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喪事
唐闡說的沒錯,榮茂勳果然命不久矣。榮家瞞不下去了,只好公布了榮茂勳的病況,要求伏硯地方的人為伏硯子祈福。這樣一來,不僅是府裏府外,整個伏硯地方都有驚惶之人。伏硯守備蔣俶召集手下兵馬,加固城防,同時派兵進駐榮府,以防不測。
那種緊張氣氛,自然會影響榮府後院。一向從容不迫的榮廷芝,也不得不時常到祖父病榻前走動,回來時心情自然受到了影響,顯露在言行舉止上。她的變化,自然落在岑皛眼中。
榮府上下的焦慮,岑皛是能明顯感覺到的。她的行動也不似前幾日自由,能去的地方被限制在榮廷芝那個小院,等同于軟禁。
待在那個小小的院子裏,岑皛還是能感受到伏硯城的脈搏。在這個時候,無人再提她的婚事,就是榮廷芝,也假裝不知道,看來那笄禮真的是在趕時間。
被困在院子裏的岑皛,除了胡思亂想打發時間,剩下的就是讀書寫字。最能排遣的,還是射箭。可弓箭是危險物品,她自然拿不到。讀書寫字是後起的興趣,平靜之後是煩躁,煩躁久了就能平靜下來,如此循環往複,終于等來了實質的變化。
院子裏換上了白燈籠,榮廷芝換了喪服,院子裏的丫鬟也跟着換了着裝。榮茂勳死了,大辦喪事的時候到了。
岑皛沒有換上喪服,她以何種身份服喪是個問題。所以,主事的人像是有意忽略了她的那一份。
榮廷芝只是這樣道:“好好待在房間裏,外面的事,別管。”
那就是不關岑皛的事了。岑皛雖然點頭,心裏卻是五味雜陳,不能釋懷。她既沒有到榮茂勳病榻前問候,又沒有參加喪事的權力,還不如外邊的奴仆,人家到底可以哭幾聲主仆情分。
岑皛回到房間,她活動範圍從一個院落縮小到一個房間,倒是符合深居簡出的要求。就是有一點,這不是她自願的,是他人強加的。
他人強加的東西,不論好壞,當事人都會有所抗拒。岑皛就是這樣的人,她努力想要自己平靜下來,平靜地接受自己的身份,安安靜靜地吃飯睡覺。只有這樣,時間才會過得快一點。
從喪事開始到喪事結束,整個過程,岑皛只能通過榮廷芝着裝變化猜測。她沒有參與這些,那種完全被排斥在外的感覺,是憤怒,是哀傷,是痛苦,總是不能随便忽略的情緒。
在這種時候,連榮廷芝也不肯再對岑皛說什麽。好像在她眼中,岑皛的确應該置身事外。除了送去一日三餐,誰也不知那房間還有個活人。
岑皛躲在房間裏,有那麽幾次,忍不住掉了幾顆眼淚。當眼淚流下,她就知道,所有的不在意都是自欺欺人。
不在意,怎麽會有痛苦?
不是對那個未曾建立感情的祖父之死感到悲傷,只是為自己的處境落淚。岑皛把門窗都關上,她不想被其他人看到。既然要與世隔絕,就做得徹底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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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伏硯子去世,到新的伏硯子得到神都的冊封令,這段時間裏,是不宜有任何娛樂活動的。這也是伏硯城高度戒備的時間,為的是防止變故,尤其是在這個年頭。
在這種情況下,沒人會關心岑皛的事。岑皛自己是這麽認為的,表面上也是如此,連榮廷芝也不理她了。
岑皛有一種被抛棄的感覺。後來,她知道了榮茂勳的喪事如何隆重,直比岑竑之喪,恍若夢裏。
“阿皛,”榮廷芝在外邊敲門,她不是那種會直接推門而入的人。已經吃了幾次閉門羹,她還是在外邊輕輕地敲門,連手法都一樣。
岑皛已經數日不肯出門,每日的飯食雖然能送進去,卻見不到人。那些院子裏侍候的丫鬟們,因為榮廷芝的命令,也不敢輕舉妄動。
榮廷芝敲着門,裏邊沒有回應,她知道岑皛在怄氣,開始的時候,也用不着管,可時間長了,就得采取行動。她負有管教岑皛的重任,不能當做什麽都不知道。
其實,剛開始聽說岑皛怄氣,榮廷芝還是有一絲喜悅的。這樣說明,岑皛心裏向着榮家,渴望榮家的認可。只是後來,岑皛有沉迷其中的可能,榮廷芝就不能再高興了。
這樣下去,遲早要出事。榮廷芝一邊敲着門,一邊側耳聽着房間裏的動靜。如果今天敲不開這道門,她就得采取行動了。
“阿皛,開門吶。”
榮廷芝努力保持耐心,她試着推門,發現這道門是從裏面反鎖的。窗戶那邊早就檢查過,也是從裏面關上了。她榮廷芝是個有身份的人,不幹那種爬窗的事,非要進去,也得破門而入。
房間裏沒有任何回應,仿佛成了一個沒有人的空房間。榮廷芝後退幾步,雖然她不想來硬的,但是到了必要時刻,還是得拿出點樣子來。
就在榮廷芝微微擡腿,準備飛起一腳的時候,那房間裏傳來了開門的聲音。榮廷芝立刻站定了,露出淡淡的笑容,展現出長姐的親切感,準備迎接岑皛。
門開了,岑皛既沒有蓬頭垢面,也沒有像個被人欺負的小孩,她如往常一般,顯得有些木讷,不達人情世故。她站在門中央,看着榮廷芝,就像一個睡懶覺被吵醒的孩子,帶着一絲對大人的怨言。
這樣的場景,倒好像榮廷芝杞人憂天似的。榮廷芝不動聲色地打量着岑皛,笑道:“阿皛,出來透透氣,怎麽樣?”
岑皛木然點頭,像一個木偶一般。
榮廷芝住的地方,雖然只是個小院子,卻自帶了一個後花園,建有一個小小的亭子,亭子裏擺着石桌石凳,正宜小憩。
丫鬟們都沒有跟來,榮廷芝姐妹二人相對而坐,久久未聞人語。榮廷芝在觀察,岑皛在等待,微風拂面,很是涼爽。
“你在生氣?”
這話是榮廷芝說的,本來就是她邀請岑皛過來,按理說,也該由她打破沉默。
對岑皛來說,這算是明知故問。可是,她也不能因此承認了。她為什麽要生氣?為什麽在榮府大喪的時候生氣?一旦刨根問底,就不知是難堪還是別的什麽了。
榮廷芝知道岑皛的性子,她這妹妹是吃軟不吃硬的,不能逼着,只能慣着。于是,她接着道:“你想過嗎?沒有認祖歸宗的情況下,你要怎麽面對那些賓客?”
這是血淋淋的問題,打着岑皛的痛處。岑皛不懂那些上層禮儀,接觸的事又少,真的出去了,自然難以應付。但是,如果榮家有那份心,會嫌棄她這個?還是在找理由罷了。
岑皛不接受榮廷芝的解釋,就算說的頗有道理,她也不接受。
“在神尊使者到來之前,伏硯城群龍無首。這麽個緊要關頭,爹娘不想節外生枝。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證,只要咱爹登上伏硯子的位置,你的事,一定會有交代。”
這樣一說,好像岑皛就是個惹麻煩的主。岑皛不禁想起林雰的話,那時候林雰說她是個災星,現在想想,不止林雰一個人這麽想吧。
榮廷芝還是在解釋,她甚至在做承諾。對于榮家的承諾,岑皛不敢相信。
“怕麻煩,就放我走。”岑皛擡起頭,盯着榮廷芝,語氣堅決,“我走了,你們也不用操心。”
這是她想了好幾天的結果,一走了之也許對雙方都有利。既然把岑皛當成麻煩,那就把麻煩踢走好了。
岑皛給了自己一個定位,她又不是非得在榮家謀一個位置。就算當了榮家二小姐,她還是要嫁人的,以後的日子還得靠着自己,那又何必粘着榮家?
岑皛已經打算抛棄那層血緣關系,反正對她而言,這是個累贅,是個麻煩。而榮廷芝不是這麽想,榮廷芝也好,榮介亨也罷,就是岑玖也是一樣,這些人對待岑皛的态度、出發點,都是基于那層血緣關系,如果剝離了,才可以什麽都不做,什麽都不管。
血緣關系,從生下來那一刻就注定,不可改變。岑皛想要忽視這個讨厭的東西,別人卻未必允許。
“以前還好說,現在,不行。”
榮廷芝語氣淡淡,她那話裏的意思,仿佛說岑皛曾經有機會離開的,但是到了現在,絕不可能了。這話傳到岑皛耳中,是不願意聽的。
仿佛所有的責任都在岑皛身上,岑皛現在又是騎虎難下一般。這樣的處境,岑皛心裏不能接受。于她而言,是好容易想出的解決辦法,被人一句話否決了。
榮廷芝已經考慮過岑皛的反應,所以她補充了一句:“再等等,耐心些,榮家會給你一個答案。”
岑皛聽出那話裏的懇求語氣,榮廷芝這樣說話,她不能不考慮。她想起之前唐闡說的話,如果自己沒有辦法解決,那就再等等。
再等等。
榮廷芝雖然說服了岑皛,卻沒有露出半點喜色,反而有些憂心忡忡的樣子。她又在擔憂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