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眼光
大小姐榮廷芝能說出那樣的話,着實令人驚訝。更何況,那話裏包含了豐富的含義,只要稍稍動腦子一想,就能把人吓到。
榮廷芝是個有自知之明的人,她知道自己成功吓到了岑皛,不忘安慰一句:“少女懷春,沒什麽的。”
這其實不像是安慰的話,岑皛聽了,卻好受許多,臉色也好些,因為她立刻想到一件事:榮廷芝到現在還沒嫁出去。
榮廷芝比岑皛要大幾歲,這樣的人,就算以過來人身份說話,也算不得什麽。只是,這過來人到現在也沒嫁出去,說服力極大大降低了。
活到這個年紀,也不知是不想嫁,還是嫁不出去。岑皛偷偷瞧着榮廷芝,想知道此人的真實意圖。
榮廷芝把畫卷收起來,她做這個時,很是細心,動作依舊麻利,沒有耽誤時間。然後,她才對岑皛道:“身為長姐,有些事,我不能不說。”
這就是打定主意要好好“談心”了。
岑皛坐在榮廷芝對面,這裏是內室,看起來很私密的地方。可是,外邊的大門沒關,臺階下還有伺候的丫鬟們,岑皛總覺得有人在偷聽。她十分不安,被榮廷芝看了出來。
“怎麽了?”榮廷芝明知故問,她笑了笑,“怕什麽羞,這裏只有你我。”
越是這麽強調,岑皛越是不能泰然處之。只是,面對胸有成竹的榮廷芝,她又能這麽樣呢?還不是得乖乖聽這位大小姐數落。
出人意料的是,榮廷芝并沒有大肆數落岑皛,她只是先問了岑皛一些感情上的問題。對此,處于一知半解狀态的岑皛,自然無法給她一個滿意的答案。
談到感情問題,岑皛的種種顧慮,是沒法對榮廷芝說出口的。唐家人已經是她的軟肋,還怕知道的人不夠多嗎?
“那個唐闡,在咱們家菜園子裏,倒是盡職盡責。”
不經意間,榮廷芝便提起了唐闡,她說的雲淡風輕的,還有些誇獎的意思。岑皛卻不敢這麽想,她一臉驚恐地看着榮廷芝,不知道這人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或許,榮廷芝對唐闡的了解,已經超過了岑皛。這對岑皛來說,是個殘酷的事實。何止是殘酷!
榮廷芝只是這麽一提,接着話鋒一轉,說的卻是岑皛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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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不小了,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只是還沒行笄禮,算不得成年。有些事,還是讓長輩做主。”
岑皛正想着其他事,誰知榮廷芝竟然話鋒一轉,把矛頭指到她身上。談婚論嫁這種事,固然要緊,□□廷芝話裏,飽含着令岑皛不快的因素。
岑皛不由蹙眉,她沒有掩飾自己的情緒。
榮廷芝既然是個“過來人”,便知道自己剛才的話是如何令人讨厭了。她自己的婚姻大事,尚且推推拖拖,不欲令父母做主,推己及人,岑皛就不會有這個想法?
何況,于榮廷芝而言,她是榮巨川長女,正經的榮家大小姐,所以選擇的餘地也大。岑皛不同,她是一個榮家門外的孩子,榮家所做的事,只要稍微沒把握分寸,就會使二者都陷入難堪境地。
榮廷芝明明知道會有這種結果,卻還是把話說了出來。這樣一來,要是岑皛激烈地反駁,倒顯得岑皛過激了。
岑皛的情緒表現在臉上,她給與的回應卻是沉默。她也想要反駁,默默想了一會兒,不知從何處下手,心裏又憋着一股氣,反倒不願說話了。
榮家想說什麽,由他去吧。反正,他們也不會給岑皛決定權。能忍受就忍受,實在無法忍受,那就再說。
這麽決定了,岑皛自己倒冷靜許多。她再次想起唐闡的事,如果榮廷芝什麽都知道,那是不是意味着榮家其他人也知道?
未必吧,上次岑皛遇險,還是唐闡找了過去,否則,還不知道發生什麽呢。這樣,岑皛又有別的困惑。
在這短短的時間裏,岑皛已經想了很多事,榮廷芝才接着說道:“咱們家的一舉一動,都有人盯着,你也要安分些,別到處亂跑。”
這像是警告,岑皛的表現是不屑的。在伏硯地方,榮家就是最有權勢的大族,這麽多年來,不知幹了多少惡心人的事,也沒見怎麽樣嘛。榮廷芝這話,總像是專門為岑皛準備的。
“我說的話,你聽見沒?”
對于出神的岑皛,榮廷芝表現出一絲不滿。她這個妹妹,跟人說話的時候,經常這樣走神,也不知是什麽時候養成的壞習慣。
岑皛吓了一跳,她回到現實之中,對榮廷芝的話,唯唯諾諾而已。人都是喜歡聽好話的,榮廷芝也不例外吧。
只是,岑皛表現地太過分了,榮廷芝竟然表露出不滿。這對岑皛而言,是個實實在在的刺激,因為榮廷芝、榮介亨姐弟倆,是不輕易表現情緒的。
榮廷芝,她是有多生氣?
岑皛忐忑不安,悄悄觀察着榮廷芝,只見榮廷芝慢吞吞地飲了一杯茶,然後恢複了平日裏的模樣。
“阿皛,你想說什麽,就說,不必遮遮掩掩。”
榮廷芝這是在逼迫岑皛開口了,岑皛不為所動,只是點點頭,也沒說一句話。
“再說唐闡的事,你真喜歡他?”
這也是個讓岑皛閉嘴的問題,榮廷芝問得如此直白,簡直失去了過來人的風範。
“好了,換個說法。”榮廷芝自己也察覺到了,所以她又慢吞吞地改了口,“你,對他了解多少?”
這是個好問題,一下子就把岑皛問住了。岑皛對唐闡的了解,是有限到了極致。唐闡給她的安全感,淡化了她的探究之心。所以,要是有人問她“了解唐闡”多少,很有挑釁的意思。
如果這個人是林雰,岑皛一定會有所反應,最好的反駁就是無視她。可現在發問的人是榮廷芝,還問得一本正經,岑皛不能不有所考量。
想到榮廷芝的身份地位,岑皛覺得這人并不是真的在詢問,更多的是在質問吧。既然是質問,那就讓對方自己說吧。
榮廷芝果然自己說了:“唐闡這個人,官宦世家子弟,淪落到流放罪人的地步,老老實實給榮家種菜,看起來安分守己,實則時時刻刻想着如何脫罪,如何離開。這樣的人,很危險。”
後面那句,榮廷芝故意方面語速,還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岑皛,“不管是他盯上了你,還是你瞧上了他,這是一個巴掌拍不響的事,既然發生了,你就該好好想想。一個不甘心當流放罪人的唐闡,憑什麽看上你?”
“他會想方設法離開伏硯,到時候,你怎麽辦?他會帶你走?”榮廷芝盯着岑皛,目光犀利。
岑皛也在看着榮廷芝,榮廷芝何止是在挑釁,簡直是在颠覆,這是岑皛不能接受的。岑皛不能接受榮廷芝的偏見,卻又不由自主想着有關唐闡的事。看起來神秘莫測的唐闡,确實符合榮廷芝的說法。
榮廷芝的話像是一根刺,紮在岑皛心頭,很痛也很讨厭。岑皛默然,如果她開始懷疑唐闡,是不是就順了榮廷芝的意?
“像他這樣的人,要是沒點野心,就是廢物一個,永遠是榮家的菜農。所以,你的眼光不錯。”
這話是在誇獎她?岑皛陷入深深的困惑之中,剛才被人紮了根刺,現在又被人喂了一顆糖,所謂“打一巴掌揉三揉”,也就是這個意思吧。
榮廷芝又喝了一杯茶,潤潤嗓子,“要我說呢,榮家的姑娘要嫁人,在這伏硯地方,也沒幾個可挑的。到最後,都是聽了父母之言,找個人生孩子養老,糊裏糊塗就過了一輩子。你要是能選,就別管其他人,只管按自己的想法做。”
這話跟榮廷芝前邊的話相矛盾,岑皛只覺得奇怪,榮廷芝說這種自相矛盾的話,又是受什麽刺激了?她想,榮廷芝的婚事,是不是也被榮巨川夫婦搞得一塌糊塗?
那日,榮廷芝與楊治平的争執,還歷歷在目呢。岑皛沒管自己的事,反而想起別人的,也是喜歡聽流言蜚語的先兆。
人呢,活在這世上,自己的事都不好說,別人的事才叫消遣。茶餘飯後,于己無關。
“好了好了,就是給你提個醒,對唐闡,防着點,別吃虧。”
榮廷芝大概說不下去了,就來了句總結,她站了起來,岑皛不敢坐着,也跟着站起來。榮廷芝示意她坐下,岑皛不敢坐。
“在我面前,別拘束,回去休息吧。”
榮廷芝如此說,岑皛如蒙大赦,喜上眉梢,轉眼便出去了。
不一會兒,榮廷芝貼身的大丫鬟進來,說岑皛回房去了。榮廷芝倚在窗邊,把玩着一只翡翠镯子,似有所思。
“這一個個,都不是吃素的。”
過了好久,榮廷芝才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随着清脆的聲響,那翡翠镯子掉到地上,摔開了一個口子。
大丫鬟傻了眼,“這……這是老夫人賞的……”
榮廷芝看也不看,轉身去喝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