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笄禮
那次“談心”之後,岑皛的日子平淡了許多。在榮廷芝身邊,不過讀書識字,學些禮儀什麽的,偶爾給花花草草澆澆水,給金魚喂點食。除此之外,并沒什麽特別的事。榮廷芝表現出了極大的耐心,她不刻意挖苦岑皛,不會嫌棄岑皛,至少表面上如此。有這麽一個好老師,岑皛也就能好好學點東西。
對于岑皛,她要學的東西太多了。從小長在山村,性子野慣了,對于榮家那些規矩,一時半會兒也适應不了。如果不适應,要在榮府待下去,必然異常艱難。所以,願意也好,不願意也罷,岑皛都硬着頭皮去做了。
學的東西多了,岑皛知道自己現在以及從前是如何粗鄙,未免有些嫌棄。倘若什麽都不知道還好,既然知道了,又怎麽能裝糊塗?
明白人想要裝糊塗,首先得把自己騙過去。岑皛沒那個道行,只能老老實實接受差距帶來的煎熬。
在不知不覺中,岑皛接受了榮家那一套,從前變得如此不堪,以至于不願回憶,連菜園子裏的事,也只剩下唐闡一家。那些遺落下的舊物,已經是沒有心情重新找回來的。甚至,日子過舒服了,很多東西主動遺忘了。
至于唐闡,岑皛得到了榮廷芝的默許,也曾幾次三番到廚房那邊偷偷看上一眼。有見到人的時候,更多是沒見到人,就算是見到了,也不過遠遠看一眼,都不曾上前搭話。
唐闡還是老樣子,連表情都沒變,他從容應付那些相關的人,推着木板車,穩穩地走在石板路上。他不會四處亂瞄,也許餘光在觀察什麽,這不是岑皛這樣的旁人可以看出來的。
唐闡的表現,實在太自然了,自然到好像什麽都沒發生。岑皛也産生了疑惑,那時候的不舍,是她的錯覺嗎?
所謂“思念”的感覺,是人在缺少依靠的時候,憑空想象出來的東西?
除了這些,還有榮廷芝說的那番話,岑皛心裏到底有個疙瘩,再加上有事可做,不會感覺無聊,想見唐闡的心情,就不那麽強烈了。
何況,唐闡不曾主動來找她,就算知道這是個難題,完全看不到對方的努力,岑皛還是會覺得失望。
沒有辦法知道事情的全部,僅僅靠着表面上的東西猜測其他,就像管中窺豹,雖然很容易出錯,卻是最容易說服自己的。
岑皛重新審視這份所謂“感情”,是她當初太沖動了?還是在某一刻會錯了意?她現在亦有些不在乎的态度,是她太輕率了?
并不是長久的分別,這樣就能改變的東西,是否持久?岑皛不時陷入困惑,她自己找不到答案,也不願向其他人尋求答案。她似乎習慣了沉默。沉默并不是時時刻刻管用。
岑皛這些變化,榮廷芝看在眼裏,她與其他人商議,準備找個合适的時機,來點實質上的改變。對此,岑皛并不知情。
一個多月的時間就那麽過去,岑皛到榮府的日子,除了那日偶遇岑崛、榮介亨,竟然也算平靜。這平靜的日子裏,所改變的東西比過去十幾年還要多。遲鈍如岑皛,也隐約意識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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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榮廷芝沒有按照流程教岑皛識字,而是說什麽“禮儀也學得差不多了”,就要岑皛梳洗一番。岑皛不解其意,就問為什麽。
“自然是好事。”
榮廷芝用這話将岑皛打發了,岑皛滿心疑惑,也不再問了。
在有限的記憶裏,岑皛只有在進入榮府之後,才被人打扮一番。從此的她,對此毫無概念,不知道人還可以那麽活。如今在榮府待了些時日,已經學會保持鎮定,假裝見怪不怪了。
所以,不管榮廷芝怎麽折騰,岑皛也是乖乖配合。好在榮廷芝親自動手,也沒要別人幫忙。岑皛只需要看這一個人的動作,可以集中注意力。
榮廷芝手很巧,這是岑皛的直觀感受。她也曾自豪,靠着一把小刀,可以做出無數物件,可這到底不是姑娘家普遍做的事,一到了梳妝打扮,總有些自慚形穢。榮廷芝的表現,正好加重岑皛這種心理。
“好了,站起來,我看看。”
折騰了許久,榮廷芝終于“完工”,她拍拍岑皛肩膀,示意這個妹妹站起來。岑皛乖乖照做了,榮廷芝繞着岑皛走了一圈,贊嘆道:“不錯,不錯。”
這給岑皛的感覺就像是“王婆賣瓜,自賣自誇”,就是這麽比喻的話,岑皛自己的位置不知擺到哪兒去了。她悄悄瞧着鏡中的自己,果然是變了樣。
人說女大十八變,其實拾掇拾掇,還有比年齡更厲害的武器。岑皛不擅長這個,榮廷芝卻是個能手,所以效果令岑皛驚訝,令榮廷芝滿意。
“跟我來。”
榮廷芝牽着岑皛的手,不由分說,便帶着她出去,二人到了一間十分氣派的屋子裏,那裏有三個。盛裝的婦人。這時候,岑皛意識到一點,就是榮廷芝也有認真打扮過,只不過因她注意力在自己身上,沒注意榮廷芝的變化。
那些婦人裏,岑皛只認得一人,那邊是岑玖。榮廷芝拉着岑皛,将她帶到衆人面前,行了禮。
“娘,姑姑,小姨,這就是阿皛。”
榮廷芝向衆人介紹了岑皛,然後又領着岑皛一一拜見。岑皛就是不願意,此刻騎虎難下,也得老老實實的,害怕失了禮,惹人笑話。
岑玖面帶笑容,倒有些慈母的樣子。若不是岑皛經歷過那些事,只怕也當自己做夢呢。那些為人母的,也跟普通人一樣,總有那麽幾個與衆不同的。
所謂“姑姑”,就是榮巨川的胞妹榮協羽,此人深得其母即榮家老夫人的喜愛,就近嫁給了伏硯城守備蔣俶,至今仍住在府裏。榮協羽有一獨子,就是岑皛見過的蔣翊。
岑皛既沒有岑玖一聲“娘”,便沒法将“姑姑”二字說出口。她看那榮協羽,明顯感覺到敵意。也許算不得敵意,只是某種程度上的輕視,這就足以令人不快了。
岑皛足夠敏感,榮協羽亦帶着不屑,二人相對,連客套話也說不出來。一旁的婦人見狀,卻是拉着岑皛的手,親昵地喚了聲:“阿皛。”
岑皛沒有起雞皮疙瘩,這話令她很受用,何況還及時解了圍,用不着給熱心人臉色。于是,她擺出了笑意,盡量是真心的。
“怎麽,認了舅舅,卻不肯認小姨?”
那婦人佯裝生氣,卻是将自己身份明明白白地告訴岑皛。既然是小姨,那便是岑玖的胞妹岑玫了。對于此人,岑皛向來只有耳聞,卻從未見過。
單從容貌上看,岑玫不愧是岑玖親妹妹,一張臉有五分相似,對岑皛的态度,卻是親切而自然,不像那岑玖那麽別扭。
岑玖對岑皛,喜怒無常,嚴重傷害了她在岑皛嚴重的形象。這一點,她本人大概心知肚明,所以今日努力表現出慈母的樣子,以示與往日不同。
寒暄之後,才算進入正題。那岑玖說了,女子十五當舉行笄禮,以示成年。岑皛的年紀耽誤了,不得不不回來,故而今日為岑皛舉行笄禮。
岑皛并不覺得高興,舉行笄禮以示成年是件開心事,但身為當事人的她,事先竟然一無所知,此刻得知真相,難免有一種被欺騙的感覺。
事先做好嚴格的保密,可以解釋為要給岑皛一個驚喜。那些人也沒這麽解釋,好像舉行一個象征成年的笄禮,搞得挺隆重的,卻随随便便将當事人喚來,像呼喚阿貓阿狗一般。
即便岑皛面上不高興,內心卻不曾回絕,只是随着那些人,将一整套儀式走過,把一個人好好的人弄累了困了了事。
榮家怎麽這麽多規矩?岑皛在心裏感嘆,凡事開了個頭,知道結局在哪兒,卻不知過程要捱多久,也是一件想中途放棄的事。就像一個人爬山,從山腳可以看見山頂,可走了那許久,山頂依舊在山頂上,始終不曾在自己腳下,那種心情可想而知。
繁瑣而無趣的儀式,還要求每個人投入全幅身心,不能出神,也是為難人。那種儀式的莊嚴感,也被時間磨碎了。
笄禮完成,就算是成年了。岑皛意思到這點時,被自己吓了一跳。明明是顯而易見的事,不過舉行了一個稍微隆重的儀式,就把自己吓到了?
成年了,就不再是小孩子,要做的事可就多了。首先有一件:談婚論嫁,這也是最令人頭疼。越重要,越難以下決斷,因為害怕承擔後果。
那榮廷芝像是故意的,特意笑眯眯地提示岑皛:“岑皛,行了笄禮,就不是小孩子了,談婚論嫁,正是時候。”
岑皛臉上莫名一紅,她竟然想到唐闡。她在心裏搖頭,說自己很小是不要臉,只能告誡自己:時候早呢。
那些個婦人聽了這話,竟然就此議論起來。這一點,大大出乎岑皛意料。
果然,還是這種事情最宜茶餘飯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