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秋獵
轉眼到了一年一度秋獵的時候,伏硯榮氏和大大小小各個寨子裏的子弟,都要聚起來狩獵,以此顯示武力,顯示團結一致。
假如追溯秋獵的由來,顯然不是那麽回事。當年,伏硯榮氏第一任家主榮寬初來乍到,擔心自己沒法約束那些大大小小的寨子,便想出了秋獵的辦法。到了秋獵的時候,伏硯榮氏的家主要代表神國宣示恩義,而衆寨則由岑家寨統率,向神國示忠,并且表明自己将聽命于神國的使者——伏硯榮氏。
鑒于第一次秋獵效果良好,以後便成了定例,規定每年秋天舉行。初時規模極大,後來太平日子過久了,秋獵的規模就不斷縮小,到了今日,已經演變成伏硯地方大族子弟聯絡感情的平臺。
按岑皛的想法,伏硯秋獵跟她有什麽關系?她為什麽要去參加?可這些事哪裏由得了她?不但被拉着去了,還被安排在岑玖長女榮廷芝身邊,仍是個奴仆。
她是老大不情願,可又不能不去,因為執意不去就是翻臉了。她思來想去,似乎還沒必要做到這一步。何況,伏硯秋獵那種盛事,她也有心去瞧瞧。
榮廷芝是伏硯地方有名的美人,一張臉自不用說,光是那恬淡的氣質,便足以鶴立雞群,傲視伏硯衆女。只是,這位出身顯赫的美貌姑娘,已經到了雙十年華,卻不聞談婚論嫁之事,也不知是自己眼界太高,還是別人眼界太高。
這樣的一個人,岑皛首先想到的是不好相處,她見到榮廷芝時,确實有這種感覺。而且,四目相對,兩兩對比,她迅速敗下陣來,自慚形穢。
“你就是阿皛?”
與岑皛的反應形成鮮明對比,榮廷芝卻熱情許多。這位榮家大小姐不但親切地向岑皛問候,還熟練地喚出“阿皛”二字,可見不一般。
岑皛是愣住了,她以為榮廷芝會像榮介亨那樣态度惡劣,誰知道竟是大不一樣。常言道,開口不打笑臉人,她既無法以惡劣态度回應,便顯得手足無措了。
榮廷芝倒是絲毫不見外,她好像已經認識岑皛許久了,現在的情形不過是久別重逢。
“待會兒,你就跟在我身邊,無論發生什麽,都不要管。”
這樣的提醒,讓岑皛吓了一跳。一般而言,這樣說不是預示着要發生些什麽?懷着這種不安,她跟在榮廷芝身後。
秋獵是在伏硯西邊的山麓開始,那裏有一塊平地,長滿了低矮的草,是專為了伏硯秋獵留出的空地。
伏硯秋獵極重儀式,來的人也是伏硯地方叫得上名字的。榮家之主榮茂勳和岑家寨老寨主岑竑都來了,大家寒暄一番,按照規矩祭祀,跪拜,在岑皛不厭其煩的時候,終于開始了秋獵。
此次秋獵,出獵的都是伏硯榮氏和各個寨子的子弟,又以各家少主人為重,而真正的主角,不過是互為姻親關系的榮氏、岑家寨、李家寨的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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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氏以榮介亨為主角,蔣翊随行。岑家寨以岑崛為主角,岑屽、岑岬兄弟随行。李家寨以少寨主李信為主,實際上追随岑崛。另外一個頗有勢力的楊家寨,雖然參加了秋獵,其少寨主楊治平卻糾纏在榮廷芝身邊,連馬背都不曾上去。
這正是岑皛頭疼的事。她本來以為榮廷芝也是要出獵的,這樣她也就可以跟着去,倒比傻站着要好。誰知道,秋獵一開始,榮廷芝就正襟危坐,慢慢地喝茶,楊治平便在此時竄出來,胡亂獻殷勤。
那楊治平,是個長得不錯的少年,就是多了副油腔滑調的樣子,壞人印象。岑皛第一眼瞧見他,就覺得不快。想想還要在這個人面前不知待多久,她就頗為後悔。
榮廷芝也是的,喜不喜歡,直截了當地說了,就是讓楊治平死心也好啊,這麽愛理不理地吊着人家胃口,也不是個事。
岑皛滿腹怨言,表情變化豐富,這時候,榮介亨吸引了她的注意力。準确來說,是榮介亨手下的人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伏硯這地方,山地多平地少,最不缺的就是山間小盆地。所以,騎馬這種事,更多時候還是為了凸顯馬上之人的威風,真正到了緊要時候,雙腿發力,往山裏一跑,就是持久戰了。
榮介亨是伏硯榮氏未來的繼承人,他自然要待在馬上,可那一衆随從,就得步行跟着主子。在那些步行的人裏,岑皛看見了唐闡。
唐闡不是個菜農嗎?怎麽跑去做了榮介亨的随從?難道榮家這麽缺人了?
岑皛想不明白,她看見唐闡在那些人裏,一起跟着馬兒跑,竟然沒顯示出氣喘籲籲的樣子,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神都來的人,果然深不可測。
榮介亨走遠了,岑皛一雙眼胡亂瞄着,又看到了岑崛。在那一衆岑家子弟裏,岑崛真不是那麽顯眼,若無“少寨主”的頭銜襯托,未必能注意到他。跟在岑崛身後的,是岑屽、岑岬兄弟,此時顯出一股子英氣。
瞄到了這些人,岑皛的注意力就轉移到人的身上。她看到了李信,此人與榮家、岑家都有親,卻是個十分平凡的年輕人。李信不善于騎馬,只見他步行在前邊,手裏拿着弓,坐騎讓奴仆牽着。
其餘的子弟,并沒什麽好說道的,岑皛把目光收回來,轉向在坐的老一輩。
榮茂勳,代表神國坐鎮伏硯的人,果然是頗具威嚴的。上次家宴,岑皛偷瞄了他一眼,并沒有留下什麽好印象。她覺得,這個老人一點也不親和,只想讓人不自覺地臣服。
伏硯世子榮巨川,是岑皛所謂的“父親”,剛到不惑之年的他,一點也沒有“不惑”的樣子。他雖然坐在屬于自己的位置上,卻完全淪為了陪襯,并沒有世子該有的氣度。這樣的人如果成為伏硯子,未必是什麽好事。
岑玖坐在丈夫身邊,比起榮巨川,她倒是從容許多,不時勸上幾杯酒,那酒量真是好。劉大娘立在她身邊,似乎朝岑皛這邊看了一眼,岑皛吓了一跳。
不知從什麽時候起,岑皛開始畏懼劉大娘的目光。這種轉變,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
岑皛默默嘆息一番,在不經意間,她目光轉向岑家寨。岑家寨的老寨主岑竑,就是岑皛所謂的“外公”吧,這個老人的氣派,可以跟榮茂勳一比,就是兩家的後人大不一樣。
岑竑之子岑璋,尚武好勇,一比起來,就顯得榮巨川太文弱。說句不好聽的,倘若岑璋振臂一呼,榮巨川就該滾到桌子底下。
岑皛不知自己為何有這種感覺,她想着榮家第三代的子嗣,卻是岑崛不如榮介亨。而且,“岑崛”這個名字,取得太晦氣了。
只是她這麽覺得而已,一個“崛”字,寄托着岑家寨的希望,那不是岑皛會考慮到的。
把主要人物看了一遍都瞄了一遍,岑皛覺得自己實在想得太多,也是太無聊了。單單憑自己的感覺,又能作出多少對的猜測?她不禁露出自嘲般的笑。
“阿皛。”榮廷芝忽然喚岑皛的名字,把岑皛從思緒中拉回了。
岑皛不知所以,驚訝地看着榮廷芝。只見榮廷芝拿着一杯熱茶,眼睛裏仿佛在說:喝了它。
岑皛不确定是不是這個意思,如果不是就太尴尬了。所以,她沒有馬上伸手去接,而是用疑惑的目光作為回應。
“渴了吧?喝茶。”榮廷芝輕輕将杯子向前一推,要岑皛喝茶。
天哪。楊治平在這兒費了那麽多口舌,卻沒得到半杯茶水。一直站着的岑皛,卻被榮廷芝認為渴了,這算什麽區別對待?
岑皛避開楊治平的注視,雙手顫抖着接過那杯茶,像是喝毒藥一般,一飲而盡。當她把杯子還回去的時候,忽然想到一個問題:榮廷芝是否借這杯茶表現對楊治平的不滿?
要是這樣,岑皛豈不成了替罪羊、出氣筒?她臉色一變,才升起的感激之情,頓時消散不見。最近的事,讓她變得敏感了許多。
榮廷芝并沒有多看幾眼岑皛,似乎在佐證岑皛這個“小人之心”。
“大小姐,這是你新收的奴婢?看着眼生吶。”楊治平看着岑皛,目光不善。
岑皛頓時急了,她又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尴尬,楊治平這麽說,是想要她出醜吧。
“她是岑皛。”榮廷芝不緊不慢地說道,除此之外,亦不作其他解釋。
楊治平聽到“岑皛”二字,恍然大悟般笑了,他的笑容很是瘆人。岑皛見了,只覺得讨厭,當她在意榮家人的态度時,就無法忽視這種眼神。
“狩獵結束,清點獵物。”
這時候,司儀朗聲宣布,狩獵告了一個段落,衆人的目光紛紛被拉回來。據說,今年的秋獵會發生大事,很多人都在期待。
岑皛不知道這個,她見楊治平注意力轉移,悄悄松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