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林雰

唐闡及時阻止了岑皛,他向岑皛介紹,說這是屠戶林老大的女兒,名叫林雰,時常過來,算是他的妹妹。意思是,這是青梅竹馬?

屠戶林老大的名字,就是岑皛這樣孤陋寡聞的人,也是知道的。那林老大原名林初二,家中排行老大,因祖上是外地遷來的屠戶,到了此地繼承祖業,依舊做着屠戶,還做出些名頭來。集市上的人,無不賣林初二的面子,時間久了,就稱他“林老大”,而不再直呼其名了。

岑皛見過林老大幾次,是個一臉橫肉的中年男人,身材魁梧,站在豬肉攤前好像一座小山,砍起豬肉,好像在切西瓜。對于這個人,岑皛沒多少印象,她倒是記得此人手上的殺豬刀,鋒利。

因此,見到林老大的女兒,看到她身上流露出來的屠戶氣息,岑皛是莫名的不悅。見慣了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人,自然不會是軟綿綿的小姑娘。而岑皛也是那種“殺生”之人,二人相見,不是相見恨晚就是相看兩厭。

林雰明明看見了岑皛,卻直接略過岑皛,走上前,将豬肉遞到唐闡面前,“闡哥哥,這是我爹讓送過來的。”

她本來就是一個身材高大的姑娘,年紀與岑皛相仿,算不得小,也沒有嬌滴滴的模樣。但是,那在唐闡面前略帶撒嬌的樣子,像是故意的。

屠戶家的女兒給人送豬肉,就跟本地人送外地人土特産一樣吧。岑皛見了,心生鄙夷,林雰繞過了她,這令人不爽。

“不是說了,用不着老是送東西。”唐闡蹙眉,頗有推拒的意思。

林雰笑道:“闡哥哥,我爹說了,救命之恩,無以為報,偶爾送些東西,就請收下吧。”

這話落在岑皛心裏,只是更讨厭了,莫非這兩家也有淵源?她這樣一想,竟然莫名感傷。因為自己實在不了解唐闡,而突然出現的小姑娘,卻是熟絡的樣子。

還有一個更為直接的感受,就是豬肉這種東西,對于流放罪人之家,算是比較難得的葷菜。而她岑皛,竟然也要摻和其中,間接接受人家的饋贈。

唐闡不再說什麽,想來從前也下過決心拒絕什麽的,效果不明顯,還是老老實實接受的好。況且,這林家小姑娘又不僅僅是為了送一塊豬肉而來,這意思,明眼人都懂。

林雰将豬肉送出去,這才把目光轉向岑皛,“喲,客人在此,闡哥哥也不告訴我。”

那略帶着撒嬌與挑釁語氣的話,将岑皛的火氣點燃。岑皛耐着性子,壓下火氣,她不希望讓唐家人難堪。

唐闡道:“這是岑皛,以後她住這兒。”

林雰聽了,即刻上下打量岑皛一番,笑道:“原來這就是那個災星岑皛吶。聽老人說,她會給伏硯榮氏帶來災禍,不知道是真是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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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皛還是第一次聽到這個版本,她先是一驚,接着一怒,正欲發作,想着還在菜園子裏,又是唐闡面前,不能讓人家下不了臺,便再次按下怒火,不去看林雰。

唐闡将豬肉送到廚房,林雰也跟着去拜見唐家父母,能聽見廚房裏傳來的歡聲笑語,這其樂融融的樣子,算是怎麽一回事?

“天色已晚,林雰一個人回去不安全,我送送她,你耐心些。”唐闡這樣說,就親自送林雰出去了。林雰臨走前,不忘從岑皛示威般一笑。

顯然,在林雰看來,唐闡丢下岑皛而送她回去,是一件象征性的勝利。不過,這也得知道岑皛是怎麽想的,才能這麽得意。

岑皛看着唐闡離去的背影,她亦注意到林雰的得意,心中氣憤不已。轉念一想,她到底為什麽生氣呢?又在生誰的氣?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在原地愣了一會兒,岑皛才發現天迅速暗下來,她趕緊走到水井邊上,将未洗完的菜迅速洗了,然後送到廚房去。廚房裏,是唐作勘夫婦在忙着,這一點令岑皛覺得莫名溫馨。

父母健在,家庭完整,一起下廚,多麽美好的畫卷。可惜,都不屬于岑皛。

“皛姑娘,你得明白,我們這樣的人,沒法說不。”正在竈下添柴的郭良慈,忽然說了這樣的話,她是背對岑皛的,此刻的廚房裏,只有她們二人。

她是在安慰我嗎?

剎那間,岑皛忽然明白了,身為流放罪人的唐家,就算面對伏硯最貧苦的農民,也是不得不低頭的,罪人就是如此。所以,唐家人不會輕易得罪別人,她垂首,輕輕道:“我懂。”

“以後,能不能叫我阿皛。”這是岑皛的提議,她希望有人這樣稱呼自己。

等待回應的時間,似乎有些長了,岑皛正待說些別的,卻聽到一句:“阿皛,洗洗手,準備吃飯了。”

她擡起頭,看着慈眉善目的郭良慈,喜悅之情溢于言表。

天完全黑了,唐家人點起油燈,照亮了尺寸之地。郭良慈拎着一只簡陋的燈籠,站到籬笆外邊,自然是在等兒子回來。

岑皛站在門檻上,她想着,上次這樣等待,是什麽時候的事?她心裏暖暖的,這種不被當作外人的感覺,真好。

唐闡是披星戴月回來的,他向家人打了招呼,說送林雰到家,又跟林家人說了幾句話,這才回來晚了。唐家父母亦不以為怪,只是将兒子迎回家,叫上岑皛,一起坐下來吃飯。

飯菜是極豐盛的,對于家常菜來說确實如此。岑皛許久沒有同這麽多人一起吃飯,稍稍有些拘謹。唐家人夾菜勸飯,對岑皛的熱情态度,恰到好處。

晚飯之後,岑皛很自覺地跟郭良慈去洗碗,郭良慈婉拒,岑皛堅持,最終還是二人一起洗了碗。

唐作勘在正屋裏,對兒子道:“林家想收個女婿?”

唐闡笑道:“不過是小姑娘的心思,林老大那樣的人,不會讓女兒受苦的。”

言下之意,還是流放罪人之子,不可能與當地人聯姻。這是很無奈的事。

唐作勘又問:“岑皛這孩子,你準備怎麽辦?”

唐闡看了一眼門外,悠悠道:“順其自然吧。”

唐作勘道:“那孩子在外邊長大,性子粗野,幹些粗活沒什麽,就是太可惜了。”

唐闡問:“爹,你想做什麽?”

唐作勘道:“勳舊世家的姑娘,不該埋沒了,我打算教她讀書識字。”

唐闡道:“這是好事。”

這時候,岑皛從廚房過來,唐闡叫住她:“阿皛,早點休息,明天就得幹活了。”

唐闡的話說得毫不客氣,那“阿皛”二字,卻成功吸引了岑皛注意力,讓岑皛忘了不快。她來這裏,不是享受生活的,而是幫人幹活的。

當晚,岑皛躺在陌生的床上,沉浸在快樂中的她,不經意間想起今日林雰說的話。今天經歷的事情太多,腦子都快轉不過來了。

一切變化太快,從榮家柴房離開,到榮家菜園子裏的,得到唐家人的善待,又挨了林雰嘲諷,一切好像做夢一般。她拉過被子,蒙過頭,總覺得榮家暫時不是事,就是林雰難纏,說不定日後常相見。她想着唐家人的親切态度,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收拾好一切,唐作勘夫婦準備就寝。只聽唐作勘道:“岑皛那孩子,你覺得怎麽樣?”

郭良慈道:“沒有一點貴家小姐的模樣,倒像個粗野丫頭,要是沒法馴服,遲早要出事。”

唐作勘道:“是這麽個理,可咱們兒子喜歡啊。”

郭良慈道:“咱們還在神都的時候,都不敢奢望結交十八勳舊,如今到了這步田地,反而生出妄想?”

唐作勘道:“伏硯遲早要亂,咱們也不能久留。我聽到故人稍的口信,說神都有了變故,當年被流放的人,有望赦免。”

郭良慈聽了,先是默然,然後露出喜色,“當真?”

唐作勘緩緩道:“榮華富貴,生死存亡,不過在主上一念之間。這次,但願是真的。”

郭良慈斂起笑容,“咱們一把年紀的,榮華富貴都享受過了,只是可憐咱們的兒子——哎。”

說罷,幾欲落淚,唐作勘也被勾起心事,他輕輕拍着妻子肩膀,道:“所以,咱們得早做準備。”

郭良慈點點頭,将淚水輕輕拭去。

唐作勘道:“岑皛那孩子,要在咱們家長久住下去,總要磨磨她的性子。不知禮儀,總是鄉下野人,不如從明天起,教她讀書識字。”

郭良慈問:“這是你的想法,還是闡兒的意思?”

唐作勘道:“闡兒是同意的。”

郭良慈便不再問了。她也覺得岑皛那孩子性子野,不知道什麽時候會發作。倘若好好教導一番,說不定會溫和些,也能相處了。

岑皛不嫌棄唐家,這是郭良慈最大的安慰,作為回應,郭良慈有必要把岑皛變成一個姑娘家。郭良慈這麽想着,在夢裏回到了神都。

由富轉貧,由貴入賤,這樣的變化,只有反過來才能欣然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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