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菜園
岑皛從榮府離開時,只有很少的行李,與來時兩手空空是不一樣的。除了這一點,還有她身邊終于有了一個“熟人”。唐闡作為與岑皛一起被抓的人,總算共過一次患難,算是“熟人”,不為過了。
岑玖既然把岑皛發配到菜園子去,順帶就讓唐闡将岑皛一并帶走,當天就走,片刻不許多留。只見唐闡忍着傷痛,耐心地等着岑皛,然後二人一起出了榮府。
得以離開榮府,岑皛本該歡呼雀躍的,可這又不是真正離開,只是換個地方而已,她便覺得有些許失望,待看到唐闡強忍痛意時,愧疚就爬上她的心頭。
不管怎麽樣,總是她連累了唐闡。說什麽報恩不報恩的,強行要求人家報答自己也不是一件光彩的事。這樣一來,岑皛神色黯然,之前的決定也成了不快的源頭。
“這次,還是我連累了你。你想走,用不着顧及我們家。”唐闡走在道路邊上,輕描淡寫地道。
岑皛聽得出來,他語氣裏沒有抱怨的意思,可這更增加她的愧疚感。本來,作出那樣的決定就是匆匆忙忙未經仔細考量的,所以才有了被抓回去的後果。岑玖之所以敢那樣說話,也是猜測到唐闡在岑皛心中的地位。倘若岑皛真的不管不顧,獨自逃了,那真是人人得而誅之了。
“我不逃了,”岑皛信誓旦旦道,“不就是一死嗎?怎麽死都無所謂了。”
唐闡看着岑皛,微微笑了起來。也許,他早知道這樣的結果,也許,他根本不在意是什麽樣的結果。
岑皛對于唐闡的反應,是覺得奇怪的,雖然奇怪,卻也沒有問什麽。唐闡這個人,有時候好像一看就懂,有時候卻像戴了個面具,無法看到真實面目。但是,她經常對這個人很放心,連性命之事也曾托付了,不能不說是件怪事。
榮家的菜園子,是個很大的地方,守着菜園子的,不止唐闡一家,還有別的奴仆。只不過唐闡一家被派去送菜,因而能應對府裏那些人,威望便高了些。
榮家對待菜園子裏的奴仆,也不算差,好歹有簡陋的房屋可遮風避雨。唐闡一家是流放罪人,與其他人分開住,倒是得了幾間瓦房,住得也不擠。
唐闡領着岑皛到菜園子裏,先是拜見了父母,大概說明岑皛的情況。想來唐家父母對于岑皛的事早有耳聞,故而并不大驚小怪的,反倒好言安慰岑皛,說了許多暖人心的話,将岑皛好好感動了一番。這二老說,還有一間空房子,可以讓岑皛單獨住。
岑皛見唐闡一家的住處雖簡陋些,也比外面那些貧苦百姓的強,且房間數量足夠,便不客氣地接受了。她又向唐家父母表示感謝和歉意,說是自己牽連唐闡雲雲。
“沒有你,我們闡兒早就沒命了,說什麽牽連不牽連的。”唐闡之母郭良慈如是道,她是個看上去性情溫和的婦人。之前岑皛從虎口下救出唐闡的事,想來這二位老人也是知道的。
這話令岑皛想起唐家人的遭遇,對于流放罪人而言,他們與岑皛可以有共鳴的。岑皛忽然覺得心酸。
“怎麽了?”郭良慈見岑皛臉色不大對勁,只當是有什麽事,趕緊關切地問。語氣輕柔,就像是對待自家人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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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皛看見唐家人的關切的模樣,擔心引起誤會,忙道:“沒什麽,我來這兒就是要幹活的,挑水種菜,我都行的。”
唐作勘和郭良慈相視一笑,只聽郭良慈道:“不急不急,先安頓下來,這菜園子裏的活,是做不完的。”
岑皛想想也有道理,這樣倒顯得她太焦急了,她便說要去房間裏收拾收拾。郭良慈便帶着岑皛去看房間了。
唐作勘待岑皛走出去,才問唐闡:“這真是外邊人說的那位?”
唐闡道:“如假包換。爹,那個算命先生的話準了。”
唐作勘默然,似乎想起了什麽往事。
這邊岑皛在郭良慈的帶領下,到了一間房裏。那房間也算寬敞,裏面放着不少雜物,也有竹制的床、座椅等東西。雖然亂了些,倒是常有人來的地方。
郭良慈道:“這些都是闡兒的,他平日做些座椅籃子什麽的,就在這裏。如今你來了,将就将就,住這兒如何?”
岑皛聽說屋裏的東西都是唐闡做的,情不自禁環視一周,然後過去看了看那張竹制的小床,“這也是他做的?”
郭良慈聞言,便走上前去,道:“是啊,這是闡兒年前做的,說是技癢,找點事做。如今你來了,正好派上用場。”
岑皛輕撫着唐闡做的竹床,她自幼跟着養父和岑三,喜歡自己動手做家具什麽的,對于能做這些的唐闡,自然添了許多好感。如今,想着要在這兒住下,心裏竟然莫名開心。
“我來收拾吧。”唐闡不知何時已經進來,他話音一落,已經動手收拾了。
岑皛不知為何,心跳忽然加快,她看着唐闡麻利的動作,趕緊加入其中,郭良慈也來幫忙,很快就收拾出一間幹淨屋子。
“好了,你收拾一下,我先出去。”唐闡抱着一籃子零碎工具,說了一聲就出去了。
郭良慈見狀,只道:“有什麽需要的,盡管說,我先去準備晚飯”,然後她也出去了,只留岑皛一個人在房間裏,這也正合岑皛的意。
岑皛再次環視這個房間,東西少了,就整潔許多,她将被子鋪在竹床上,然後整個人躺上去,一下子仿佛回到了從前的家裏,心中莫名的寧靜。
“家”已經沒有了,榮家亦不肯留她,便是這兒,或許也只是個暫時的栖息地,她得學會随遇而安,不再為擇床而失眠。這種心情,又不是什麽輕松的,為什麽她又會覺得平靜?
岑皛輕輕嘆息,猛地坐了起來,把随身帶來的東西整理一下,其實也沒什麽好整理的,就是幾件衣服罷了,唯一麻煩的是那個錢袋子。自從接受這個錢袋子,岑皛有了不知名的底氣,至今尚未花出去一分一毫。如今到了這兒,卻該放哪裏?
這個錢袋子,很容易影響岑皛與他人的信任,她自己也知道,所以才苦惱。她有點後悔,得到珍貴的東西又無力守住,還不如從一開始就沒有。從岑璋那裏接受這個東西,簡直像是自找麻煩。
想了一會兒,岑皛用一個很普通的辦法藏起了錢袋子,千防萬防,又是何苦?不如及時放下,才能去做自己的事。
岑皛出去的時候,已經是夕陽西下,陽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失,天地變得陰暗起來。而她,已經嗅到了食物的味道。已經到晚飯時間了。
這時候,只見唐闡拎着一籃子青菜,動作緩慢地走到水井旁,看樣子是要洗菜。岑皛見狀,立刻飛奔過去。
“我幫你。”
不待唐闡回答,岑皛已經動手,飛快地抓起一把菜葉子放進木桶裏,立刻搓揉起來。唐闡并未阻止她,以默認的方式同意了。不知為何,岑皛總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
“園子裏的菜,你們也吃?”岑皛找了這麽個問題,大概在她眼裏,榮家人是如此刻薄的。
“好的留給主人,壞的留給自己。”唐闡淡淡道,他明明才挨了二十棍子,應該是動作不便的,此刻卻與岑皛一起蹲下洗菜,跟個沒事人似的。
岑皛只覺得,唐闡洗菜的動作娴熟,令人驚訝。莫非,這個人平日裏也是洗衣做飯的?她在心裏否定這個想法,唐闡不過是因為為人奴仆,勞作多了些,所以動作娴熟吧。
“你要是願意,洗衣服洗菜什麽的,都可以幫忙,獨當一面也可以。”唐闡語氣淡淡的,說話的樣子,就像是對待家人。只是,偶然相識的一男一女,成為家人的辦法不多吧。
“好,你們家的衣服,我來洗。”岑皛随口說道,絲毫沒意識到這話裏的意思,“以前在家的時候,爹和三哥的衣服,也是我洗的。”
她說到這裏,動作不禁慢了下來,想來是勾起了傷心事。唐闡看出來了,他輕輕道:“你可以把這兒當自己家。”
岑皛擡起頭,看着唐闡,她也不小了,忽然就意識到這話裏的意思,剛才輕易做出的承諾,現在頗覺臉紅。但是,唐闡有什麽不好?有一個家有什麽不好?榮家不會為她考慮,她就自己做主好了。
這樣一來,岑皛的思緒就飄到了很遠,直到籬笆那邊傳來一聲清亮的“闡哥哥”。
是個女子的聲音,岑皛順着聲音的方向望去,只見一個少女立在籬笆旁,笑靥如花,手裏卻拎着一塊豬肉。那少女身材高大,臉上卻是稚氣未脫,二者混合成了一種獨特的氣質。
什麽“慘哥哥”,這是在嘲笑唐闡嗎?岑皛大怒,放下手裏的菜,猛地站了起來。
那少女也看到了岑皛,她先是一驚,随即一笑,神情裏有挑釁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