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罪人

岑皛手上的泡,戳破了以後,沒幾天就好了。柴還是要繼續劈,大概是岑玖怕她砍柴出了門,負氣跑了,所以這麽安排。不過,此時的劈柴,比之前輕松許多。劉大娘不再拎着鞭子瞪眼瞧着,岑皛也學會了偷懶。

除了劈柴,偶爾送柴到廚房,岑皛在榮府的活動範圍因此擴大。活動範圍擴大,就有可能遇見更多的人,于是她遇見了唐闡。既然遇見了唐闡,總該有些故事發生。

唐闡推着一車新鮮果蔬進來,正好與兩手空空離開廚房的岑皛對上了眼。岑皛不料在此地遇上他,于是面露驚訝之色,唐闡卻是一如既往,沖她一笑。

人生何處不相逢。

在伏硯這個地方,榮府是代表神國的,府裏府外養着童仆無數,自然包括菜農。唐闡既然來送菜,自然就是榮家的家奴,所以岑皛覺得驚訝。以前,她還以為唐闡只是個農人呢。

唐闡也是在意這件事,他借故過來看岑皛,二人在牆角下有一段對話。

“你也是榮家的人?”岑皛驚訝地問,這樣忽然增加了一絲親密感。

“家父在神都得罪了人,全家流放伏硯,給伏硯子為奴,算是榮家家奴。”唐闡輕描淡寫地說道,他這話的信息量太大了。

岑皛自幼消息閉塞,初入伏硯城都覺得新鮮,對于來自神國心髒的唐闡,自然覺得無比新奇。

神都,流放,罪人,原來二人同病相憐。

“罪人之子?”岑皛很沒頭腦地問了一句,她只是聽說過“罪人之子”的說法。三哥告訴過她,不要理那些流放罪人,會惹禍。那麽,她現在何止惹了禍。

“你怕了?”唐闡定定地看着岑皛,似乎對這種态度習以為常。

岑皛搖搖頭,“你給榮家種菜?”

“我們家管着菜園子,”唐闡回答道,“你想做什麽?偷菜?”

岑皛搖頭如搗蒜,怎麽可以這樣想她?待她看清了唐闡臉上的笑容,方才意識到那只是個玩笑。

偷菜?笑話。榮家的東西,外人可是碰都不能碰的。岑皛在清醒的時候,是知道這個道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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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你從神都來,神都是什麽樣子?”

對于外面的世界,岑皛所知不多,這會子倒是有了求知欲。神都,會不會是個跟伏硯一樣的地方?神尊居住的地方,是不是跟伏硯城裏榮家的格局一樣?這些,她很想問問唐闡,結果唐闡一句話就逼得她沒法再問。

“那時太小,記不清了。”唐闡微笑道,面上還有一絲歉意。不過,好像是為了安撫岑皛,他又道:“家父家母都還記得神都的事,哪天有空,請二老給你說說。”

“好啊。”岑皛脫口而出,她驚覺自己在唐闡面前未免太活潑了些,連忙收斂些,“那,你們住哪兒?”

神情收斂了,話卻不曾收斂。

唐闡看着岑皛,眼裏帶着淡淡的笑意。岑皛見了,心生異常,這種感覺,好像只有面對他才有。

這時候,廚房那邊有人在喊唐闡的名字,唐闡聽了,便要離開,在離開之前留下一句話。

“榮家的菜園子,一打聽就知道。”

岑皛得了話,生怕別人看見,趕緊溜回柴房,把門關上,再思量着唐闡剛才的話。榮家的菜園子,大約是個跟榮家一樣有名的地方,如果有機會出去,稍微打聽一番就該知道了。

她這麽一想,前途頓時充滿了希望。人吶,有了想做的事,就可暫時抛卻煩惱。不過,這畢竟是暫時的,尤其是對于岑皛這樣的人來說。

就這麽見了一面,岑皛心中不甘,她半躲半藏的,悄悄觀察着那個小門。倘若唐闡要出去,必定經過那裏。但要是在岑皛回柴房的這點時間裏,唐闡已經出去,那就十分不幸了。

岑皛還是幸運的,她看到了唐闡推着木板車離開,車上還有挑剩退回來的菜。明明距離不遠,明明想要上前再打聲招呼,雙腳卻像是被定住了,挪不動分毫。一顆心砰砰亂跳,既害怕唐闡看見,又害怕唐闡以外的人知道,內心糾結得要緊。

唐闡終于還是出去了,岑皛那既不能上前、又不願意後退的雙腳頓時解禁,迅速抽了回去,回到她該待的地方。

為什麽心跳還是這麽快?她好像是第一次這麽關注一個人,還是一個沒有任何血緣關系的異性。沒有任何經驗的她,幾乎找不到解釋的理由。

劉大娘見到岑皛,就氣勢洶洶地過來,“跑哪兒去了?還不幹活去!”

她大概在尋找岑皛,所以生了氣,這會子才注意到岑皛的變化,立刻又道:“等等,發生什麽了?”

岑皛不理她,說句實在的,她跟這位劉大娘大眼瞪小眼也有些時日了,只怕被她瞧出什麽,要是因此被捏住把柄什麽,就更不妙了。

劉大娘見岑皛低眉順眼的,一口氣也順了些,便不再追問,只是打發岑皛去幹活,啰啰嗦嗦地數落了一通。

岑皛老老實實地幹着活,心在浮動。當一個人開始關注另一個人時,就會不自覺地收集有關這個人的信息,耳朵裏甚至會過濾掉雜音,岑皛亦是如此。

在劈柴、送柴的間隙,她聽到了有關唐闡的傳聞。

據說,唐闡祖上白手起家,由庶人做到了小官吏,到了其父唐作勘這一代,更是與十八勳舊同朝,令人羨慕,只是不知犯了什麽事,奪了官位,流放到這伏硯來。可憐唐闡,好好的官家子弟,成了菜農。

那些人議論時,雖然帶着一絲同情的語氣,更多還是嘲諷。他們又說伏硯這個地方,蠻荒之地,比天還遠,只有被流放的人才會來這裏,真不是什麽好地方。

岑皛聽了這些,對唐闡的印象大大改觀,那種同病相憐的感覺,深深刺激着她。

一個官宦之家的子弟,因為背負罪人之子的名頭,全家流放到伏硯,從此遠離優渥的生活,這種落差要如何适應?唐闡說他那時還小,記不清了,可只要是個人,就算從別人口中得知自己家族過去輝煌,再與現實作對比,肯定會有些想法吧。

就算是岑皛這樣,得知自己與伏硯榮氏有血緣關系,也會産生想法的。她沒有見過神都的樣子,沒法想象唐闡初次見到伏硯城時的心情。

伏硯城,比起神國也是個偏遠地方,窮鄉僻壤,蠻荒之地,就是榮家的下人也會議論這件事。這樣一想,岑皛就覺得伏硯榮氏不是那麽高高在上了。

待在蠻荒之地的勳舊子弟,與流放罪人的子弟,到底有多少區別?

岑皛第一次覺得自己的腦袋如此好用,她把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理了一遍,覺得自己挺有道理的。只是,這些話不能同別人說了,她亦不想與人議論唐闡的事。

之後的一段時間,岑皛總會不自覺地辨聽着有關唐闡的點點滴滴,這已然成為她生活中的一大樂趣。

她也會在幹活的時候偷偷觀察着那個小門,看看唐闡有沒有從那裏出現,沒有出現不要緊,這種期待構成了她生活的一部分。倘若唐闡下一刻就會出現,這仿佛成了人生的驚喜。

時間長了,岑皛總結起見到唐闡的規律,她發現唐闡和一個老頭子輪流來送菜。那個老頭子好像就是唐闡的父親,模樣很是和藹,說話聲音不大,能讓人聽清楚而已。也許因為那是唐闡的父親,岑皛對這個人不覺得厭惡。就是那些收菜的人可惡,挑三揀四的。

她也在總結,為什麽之前沒注意到唐闡來送菜的時間,現在卻一點也不肯錯過?也許是因為之前早出晚歸去砍柴吧,岑皛這樣安慰自己。

唐闡來送菜時,會偶遇假裝路過的岑皛,然後付之友好一笑。只這一笑,已經能在岑皛心中陰霾散去許多。然而,唐闡很是小心,并未像上次一般,與岑皛躲到一旁說話。岑皛也想避着府裏的人,生怕被人瞧出端倪。

然而,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偷偷見人的次數多了,自然會被有心之人瞧見,劉大娘就是那個有心之人。

劉大娘是奉岑玖之命照管岑皛的,有關岑皛的一切,她自然得注意。岑皛的變化,她是看在眼裏,不過稍稍試探一番,已經得了準信,只是不動聲色而已。

岑皛因為心裏藏着事,害怕劉大娘知道,對劉大娘的态度也不像之前那般蠻橫,幹活比從前更勤快。雖然還不會說些甜言蜜語,到底是恭順了許多。

這種變化,廚房裏那些人也覺察出來,只是不知道原因,暗暗揣測劉大娘是用了什麽法子,竟然制服了岑皛那個犟骨頭。有人悄悄提出來,劉大娘一邊說沒這麽回事,一邊訴着苦,好像受了多少委屈,弄得那些人沒法子繼續說下去。

因為唐闡一個人,竟然改變了周邊許多人和事,這也許是當事人并未考慮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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