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宴席
榮府家宴,人手不夠,一向與柴薪打交道的岑皛,被安排到廚房打下手,主要是幫着燒火。因為她變得溫順許多,那些人使喚着她,也覺得順手了。
這是岑皛第一次進入廚房,光明正大地走動。她看見許多從前沒見過的食材,叫不出名字,甚至不曾想過還有這東西。鼻子裏嗅着菜肴散發出來的香氣,透過人群看見準備好的佳肴,難免意動神搖。
“火太小了,加柴!”
那邊的大師傅扯着嗓子喊着,他此刻忙忙碌碌,又近于急火攻心。岑皛聽見了,趕緊過去添柴加火,好在大師傅忙着做菜,并沒多少工夫數落她。
廚房裏都是忙碌的身影,忙雖忙矣,還是有些秩序的樣子。一個管事模樣的人,站在那兒指揮着,這些人聽從他的吩咐,毫無怨言。
岑皛蹲在竈臺前,猛然發現,自己在這人群裏,其實并沒有個位置,連添柴也是臨時的,她感到一陣莫名的失落。
今天,唐闡有來送菜,是父子倆一起來的。大約是因為人多,他沒有注意到岑皛,岑皛卻注意到了他,在人群裏一眼就看見了他。只是隔得太遠,岑皛不敢上前打招呼,更不敢遠遠地喊上一嗓子。
岑皛多麽希望唐闡能在人群裏尋找她的身影,就像她尋找他一樣。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怎麽會這麽想?怎麽能這麽想?
已經開始上菜了,廚房了幾個管事的開始争吵起來,導致其他人也停了下來。
“幹什麽?幹什麽?”一個體面的中年人從外邊進來,劈頭蓋臉地訓斥在場諸人,“都什麽時候了?看看你們,亂糟糟的成怎麽樣?榮府沒辦過宴席?你們都給我聽着,打起十二分精神,要是出了岔子,沒好果子吃!”
岑皛後來才知道,這個人就是榮府的管家王忠,也就是榮介亨書童王恕的父親。
王忠一番訓斥之後,廚房裏雅雀無聲,能聽見鍋裏冒熱氣的咕咕聲。“幹活去!趕緊的。”
衆人又開始忙碌起來,只是少了些喧鬧聲。王忠看着衆人幹活,不一會兒就出去了,幾個管事的跟在後邊,一臉阿谀像。
不知為何,岑皛覺得這位管家不像個管家,倒像個集市上賣菜的。在她的想象中,榮府的管家起碼得有幾分榮府的氣派相,這才對得起伏硯榮氏的名頭。
開始上菜了,一隊年輕的侍女一個接着一個進來端起菜肴,動作整齊有序,顯然是經過訓練的。待她們出去後,廚房裏的人好像紛紛松了口氣。
岑皛現在已經無事可做,她悄悄去洗手洗臉,整了整衣服。身上這件衣服是之前送來的舊貨,料子自然比她從前的衣服好,就是稍大了些,并不相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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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呢?還有人嗎?”廚房裏忽然嚷了起來,岑皛跑過去看,一位管事的正在焦急地叫喊着。原來,突然間人手不夠了,管事的來廚房尋人,廚房之人皆不敢答應。
榮府的家奴,一向分工明确,什麽人幹什麽事,越俎代庖可是不行。所以,那管事之人催促多半,并無半個應聲之人。
管事的急了,指着衆人道:“你們你們,要是壞了事,誰也跑不了!”
其實不過一件小事,只是上下拘于成規,誰也不敢輕舉妄動。有個體面些的老奴,見那管事的急了,便道:“我們是廚房裏扔,管的是廚房裏的事,外面一概不知,您老爺別為難我們。再說了,咱們越權出去,有什麽事,誰擔待得起?”
有人出了頭,廚房這邊的人便理直氣壯地出來回應,那管事的見情況不好,只好灰溜溜地走了。不一會兒,管家王忠便來了。
“怎麽了?怎麽了?都是府裏的下人,眼睛朝天上吶?”
王忠氣勢洶洶地進來,拿眼睛掃了衆人一遍,“去,把年輕的姑娘都挑出來,到前邊聽候吩咐!”
他這樣一說,身後幾個管事的人便上來,瞧見年輕的姑娘就揪出來。此番是針對年輕姑娘的,廚房裏那些人便不作聲了。
這樣一挑着,便把岑皛揪了出去。廚房裏有人欲提醒,被身邊的人攔住,王忠見狀,便問:“怎麽着?”
先前欲說話的人,滿臉堆笑道:“王大管家,您老有所不知,這姑娘不是廚房裏的,她一向跟着劉大娘,毛手毛腳的,怕是不好使。”
王忠聽了,便打量岑皛一番,翻了個白眼,“我當是誰呢。不就是一有名有姓的家奴,有什麽稀罕的?去,都給我到前邊去。”
王忠都已經這樣說了,那些人自然不敢再多嘴,只是岑皛心裏不痛快。她乖乖地跟着新挑出來的姑娘出去,沒有大鬧一番,這會子心裏不好受,脾氣倒是收斂了。
廚房裏的人看着岑皛被帶走,頗有些幸災樂禍的樣子。
廚房裏拎出來的姑娘,随着王忠穿過幾道門,來到一個院落裏,便停了下來。在那兒,王忠又訓斥了一番,說了待會兒要幹什麽,要注意些什麽,略說了些規矩,又叮囑道:“府裏的規矩,你們是知道的。犯了錯,就得受罰,都給我小心着。”
衆人唯唯諾諾,岑皛只覺得好笑。人是管事的挑出來的,出了事不找管事的,卻算這些人的,倘不是奴仆身份微賤,誰願意受這個氣?
王忠這麽吩咐一番,自己先走了,只是叫一個管事的将衆人領到前邊去。那管事的就是之前到廚房要人而不得的,此刻頗為趾高氣揚。
岑皛心裏暗笑,她默默地跟着這些人穿過一道又一道門,眼睛不住瞥着府裏的風光,只覺得一輩子沒見過這麽好的宅院,羨慕之情溢于言表。
到了地方,那管事的只讓衆人在那兒候着,說得了吩咐就出去,否則,小心鞭子。衆人唯唯諾諾,站在原地不動了。
這裏,是榮府舉行家宴的大廳外邊,能看到些大廳裏的風光。岑皛聽見絲竹之聲,又瞥到一群少女翩翩起舞,那華美的衣裳,見所未見聞所未聞。
與岑皛同來的,大多是頭一回到前邊院子,莫不悄悄墊腳昂首,欲瞧一眼榮府的風光,驚訝、羨慕這些神情,幾乎掩蓋不住。好在這兒離得遠,不至于被裏面的人瞧了去,否則定要惹禍的。
酒菜的香氣傳到外邊,岑皛拿鼻子嗅了嗅,頓覺餓了。她想起今日在廚房忙忙碌碌,好像還沒吃飯呢。眼看着天色漸暗,肚子開始咕咕叫喚,同行之人聞聲而笑,卻未必強了多少。
有人在喊話,岑皛才知道,這不過是榮府家宴,方才開始。那麽,她還要在這兒站多久?想到這個,未免站立不住。
“都老實點。”先前那個管事的悄悄過來道,“家宴散了以後,賞你們飯食。”
年輕的姑娘們聽了,精神振奮。榮府家奴的飲食用度,都是分三六九等的,這些年輕姑娘都是下等的奴婢,甚少有機會嘗到主子桌面上的膳食,今天算是平白多了個機會,就跟撿了寶一般高興。
岑皛內心鄙夷,不就是剩菜剩飯嗎?可她卻不由得咽了口水,果然是餓了。
家宴緩緩開始,卻遲遲沒有結束的意思。岑皛被冷風吹着,只覺衣衫單薄,不足以禦風。她擡眼看着夜空,瞧見一輪明月挂在天邊,幾個星星落在一旁,四下裏都是朦胧的顏色。
“大人饒命吶!饒命吶!”
一陣年輕女子的哭喊聲驚醒了岑皛,她不動聲色地瞧着聲音的來源,只見一侍女被人拖了出來,就在外邊,脖子上挨了一刀,血流滿地。
“來兩個人,去收拾收拾。”
一個管事模樣的出來,向岑皛這邊的姑娘們命令道。她們被剛才的情形吓到了,誰也不敢動。那管事的只好自己動手,拉出岑皛和另一個姑娘,推着往大廳裏去。
“低頭,待會兒只管收拾地上的東西。”管事之人低聲吩咐道。
岑皛低着頭,小心翼翼地走進了大廳,跟着那管事的,蹲下身子,收拾着地上的碎瓷片和菜肴。她聽見樂器的聲音,瞥到少女翩翩起舞時擺動的衣腳,餘光瞧着大廳主位,那裏坐着一位老者,錦衣華服,頗具威嚴。
老者身邊坐着一婦人,也是一把年紀的,身後侍奉之人,都是年輕的姑娘,神色嚴肅,戰戰兢兢。
終于,岑皛找到了岑玖,也看到了岑玖身邊那個男人,那就是她所謂的“親生父親”?
“別磨蹭,快點兒。”
管事的這麽一說,岑皛便不小心弄傷了手,血滴到了地上。
“快走,快走。”
在刻意壓低的催促之聲中,岑皛倉皇離開大廳,回到外邊的人群裏。沒有包紮傷口,血流夠了,自然會停的。
她在大廳裏的時間不短不長,沒有注意到她,沒有在意她的生死,她只是個無關緊要的人,與那些高高在上之人,不可相提并論。
真正不在乎的人,你眼裏不會有她。
岑皛後來才知道,之所以安排一群年輕姑娘在外邊,是預備着主子發火時,當做替罪羊奉上的。
巧的是,她這個替罪羊沒被主子們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