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涼意

榮府的人守株待兔,就等着岑皛這只“兔子”自投羅網。令岑皛奇怪的是,這些人對她的态度不算差,因為沒有動手,甚至連一句罵人的話也沒有。

為首的人是劉大娘,她微笑着對岑皛道:“夫人吩咐,讓我等在此恭候姑娘。”

這是什麽意思?難道榮家的人不僅僅知道岑皛何時出去,還知道岑皛何時回來?目前的态度,又是在搞什麽?

岑皛一頭霧水,看着劉大娘的模樣,倒不像有壞事在等着她。難道,是榮家改變對她的看法?

這樣一想,心中就燃起無限期待。而接下來發生的事,确實在印證這種可能。

劉大娘領着饑腸辘辘的岑皛到一間屋子裏,幫着岑皛沐浴更衣,梳洗打扮,前前後後忙了大半個時辰,态度始終是恭敬、從容的。而從未享受過這種待遇的岑皛,言語動作皆十分別扭,生怕怕人笑話。

在這個過程中,岑皛體驗到許多從前不曾接觸過的東西,她才知道人還可以這樣過日子。她心裏喜滋滋的,又覺得不安,等待她的到底是什麽,她也猜不出個所以然。但眼下,的确是形勢大好的樣子。

終于忙完了,岑皛看着鏡中的人,只覺得自己之前的十五年是沒有照過鏡子的,否則怎麽會不認識那個人。

“姑娘這張臉,與夫人有三分相似,與岑家寨那位寨主,倒有四分相似。”

劉大娘透過鏡子打量着岑皛,如此說道。岑皛心中一動,這是在暗示什麽?

女孩兒長得像母親,沒什麽可說的,與舅舅有幾分相似,倒也可理解。可這旁觀之人,絲毫不提女孩兒與父親一家的相似度,可不是有問題?

岑皛心中不快,這足以令她聯想到很多事情。她不自覺地摸着袖子,這麽好的衣料,還是第一次穿在身上,有一種做夢的感覺。

“姑娘,該走了。”

劉大娘輕輕道,随即親自打着燈籠,在前邊引路。岑皛不知所以,只好在後邊跟着。

此刻,天已經完全黑了,沒有一絲月光,連星星也不見蹤影,與白日形成鮮明對比。看這樣子,只怕是要變天了。

岑皛不得不緊緊跟着劉大娘,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夜裏,那燈籠裏的微光就是唯一的光源。二人走的似乎是極偏僻的路線,沒有行人,只有少量懸挂在門上的燈籠,照亮尺寸之地。四下裏靜悄悄的,只有二人的腳步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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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經過的地方,對于岑皛來說,都是陌生的。她本來就不熟悉榮府的情況,此時更是無奈。她不知将要前往何方,之前的喜悅漸漸被焦慮替代。被放大的腳步聲,就像她此刻的心情。

劉大娘默默走在前邊,不時停下來片刻,算是照顧一下岑皛。她越是沉默,就越讓岑皛恐懼。岑皛想起剛才親切的劉大娘,恍若夢裏。

不知是穿過第幾道門,終于可以看見亮光了。劉大娘駐足,将燈籠壓低,輕聲道:“姑娘,到了。”

岑皛訝然,她在劉大娘的示意下,動作遲緩地走下臺階,沿着小道往前走,這時候,身後傳來了關門的聲音,毫無預兆。她吓了一跳,回頭一看,劉大娘已經不見蹤影,而那扇打開的大門,業已關上,只留下一片漆黑。

退路已經沒有了,只能硬着頭皮往前。岑皛環視四周,黑洞洞的,看不清,只有正前方那間屋子有亮光,還可以看見一個人影。她鼓起勇氣,邁開了步子。

管他是什麽東西。都到了這一步,不能自己把自己吓死。

屋子裏只有一個人,是岑玖,只見她笑着起身迎接岑皛,“你來了。”好像等了很久的樣子,但這等待,顯然不會令她生氣。

岑皛愕然,她隐約猜到這裏的人會是岑玖,因為只有岑玖願意跟她打交道。當真正見到岑玖那一刻,卻是那麽不真實。

屋子裏除了岑玖,還有一桌子豐盛的菜肴,單看一眼,就足以讓人流口水,何況是一天下來都沒吃什麽東西的岑皛。

岑皛的注意力,已經被美味佳肴吸引了,這是不争氣的表現。岑玖顯然注意到了。

“今天找你來,是有話要說。”岑玖忽視岑皛的視線,一本正經地說着,仿佛有意氣人。

岑皛忍住食欲,回頭看着岑玖。有話要說,是要改變對她的态度?

“來,坐下。”岑玖殷勤地拉着岑皛的手,這是母女二人第一次這樣接觸。岑皛心裏別扭,又懷着某種期待,并未反抗,反而十分順從。

對于岑皛的表現,岑玖顯然滿意,她輕輕道:“這些年來,苦了你。是我不對,不該把怨恨撒在你身上。”

這是在認錯嗎?岑皛默不作聲地看着,耳邊是岑玖親切的話語,她卻不知該說什麽。倘若岑玖已經意識到自己的錯誤,她是否應該輕易原諒?

只要幾句話而已,從前的一切,都不值一提了。岑玖說這些話時,還是很輕松的,用輕松的語氣說這樣沉重的話題,真的好嗎?

岑皛不知道,她若是在意岑玖的态度,就是不願意放棄榮家人的身份,這是一件很諷刺的事。她一直在努力克制,想要找到一個平衡點,想要以更從容的心态面對伏硯榮氏。只是,她做不到。

“我知道,你一定想要個說法,今天,我就給你個說法。”岑玖信誓旦旦道,眼裏多了一絲溫情。

“一定餓了吧,先吃東西。”

這才是關心的态度,岑皛得了許可,笑意爬上臉頰,開始吃飯。岑玖在一旁夾菜勸飯,看着岑皛狼吞虎咽的樣子,眼裏有些許異樣。

餓極了的岑皛,吃不了多少就噎着了,她喝了湯,慢慢地緩過來。當意識到身邊是誰時,她才想起要注意形象。畢竟是在伏硯世子夫人面前,不能這樣失禮。

岑玖的眼神是包容的,這給了岑皛勇氣。吃得差不多時,岑玖拿着手帕,親自幫岑皛擦嘴,動作輕柔,确實是認真對待。

岑皛很感動,她從未被人這樣對待。

岑玖,是要準備以母親的身份接納她?倘若不是,就此打發了她,她也會高高興興地離開榮家,決不會添任何麻煩。

“十五年了,你也長大了。”岑玖輕輕嘆息,似乎在回憶往事,連岑皛也被勾起了回憶。

“來,讓我看看。”岑玖輕輕扶正岑皛的臉,四目相對,只聽得輕輕的嘆息,只見岑玖緩緩收回雙手。

岑皛不解其意,她沒有距離岑玖這麽近,一時半會兒還不能習慣。

岑玖側過身子,緩緩道了一杯酒,她的手有輕微的顫抖,旁人輕易看不出來。她雙眸所表露出的感情,難以言說。

“這杯酒,給你壓驚。”

岑皛看了一眼面前的酒,又看了一眼岑玖,心裏考慮着岑玖的話,雙手已經伸出去,将酒杯接了過來。

“這十五年來,我過得很開心,你用不着愧疚。”

說罷,岑皛欲飲下那一杯酒,就在這時,岑玖忽然伸手将酒杯奪去,岑皛訝然。

“尚未舉行笄禮,就是個孩子,不許喝酒,是我忘了。”這是岑玖的解釋,連帶着不夠自然的表情,仿佛這是臨時起意。

岑皛眼珠子轉得飛快,她忽然想到一種可能:酒裏是不是有毒?這麽一想,胃裏翻騰,背脊發涼,她剛才吃下那些食物,是否也下了毒?

如果岑玖要殺她,她絕對跑不了。現在要怎麽辦?

岑皛急急地觀察了周圍,目前來看,這裏只有她和岑玖二人。她的打量,并未避開岑玖的目光。

岑玖顯然知道岑皛的懷疑,她正襟危坐,擺出一副嚴肅的面孔,盯着岑皛,認真地問:“阿皛,你是要姓岑,還是要姓榮?”

這是關乎岑皛性命的問題,岑皛對上岑玖的目光,冷冷道:“姓什麽,我能選?”

屋子裏瞬間安靜下來,沉默是件可怕的事,因為誰也不知道之後會發生什麽。就在岑皛幾乎按耐不住的時候,岑玖忽然站起來,自顧自地往外邊走。岑皛見狀,也站了起來,她注視着岑玖的背影,猶豫着要不要跟着走出去。

只見岑玖走到庭院裏,三擊掌,聲音很清晰。那扇關着的門随即打開,劉大娘提着燈籠站在外邊,她顯然看見了岑皛,面上露出驚訝之色。

“送阿皛回去。”岑玖冷冷道。劉大娘看見主人的神情,不敢多言,提着燈籠走到臺階下,作出個請的姿勢,語氣卻強硬許多,“走吧。”

劉大娘已經變成了之前的劉大娘,岑皛也該醒過來了。

岑皛遲疑片刻,随即邁開步子,跟在劉大娘身後離開。整個過程,她沒有看到岑玖的臉,或許岑玖也不願面對她。

穿過黑漆漆的院子,一點一點遠離剛才那個地方,并最終回到了柴房。岑皛目送劉大娘離去,自己回了柴房,點起油燈,癱坐在柴薪上,心是涼的,身上的溫度正好相反。

會不會死,還得等到明天才能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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