做食物的地方。

岑璋倒也沒勉強,他把岑皛叫到一旁,語重心長地道:“阿皛,舅舅再親,比不得父母,你得回榮家。不管他們對你怎樣,血脈親情割不斷。”

這話傳到岑皛耳朵裏,并不是那麽受用。血脈親情什麽的,沒有實際檢驗過,誰又知道呢?

至今沒有得到榮家善待的岑皛,覺得岑璋是站着說話不腰疼。

“你呀,安心待在榮家,倘若他們不可理喻,舅舅給你讨個公道。”

讨什麽公道?胳膊擰不過大腿去。岑皛對榮岑兩家都沒太多好感,倘若岑家真是對她好,便不該讓她過得那麽辛苦,不該讓岑三死了,更不該在現在說什麽好聽的話。倘若榮家要對她好,就不會十幾年不聞不問,到了這種時候還要遮遮掩掩。

要說呢,榮家雖然對岑皛不怎麽樣,現在好歹給了個吃住的地方,而岑家只有幾句好話而已。

所以,岑皛只是用一副淡漠的表情回應岑璋,希望他快點說完。

“阿皛,拿着。”

岑璋摸出了個錢袋子,沉甸甸的,就那麽放在岑皛手裏,“這是今天的獎勵。”

錢的話,是個很實在的東西,比那些好聽的話要動人。岑皛兩眼放光,對岑璋的印象頓時好了起來。

岑璋見岑皛沒有推拒,很是滿意。岑皛捏着沉甸甸的錢袋子,也很是滿意。

“天快黑了,我得走了。”

岑皛高興的同時,終于覺察到天氣的變化。劉大娘曾經氣勢洶洶地告訴她,不管打了多少柴,天黑之前一定得回去,否則以逃跑論處——這可不是鬧着玩的。

“去吧。”

岑璋大手一揮,就放岑皛走了。

岑皛一手抓前袋子,一手拎柴刀,今天砍的柴全不管了,一個人往伏硯城的方向去。跑出了幾丈以後,她想起了什麽,又迅速跑回來,對岑璋道:“謝謝舅舅。”

說罷,再次飛奔而去。

第一次喊出“舅舅”這個稱呼,還真是不習慣,可心裏是輕松的,眉頭也舒展了,好像一切不快都暫時跑到九霄雲外。

岑璋微笑着目送岑皛離開,岑皛的身影消失了,他的笑容也不見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