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安慰

榮府家宴之後,岑皛确定了兩件事。第一,她無法忽視榮家人對自己的态度。第二,對于榮家人而言,她确實可有可無。

這兩件事令岑皛很是沮喪,她對劉大娘的态度,由低眉順眼變成了默默無言,隔着老遠都能感覺到她那種消沉。

劉大娘也覺得奇怪,她不動聲色地打聽了一番,知道岑皛在家宴上的經歷,便按照規矩向自家主子岑玖禀告。

“岑皛也來了?”岑玖表示驚訝,她顯然專注于自己的事,沒發現那日的岑皛。此刻被人提醒了,頓覺後怕。

“是,夫人,奴婢打聽清楚,王大管家明知岑皛的身份,還要打發她去,這不是想看您的笑話嗎?”

劉大娘是岑玖貼身的奴婢,知道主子的死穴,她這麽一說,還有些針對王忠的意思。

岑玖默然,她是岑家寨過來的人,在榮府并無根基,很多事情都管不動,府裏的人也有因此看輕她的,王忠便是其中一個。

劉大娘瞧着主子動了心思,趁機道:“夫人,王大管家是榮府的家生奴,心向着誰,用腳趾頭想都知道。他這麽做,一定是受人指使。”

王忠雖是家奴,在榮府也是家奴的大頭頭,能指揮得動他的人,自然是榮府的主子。劉大娘這麽一說,岑玖就想到了自己的婆婆。

岑玖輕輕嘆息,道:“常言道,家醜不可外揚,這榮岑兩家的事,偏要說與外人聽,也不知是着了誰的道。依你看,這事該怎麽辦?”

劉大娘瞧着四下無人,便湊到主子耳邊道:“依奴婢看,這事兒,裝糊塗的好。”

“怎麽說?”

“府裏對夫人的看法,不是一天兩天了,斷然不會為着一事一時變了。如今,老爺、老夫人年事已高,也沒多少日子了,您就忍耐些。待二老百年之後,世子當了家,夫人的兒子就是下一任伏硯子,榮家上下少不得求您。倘若榮家人不識擡舉,您還有娘家人,靠着兩頭,用着兩頭,榮華富貴,自然不愁。”

劉大娘這麽啰啰嗦嗦地說了一番,不過是“靜觀其變”幾個字。岑玖聽到心裏,還是覺得貼身的奴婢貼心,展顏一笑,“到時候,還是少不得你的好處。”

劉大娘得了主子的誇贊,還不敢大意,試探着道:“夫人,有一句話,奴婢不知當說不當說。”

一般說這句話時,都是有話要說的,只是幹系太大,總想着先弄個“免死金牌”,到時候好抽身走人。這想法雖好,就是忘記了“心腹”與“心腹之患”就差了兩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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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麽話,直說。”

劉大娘得了“免死金牌”,這才道:“依奴婢看,那個岑皛終究是個麻煩,不如——”

“怎麽樣?”

對于故意吊胃口的行為,岑玖也覺得不悅,不過是因為她想聽到後文,只好耐着性子追問。

劉大娘嘴唇動了動,沒發出聲音,最終,她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岑玖明白了,正襟危坐,緩緩道:“外邊的人,有懷疑那孩子親生父親的,可從沒有人懷疑她不是我的女兒。如今,她到了榮家,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不得怪在我頭上?”

岑皛活着的時候,可以是個包袱,人人避之不及。可她要是死了,未免有些個懷念的人,會出來說三道四。到時候,任憑岑玖有幾張嘴,也是說不清。

劉大娘見狀,忙道:“夫人說的是,奴婢疏忽了。不過,倘若岑皛犯下大罪,外邊人,便不會議論了。”

岑玖冷笑道:“她活着,便是個天大的罪過,還要如何?總之,這個馊主意,別提了。”

劉大娘探到主子心意,便拿出另一個主意,“夫人都這麽說,那岑皛便是個禍害。倘若不能除了,便該讓她離得遠遠的。”

“你有什麽辦法?”

劉大娘湊在岑玖耳邊,嘀嘀咕咕一番,只見岑玖的眉頭漸漸舒展,眼裏透出一絲笑意。

“那,奴婢就告辭了。”

劉大娘說完話,頗為自得地離開,慢悠悠地去了柴房,結果瞧見岑皛同人說話,便藏了起來,側着耳朵偷偷聽着。

這邊的岑皛,絲毫未發覺有人在聽牆角,她擡眼看着唐闡,神情頗為沮喪。

“怎麽了?被人欺負了?”

唐闡柔聲問道,并不是可以作出來的姿态,很自然,令岑皛莫名安心。他今日是來送菜的,瞥見了岑皛的模樣,只道是有事,便尋了由頭,悄悄過來,可巧四下無人,正宜相會。

以岑皛的性子,就算是真的被人欺負了,也未必能對唐闡說出口。何況,就是說了,唐闡又能做什麽?跟伏硯榮家作對嗎?

所以,岑皛只是垂着頭,并不說話。她內心期待着唐闡能做些什麽,這同樣說不出口。還有一件更說不出口的:只要唐闡在身邊,她的內心就會忽然平靜,暫時忘記煩惱。

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已經無從考證了,只知道這是一件十分羞恥的事,萬萬不可令唐闡知道。

唐闡觀察着岑皛的表情,他知道岑皛一定有心事,只是女孩子的心事不好對他說。然而,只要岑皛對他說了,那就會是一個美好的開始。所以,他必須想辦法促成這件事,還不能因此給岑皛留下不好的印象。

“你不說,我可就不走了。”一向溫和的唐闡,說出了無賴般的話,笑容卻依舊如常。

岑皛擡眼看着,又氣又惱,想要跺腳,表現出來的卻是矜持。倘若是別人對她說了這樣的話,她定然轉身就走,只留下一個一去不反的背影。但是,對方是唐闡,她做不到。

不但做不到,唐闡這麽說了,她還覺得有點開心,甚至有想要說出緣由的沖動。這麽一激動,反而不知自己為何傷懷。

在十五年前,她就已經成為榮岑兩家的棄兒,只不過到了最近才覺察到此事,才覺得傷心。這樣的心緒變化,也能對人說?

唐闡從岑皛的臉上看到了動搖,他知道再加把勁兒,就可以誘使岑皛說出心事。于是,他接着道:“我不是說過,有什麽事,可以來找我嗎?現在,無論你想說什麽,我都在這兒聽着。”

岑皛一顆心終于徹底動搖,不過,她還是沒有表現得太明顯,而是想了想,才喃喃道:“懷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一個孩子,會輕易扔掉嗎?”

唐闡明白岑皛的糾結,這是岑皛必須想明白的事,“這事,我沒法親身經歷,就舉個例子吧。比如說,完全找不到食物的時候,母老虎就把自己生的小老虎吃了,以此活命。被吃掉的小老虎,會怎麽想自己的母親?”

“它會怨恨。”岑皛想了想,說出了個不确定的答案。

“不,已經死了的東西,不會再有怨恨這回事了。”唐闡微笑着,“那母老虎呢?你認為母老虎會怎麽想?”

這次,岑皛沒有說自己的想法,她反問:“怎麽想?”

“母老虎想,小老虎不過是自己身上掉下的一塊肉,如今吃回去罷了。”此刻的唐闡,笑容是冷冷的。

岑皛訝然。

如果對母老虎而言,生下孩子的辛苦,足以抹殺它對小老虎的屠殺,那麽作出什麽都是可能的吧。假若人也這麽想,不過掉下一塊肉而已,為了大人的性命,要處置掉這塊肉,也是可以有各種辦法的。

唐闡的舉例,只是說了最極端的結果,講了最惡劣的可能,所以也是最能刺激人心的,連藏在暗處的劉大娘,也覺得不快。

“只是舉個例子而已,用不着這樣。”唐闡見岑皛的神情不對,出言安慰道。

只是舉個例子而已,岑皛卻不能像唐闡那般坦然,她看着唐闡,只覺得眼前的人也變得陌生了。

人的感覺,也同人心一般變化莫測嗎?

唐闡注意到岑皛的變化,他知道自己的話吓到了岑皛,只怕影響到了自己的形象,正躊躇着,那邊有人喊他的名字。

“我不能久留,先走了。”

唐闡沒有多說,迅速抽身離開。他是從官宦子弟到流放罪人的,知道現實的殘酷,因此不自覺地想要告訴岑皛。現在看來,似乎太心急了。岑皛,經歷的事太少了。

岑皛目送唐闡離去,她也沒說句挽留的話,此刻心情複雜,有話說不出口。

“都什麽時候了,還不去幹活!”

劉大娘洪亮的嗓音傳來,将岑皛拉回了現實。

“磨磨蹭蹭什麽呢?總是偷懶,你以為你是誰呀?你以為,府裏會養閑人?告訴你,一個不小心,把你發配到底下,連伏硯城的門也碰不着。”

劉大娘啰啰嗦嗦的,語氣不善。岑皛從她的話裏聽到一種可能:即便是作為奴婢,依舊可以遠離榮府。

她忽然想到,唐闡也是榮家的奴仆,卻是住在外邊。那麽,她也可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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