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傷心

在那之後,岑皛時常上山打獵,而林雰只是偶爾會來一趟,二人相遇,并無針尖對麥芒那種場面,只是各自心中的別扭,始終揮散不去。

岑皛已經習慣了一邊種菜、一邊打獵,還要讀書識字的生活。菜園子裏的生活如此自在,好像已經脫離榮家的管控,又不用管岑家的目光,真恨不得早些知道這個活法。這是後知後覺。

不過,唐家人就沒有她這樣悠閑。唐闡父母和唐闡本人,時常被差遣到別的地方,做着毫不相關的雜活,反正是榮家奴仆,做什麽都是為主人效力了。唐闡因為年輕,時常充任少爺們狩獵時的随從,這也就解釋了岑皛在伏硯秋獵見到唐闡的緣由。

也因為這個緣故,這一日,唐家人都被派遣出去,沒法去送菜,菜園子裏其他人亦不願攬這個活,這個重擔就落在岑皛身上。準确來說,是岑皛自己扛起了這個擔子,因為沒人逼她。

岑皛這麽做,就是因為知道,無論什麽理由,只要今天的菜無法送到榮府,唐家人肯定就會因此受罰。她跟菜園子裏的其他人說了,只要協助她将菜裝車,送到榮府門外即可。榮府那段路,由她去走。那些人掂量着利害,也就答應了。

再次回到伏硯城,岑皛內心忐忑,她不知道要如何面對榮府裏那些人,她還是覺得面上羞赧。送菜這種事情,必須與人打交道,是無論如何不能躲在後邊的。

岑皛被攔在門外,她把木板車一放,冷冷道:“今天,大人們桌上就沒菜了。”

守衛的人犯難,大約是得了不許岑皛入內之類的吩咐,這時候,廚房的人出來,正好看到此番情形。

“怎麽了?還不把菜送進來。”那人只看見滿滿一車的菜,便催促着,可沒看見岑皛。

岑皛不為所動,而是看着守衛之人,守衛之人做了個手勢,就放岑皛進去了。反正,這事已經有廚房的人出面,不全是守衛的責任。

起初,岑皛還擔心與那些人相見會尴尬,結果人家根本沒看她一眼,注意力全集中在菜上,自然也無所謂尴尬了。

廚房負責選菜的人忙碌着,這些人都有自己的标準,輕易不會出錯。岑皛就站在一旁,等着将木板車推回去。這個過程,沒人跟她答話,她成了徹底的空氣一般。

肯定是岑玖做的好事。岑皛這麽想着,雖然因此不用跟那些人費些口舌,心裏到底不痛快。是被抛棄的感覺,就算假裝不在意,也不還是在意的表現?

那些人終于将需要的菜挑選出來,岑皛看着木板車上,頗有一片狼藉的感覺。她推着木板車,默默往外邊走。她覺得,沒有人希望自己久留,還是自覺些好。

正走着呢,耳邊忽然傳來了熟悉的聲音,好像在不遠的地方。岑皛駐足,打量四周,沒人,再一聽,聲音還在,她仔細聽了聽,找到了聲音的來源——是那扇門後傳來的。

門是半掩着,岑皛想了想,還是好奇心占了上風。她放下木板車,悄悄靠近那扇門,從透出的縫隙向裏邊看,看到了兩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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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是榮廷芝,一個是楊治平。榮廷芝坐在石凳上,楊治平一會兒站起來,一會兒又坐下,情緒很是激動。誰能想到,伏硯榮氏的大小姐和楊家寨少主,居然在這種下人待的地方說話。

“這麽些年了,我也不敢強求什麽,只求你多看我一眼,也不行?”楊治平看了看榮廷芝,在原地踱步。

榮廷芝不緊不慢地道:“我早就說過了,我們不合适,你又何必苦苦糾纏?”

楊治平瞪眼,“是我配不上你?”

“何必這麽想?我伏硯榮氏,與你們這些寨主聯姻,也不是頭一回了。這次,純粹是我個人的意願,并沒有高低貴賤之說。”

榮廷芝語氣淡淡的,仿佛這一切不但是楊治平自作多情,而且想得太多。

“我早就說過,今生不會嫁人,家父家母也答應了,所以不需要針對你。”

因為榮廷芝是背對岑皛這個方向的,岑皛沒法看見她臉上的表情,只能憑借她的語氣和楊治平的反應猜測事态發展。從前,岑皛只覺得榮廷芝是個氣質非同尋常的貴家小姐,如今,倒還有不食人間煙火的意思。

依靠人間煙火長大的貴家小姐,卻企圖擺脫這個所謂“束縛”,不是一件好笑的事嗎?岑皛并不能理解,她不知道巫族九姓中人常有“侍奉神靈,終身不嫁(娶)”的做法,而且這做法還是得到巫神發揚光大的,所以更無法明白。

裏面的榮廷芝,态度是堅決的,語氣是平淡的,一副從容不迫的樣子。與此形成鮮明對比,楊治平顯得十分急躁,一副要跳起來的樣子,完全沒有楊家寨少寨主的氣度。

榮廷芝說得明明白白,一切是她個人的意願,并沒有針對楊治平的意思,楊治平卻不能釋懷。只見楊治平在原地踱了幾圈,再次轉身面對榮廷芝,似乎平靜了許多。

“你要侍奉神靈,是不是要離開伏硯?是去洵都?還是去神都?”

洵都是神國興起的地方,有八廟一宮,神炔遷都以後,成為“故都”,遠離權力鬥争,最宜修行。神都現在的國都,一派繁華之地,要追求名利富貴,再合适不過了。

楊治平這麽想,大概還是有懷疑。榮廷芝真能輕易放下伏硯的一切?以他對榮廷芝的了解,決不會有那麽簡單的事。

榮廷芝默然。

“是誰?”這時候,楊治平看到了岑皛,大喊一聲,榮廷芝依舊保持原來的姿勢,頭也不曾回。

岑皛暗叫不好,這是聽人牆角還被人發現了,怎麽這麽倒黴!她思量着要不要出去認錯,眼見楊治平即将過來,她趕緊探出個腦袋,“送菜而已,我可什麽都沒聽見。”

她這麽一說,急急地後退,推着木板車迅速溜走。楊治平沒有追出來,不知是他自己不願意出來,還是榮廷芝阻止了他,亦或是二人都覺得此事不宜聲張,權且裝聾作啞。總之,岑皛似乎逃過一劫。

以逃離之姿離開伏硯城的岑皛,滿肚子委屈。她将木板車交給同行之人,自己一個人走在後邊,慢慢傷懷。

剛才的事,當然是首先偷聽的她不對,不過,事後被人驅逐,又是另一種委屈了。在她看來,雖然榮廷芝對楊治平愛理不理,可外界總認為這二人是一對,所以就像剛才的事,也用不着榮廷芝說什麽,楊治平自然會出手擺平這件事。如果榮廷芝表示寬宏大量,那楊治平就算不高興,也會照着做。

成雙成對的人真是好啊,很多事情,都有人幫着出面。這樣一來,岑皛對那些成雙成對的,就頗為讨厭了。

她到底為什麽讨厭人家?是因為被楊治平訓斥,所以怨恨擴大到整個“成雙成對”的人群?還是嫉妒人家有人可以依靠?

岑皛想着想着,不由覺得悲傷。想來,她還是有些嫉妒,嫉妒人家有可以依靠的人。這樣,她的怨恨就少了,轉而變成對自身遭遇的哀嘆。

沒有父母之類的親人出面幫忙,也沒有一個可能的異性,就那麽孤身一人,不是可憐又是什麽?從前,她可以不在乎,現在被人觸動了心事,就覺得那些愛情故事果然有些道理。

說到底,還是她無依無靠的問題。想明白這一點,岑皛總算确定了傷心的緣故,一個人慢慢往菜園子走。

菜園子裏的唐闡,此刻已經回來了。因為他被臨時調用,送菜的事已經拜托父親唐作勘,誰知道唐作勘夫妻倆也被派了出去。他心中不安,尋個由頭提前溜回來,發現事情不妙。

岑皛是榮府裏趕出來的人,輕易回到榮府,總是授人以柄的事。而且,唐闡也不确定,岑皛能否應付那些人,萬一吃了虧,只怕更不好辦。

唐闡無法責備其他人,他在菜園子裏等了一會兒,推木板車的人就回來了,卻不見岑皛。他着急一問,才知道岑皛走在後邊。府裏的事,那些人也不知道,作為當事人的岑皛,此刻又不見蹤影,真是令人着急。

唐闡出了門,他要去找岑皛,他怕岑皛做出傻事,又怕岑皛遇到麻煩,內心焦急不已。他一路尋找,終于,在開闊的田野上,遠遠地看見了岑皛。

唐闡欣喜不已,面上情緒卻在此刻斂起,恢複到平日裏的模樣。他加快步伐,靠近岑皛,發現岑皛模樣不對勁,像是受了委屈。

“怎麽了?”

岑皛走得很慢,唐闡大步向前,關切地問。

沉浸在自我世界中的岑皛,沒有立刻發現唐闡,所以聽到那個聲音,吓了一跳。她擡起頭,發現唐闡就在面前,一顆心忽然活了過來。

她心裏說不出的溫暖,好像在這一刻,終于不再是孤身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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