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劈柴

岑皛回到榮家,天已經完全黑了。劉大娘帶着幾個壯漢,拿着棍棒,氣勢洶洶地站在那兒,倘若岑皛再不回來,這些人就該采取行動了。

“才幾天,就忘了自己是誰了?”

劉大娘見岑皛回來,立刻開始數落,那幾個壯漢站在一旁,像是撐場子的,又像是看笑話的。

岑皛悄悄将錢袋子收好,有這個在,她情願挨劉大娘一頓訓斥,只要東西不被拿走,就萬事大吉。

劉大娘唾沫星子滿天飛,在夜裏也不顯眼。岑皛離的遠,難得低眉順眼,沒被濺上。

過了不久,岑玖身邊的婦人來傳話,說岑皛今日回來晚了,情有可原,且念在頭一次,姑且罰去劈柴,至于岑家舅舅送的東西,萬萬收好了。

岑皛聽着前邊的話,以為又是“情有可原”,又是“頭一次”的,可以免于處罰,誰知還是被罰去劈柴。聽到後邊,不禁打了個寒顫,想來今日的事,岑玖已經知道了。

倘若岑玖知道今日的事,那麽岑皛前幾日的所作所為,她也是知道的。說的更遠些,岑皛被抛下這十幾年所經歷的事,岑玖未必不是看在眼裏,只不過無動于衷罷了。想到這兒,岑皛異常憤慨。

不知情還算情有可原,明明什麽都知道卻還要裝作一無所知,這當然令人心寒。

劉大娘得了主子的吩咐,也就不再訓斥岑皛了,她叫人端來殘羹剩飯,說這就是岑皛的晚飯,還說絕對不可以浪費了。之後,那些人便揚長而去。

岑皛看着被随意放在地上的飯菜,平日裏也是這些,只有那日跟岑玖對峙時,才得了頓好飯。飲食關乎生死存亡,絕不是什麽細枝末節的東西,倘若連這一點都不在意,還會在乎其他的嗎?

本來,岑皛是得過且過的想要待下去,可有了白天岑璋的事,晚上又得了對比,就未免心神搖動,下意識地摸了錢袋子。

有這個東西在,就算是跑出去,也可以免于不死吧。岑皛生了這個念頭,幾乎一夜未眠。次日醒來,她已經放棄逃跑的念頭。

岑璋說了很多好話,可他沒說一句要讓岑皛離開的話,反而是在鼓勵岑皛留在榮家。倘若勢力能與榮家抗衡的岑家都不願意做點什麽,孤身一人的岑皛,又如何逃出榮家的魔窟?

逃走,終究是個前途未蔔的事。

岑皛用冷水洗了臉,整個人清爽許多。她看了一眼藏錢袋子的地方,倘若劉大娘那些人有心要拿去,想來她也沒什麽辦法,就那麽放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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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大娘拎着鞭子,氣勢洶洶地過來,她是越來越需要這東西壯膽了。

“起來了,去吃飯,吃飽了就幹活。”

岑皛默默地去放飯的地方,領回來一份白米飯。白米飯這種東西吃久了,也能吃出甜味來。她默默地嚼着,不發一言。

這會子,劉大娘倒是有些耐心,見岑皛吃完了,就打發岑皛去劈柴。老實說,上山砍柴比劈柴輕松些,砍柴畢竟可以偷懶,而且沒有數量限制。劈柴就不同了,劈柴一般會指定數量,而且今天是帶有懲罰性質的,不會輕松到哪兒去。

“把那堆柴劈完,今天的晚飯就有着落了。”

意思是今天的午飯已經沒了,倘若完不成任務,連晚飯也不會有,只能餓着肚子挨到明天了。岑皛看了一眼她的任務,眼神難得幽怨起來。

“夫人說,給你個教訓,不然記吃不記打。”

劉大娘在一旁說道,她把手裏的鞭子高高揚起來,示威般向地上甩了一下,“啪”的一聲,分外刺耳。

只是示威而已,用不着這樣裝模作樣,岑皛就是看不慣劉大娘的做派,又不願跟她多說,自己默默撿起斧頭,開始劈柴。

劈柴是個力氣活,也是個技術活。有力氣沒技術,空耗力氣,累死個大活人;有技術沒力氣,紙上談兵、地上摸魚,只能請別人幹活。要是有力氣有技術,劈個柴跟切西瓜一般,輕輕松松。

岑皛算是後者,可再怎麽輕松,劈柴也是個力氣活,并不适合小姑娘。加上昨日狩獵的事,她用了岑璋那張弓,副作用已經顯現出來。

手臂酸痛,掄起斧頭來,已經覺得費勁。她又是個不服輸的人,斷不肯在劉大娘面前叫苦叫累,且還要咬着牙表現自己的韌性。

一個上午過去,岑皛劈好的柴成了堆,動作也慢了下來。劉大娘說到做到,對岑皛的午飯,半個字不提,自己甩着鞭子吃飯去了。

岑皛丢下斧頭,氣呼呼地坐在柴上,伸出雙手看着,這一看,自己也覺得心疼了。

她的手是幹活的手,在養父家中時,從小就做着家務,後來打獵、砍柴什麽的,都是要些力氣,手上的保養,是從未想過的事。不但如此,還希望雙手皮糙肉厚些才好,這樣才能承擔更多的體力活。

現在,這雙手的皮不夠糙,肉也不夠厚,已經起了好幾個大大的水泡,還有一些正在萌芽過程中。

岑皛的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她覺得自己沒用,幹這點活就已經受不了了,以後可怎麽辦!沒了養父和三哥的她,是要自己想辦法過日子的,這雙手不行,她還能靠什麽?

此刻,榮介亨正在遠處偷偷看着,他問書童王恕:“夫人怎麽說?”

王恕道:“夫人吩咐過,只要岑皛認個錯,服個軟,求個饒,這事就算了。但有一條,不許把這意思明說了,定是要岑皛扛不住了,自己低頭才好。”

榮介亨嚴肅的臉上,多了一絲情緒,他邁開步子,徑直走到岑皛面前,抓住岑皛的雙手,看了一眼,“不用劈柴了。”

岑皛被他吓了一跳,手忙腳亂地将自己的雙手收回來,“我的事,你不用管。”

說罷,她又掄起斧頭,麻利地劈起柴,好像賭着氣要證明自己的能耐,亦是不肯在榮介亨面前示弱。

榮介亨看着岑皛的倔強模樣,一言不發地走了。王恕跟在後邊,特意回頭瞪了岑皛一眼,倒有幾分恨鐵不成鋼的意思。

待榮介亨走遠了,岑皛也就停下來。她攤開手,發現右手上多了個血泡,紅色的泡泡在一衆水亮泡泡裏分外顯眼,是真的痛啊。

劉大娘回來以後,叫岑皛把劈好的柴堆起來,這是劈柴的善後事宜,當然比劈柴輕松許多。岑皛沒有像對榮介亨那樣倔強,她老老實實地去堆柴。十指連心,手掌上的痛,也是會傳到心底的。

一個不小心,柴薪的邊角撞破了一個水泡,痛的感覺從掌心傳到心頭。岑皛蹙眉,她告訴自己,一點小痛罷了,又不是沒遇到過,便又若無其事地幹活了。

柴堆了一半,榮介亨回來了,他手裏還拿着一個小瓷瓶子。

“大公子,您來了。”劉大娘立刻抛下岑皛,滿臉堆笑跑上去問好。

“你先忙去。”

榮介亨這樣說了,劉大娘只好很識相地離開,只留下岑皛和榮介亨二人在原地。

“停下,”榮介亨這樣命令道。

岑皛無動于衷,繼續搬柴薪,動作緩慢。

“你的手不要了。”榮介亨黑着臉,語氣嚴厲,走上去強行将岑皛拉起來,岑皛掙脫他的控制,站到一旁。

榮介亨将瓶子推到岑皛面前,“把泡挑了,塗上這藥,明天就能好。”

明天就好了,是不是就可以繼續給你們榮家幹活?岑皛忽然産生這個念頭,她果斷地拒絕了。

“拿走,我不要。”

岑皛态度堅決,榮介亨态度更堅決,他執意要将藥瓶塞進岑皛手裏,卻在看到岑皛掌心時有那麽一刻的猶豫。

岑皛看到他的猶豫,奮力掙脫,小小的藥瓶也落到地上,碎成了幾片。

有些事情,一旦就錯了,就難以挽回。榮介亨意識到了,岑皛也意識到了,二人對視片刻,是岑皛先低下頭。

氣氛變得壓抑,終于,榮介亨轉身走了,沒有留下一句話。岑皛是等他走遠了,才擡起的頭。

她看不慣他眼裏的憐憫,讨厭他那嫌棄的眼神。

岑皛自己捏破了水泡、血泡,在牆角找了一株草藥,碾碎了,敷在泡泡上。以前,她不會這樣找藥,現在她卻想着要快點兒好。在記憶中,那種藥會起作用。

榮介亨默不作聲地走了,他竟然覺得失落,雖然想要接納這個妹妹,卻顯然沒有做好完全的心理準備。當他看到那雙髒兮兮的手上布滿了水泡,其中還有破了的,便不再想靠近。

他的情緒表露在臉上,岑皛肯定也意識到了,所以兩個人才會那麽尴尬。在那一刻,他竟然不想着如何挽回,亦不想想自己是否還能挽回。

那真的是女子的手?

榮介亨覺得不痛快,他去見了岑玖,向母親詢問,為什麽不直接暗示岑皛可以低頭求饒。

岑玖說:“岑家寨塞進來的人,若是廢物一個,不過多雙碗筷。倘若不是,就得早做準備了。”

榮介亨想起岑皛那倔強的模樣,他也見過岑皛砍豬肉——麻木不仁的屠夫,大概就是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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