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驗證

#06 驗證

關掉移動終端,飄蕩在狹窄房間中的空氣像灌滿了鉛,很沉。

“搞錯獵物的野獸,我今天可算見到了。”

充滿笑意的聲音刺傷了狡齧的自尊心,他扭頭惡狠狠地瞪着槙島,那張線條柔和的臉一如既往的泰然自若。

“你生氣了?”

“生氣?”

狡齧一拳砸在了筆記本電腦旁邊,由于他坐在床上,所以這一拳砸的并不疼。

“就算生氣也不是針對你!”

“呵呵……”

和狡齧隐忍的憤怒截然相反,槙島的臉上挂着開懷的笑容。他喜歡看狡齧受挫的樣子,不是因為狡齧是他的敵手,不是因為狡齧殺死過他,而是單純地覺得只有這樣他才能看到這個男人鮮為人知的另一面。

對于狡齧的一切,他都好奇。

“我正在氣頭上,你卻在笑,你不覺得這樣很失禮嗎?”

如果是半年前,狡齧不會跟槙島說這樣的話,他們一個是警察,一個是罪犯,除了案件上的交集外,別無其他,而這種話聽上去更像是朋友之間的閑聊。

朋友,是他和槙島之間絕對不該有的關系。

“失禮?我想我以後大概會做更加失禮的事呢,怎麽辦?”

迎上槙島灼熱的視線,狡齧感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

每一次跳動都刺激着全身的血脈,一點點剝除理智堅硬的外殼。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只要與槙島對視他就忍不住加重呼吸,胸腔裏也被異樣的鼓動填滿。對他而言,如此強烈的反應并不是什麽好兆頭。

“你再這樣看着我,我可是會誤會的。”

槙島将臉貼近目不轉睛盯着他的狡齧,紅潤的舌尖小心翼翼地伸出來,在嘴唇周圍舔了一圈。

這一圈,舔的十分緩慢。

他是故意的。

聰明如他,不可能察覺不到狡齧面對他時越來越反常的表現。

或許,這個男人……喜歡他。

有生以來第一次,槙島在得出結論的同時質疑着這個結論。這個世界上,包括西比拉系統,沒有什麽東西是他看不透的,也沒有什麽東西是看得透他的。

除了那個意料之外的唯一——狡齧慎也。

對于這個男人,他的全部知識、全部手段、全部計劃,甚至是全部信仰都會粉碎。

只有這個男人,他不敢肯定。

一切結論只能用“或許”來為其鑲嵌一圈模糊的邊框。

心髒的跳動有些異常,槙島不确定狡齧是否也同他一樣,在拼命掩飾這種異常。

眼前,棱角分明的面龐和他只有一個鼻尖的距離,晶亮的黑色眼瞳旋轉着驚訝的光暈。

以及,欲望。

撲通!

單薄的唇輕啓的剎那,身體被推倒了。

話語權遭到了封印,床墊凹陷了一大塊下去,雪白的床單一下子多出了許多皺紋。承載着兩個成年男人的體重,狹窄的單人床發出吃不消的吱呀聲。

槙島的金色眼瞳比平時睜大了一圈,映着近在眼前的男人的面孔。

這面孔,很認真。

猶如被一塊岩石重重壓住,胸口在顫動着,吐出的微弱呼吸裏,混進了狡齧的氣息,溫熱的,一點點煮沸了槙島的血液。

時間仿佛靜止了。

槙島與狡齧就這樣彼此對視,誰都沒有開口,誰都沒有動。

半晌,單薄的唇勾畫出一絲淺淺的微笑,槙島揚起雙手,摟住了狡齧的脖子。

“你……”

伸展的舌頭險些被牙齒咬到,狡齧發現自己的身體正在不知不覺中靠近槙島,直到貼上了對方結實的胸膛。

體溫與體溫交融,融化了單薄的布料。

熱……很熱……

後脖頸、額頭和兩鬓有汗珠滲了出來,明知自己沒在蒸桑拿,狡齧卻熱的快要窒息了。

槙島究竟在想什麽?究竟在幹什麽?究竟想幹什麽?

問題接踵而至,從來都像梳子齒般整齊排列的思維突然混亂了。因為槙島,這個他該殺卻又殺不了第二次的男人。

“你……在緊張……”

靠近耳畔的雙唇吐出了這樣的話語,狡齧不禁渾身一驚。

緊張……

我居然……在緊張?

從前面對扭曲的罪犯,遇到生命危險,甚至是從監視官降為執行官時他都沒有感到緊張過,為什麽現在會……

槙島聖護,這個男人對于自己來說究竟意味着什麽?

突然,肩膀被扶住,還沒從疑惑的泥沼中爬出來,狡齧就遭到了槙島的反攻。

撲通!

一個翻身,這回換成他被仰面壓在床上,上方,槙島在微笑,眼睛和嘴角一起,都在微笑。那股居高臨下的視線很不客氣地掃了一遍他的身體,漂亮的金瞳好似安裝了透視設備,看的他膽戰心驚。

“你幹什麽……”

狡齧揮手想推開槙島卻反被槙島抓住了手腕。烙在皮膚上的五根手指很纖細,卻充滿力量。

這家夥……

上下牙齒緊叩,從以前起狡齧就覺得奇怪,為什麽看上去知性又清瘦的槙島在身手方面卻能與他不相上下,難不成是從小受過格鬥訓練之類的嗎?

“我說,你是在發呆麽?”

抓着狡齧的手腕不放,槙島眯起雙眸。

“即便被我壓着也能走神,真叫人佩服。”

“放開我!”

狡齧不喜歡和槙島有肢體接觸——理智是這樣告誡自己的,然而即便如此,率先推倒槙島的人是他,率先觸碰槙島的人也是他。

微笑着松開手,槙島身體靈活地從床上跳了下來,順手抄走了狡齧的筆記本電腦。

“今晚你就好好休息吧,讓獵物再多活一個晚上也是野獸紳士的表現。”

“哈!”

沒了槙島的“誘惑”狡齧整個身心都放松下來,将頭枕在兩手臂上,苦笑着說:“是誰說我搞錯獵物來着?”

“嘛……搞沒搞錯明天就知道了。”

晃了晃手中的筆記本,槙島走到牆邊正要關燈,身旁傳來了狡齧有些猶豫的聲音。

“你今晚還打算睡地上?”

“怎麽,難道你會同意讓我上床去?”

槙島微微側頭,用眼角的餘光觀察狡齧的表情,結果看到的依然是像石頭般不茍言笑的臉。

“真希望你在面對我的時候臉色能柔和一些。”

“哈……”

狡齧冷笑,翻了個身背對槙島,喃喃道:“等你什麽時候不再是反社會型罪犯了,也許我可以考慮。”

“是嗎?這麽說……到那時候你就會願意跟我同床共枕了?”

“喂!”

猛地翻身面對槙島,狡齧瞪圓了眼睛。

“少開這種玩笑!”

被呵斥,槙島只是聳聳肩,纖長的手指啪嗒一下,按下了電燈開關。

房間,頓時一片漆黑。

半晌,單人床上傳來狡齧熟睡的呼吸聲。

槙島默默地走到床邊,借着微弱的月光,能看到他将手伸向了狡齧。

蔥白指尖一點點靠近那兩片微微張開的唇,溫潤的呼吸貼心地驅走了上面的冰冷。

然後……手指停住了。

我在幹什麽啊?

自嘲地翹翹嘴角,槙島收回手,走到小木桌旁席地而坐,打開筆記本,将自己的移動終端與電腦連線。

這一系列動作很輕,輕的絕對不會吵醒睡夢中的男人。

很快,微亮的屏幕唰地一下跳出了一個頁面,頁面中最顯眼的莫過于一張照片——

一個面色蒼白的中年男人的照片。

“織田……清也麽……”

美妙的唇又一次勾勒出微笑的形狀,槙島一邊迅速動着手指一邊斜眼瞄了一下陷入黑暗中的床。

床上,隐約可見狡齧模糊的身影。

和香甜的睡夢相反,他的這一晚,恐怕又将是個不眠之夜。

新的一天,總是來得始料未及。

撕開從便利店買來的廉價速溶咖啡,狡齧猶豫了很久才姍姍為槙島沖了一杯。

“呵,你現在對我可比前幾天親切多了。”

“別誤會,這只是感謝。”

“感謝?”

“是啊,你昨晚是在幫我調查事件吧!別以為我睡着了就什麽都不知道。”

“原來如此,也對,你的洞察力可是我認可的呢!”

面帶微笑接過熱咖啡,槙島不經意地垂下視線,用雙手握住杯壁。這個小動作正巧被回過頭來的狡齧看到,禁不住愣了一下。

“你……該不會是覺得冷吧?”

“嗯?”

擡起頭,在發現狡齧的視線正盯着自己的雙手後,槙島繼續微笑。

“我的手一直很涼,這只是個習慣動作而已,你沒必要在意。”

“哦!”

仰脖喝下了半杯咖啡,狡齧不時地用餘光偷偷瞟了幾眼槙島。

平靜不下來……不知怎麽,他的心裏完全平靜不下來。

不拿剃刀,不搞破壞,不害人的槙島……突然讓他覺得,有點可愛。

我怎麽會有這樣的想法?

狡齧覺得自己簡直是瘋了,這個險些颠覆整個國家的男人,這個視人命如草芥的男人,他居然覺得可愛?!

“別發呆了,快點喝,喝完這杯我們就出發吧!”

“看來你已經找到線索了?”

放下咖啡杯,狡齧臉上的糾結消失了,一旦事關案件任何雜念都會在頃刻間被抛棄。

追捕獵物,才是他這個咬斷了項圈的野獸唯一該做的事。

“別擔心,雖然你不再是獵犬了,不過嗅覺依然很靈敏。”

“這麽說的話……”

“欸,沒錯,你昨晚抓到的嫌疑犯,的确沒那麽無辜。”

将從網上訂購的新款淺灰藍色風衣披在身上,槙島滿足地笑了笑。和狡齧不同,他可是非常注重個人形象。

“不過我也不認為那位監視官,哦不,是執行官的Dominator會出錯。”

“話都讓你一個人說盡了,所以你有什麽好辦法?”

穿上那件萬年不變的黑色毛領外套,狡齧将左輪手槍別在腰間,動作一如既往幹脆利落。這把足以進入歷史博物館當文物展示的手槍他總是不離身地帶着,畢竟它是曾經殺死過槙島聖護的武器。

“你該不會是愛上殺人的滋味了吧?如果那位嫌疑犯也是免罪體質,你就打算用這把手槍解決他?”

“怎麽會呢!我又不像某人殺人不眨眼。”

對于槙島的提問狡齧無所謂地聳了一下肩。

“而且,我不相信免罪體質普及到了這種程度。”

“說的也是……”

打開門,走在前面的槙島給了狡齧肯定的回應,随後轉身。

“就讓我們去驗證一下好了,野獸的直覺和西比拉系統的眼睛,究竟哪個更靈驗?”

“驗證?怎麽驗證?”

狡齧以嚴肅的聲音問道。他可以肯定,昨晚槙島一定掌握了嫌疑犯的某些重要信息——能夠推翻Dominator判定的重要信息。

只是一個晚上而已,這個男人究竟查到了哪一步?還有……

這起事件,真的和槙島無關麽?

一陣不安席卷而來,掃蕩了胸腔中的平靜。

狡齧不禁懷疑,自己是否正按照槙島寫好的劇本行動,這一切,是否又是槙島針對西比拉系統的報複?無論何時,對于槙島聖護,他都不該也不能掉以輕心,否則……眼前突然閃過模糊的畫面——金原祐治、禦堂将剛、王陵璃華子、泉宮寺豐久、船原雪……以及他的好搭檔佐佐山光留一一出現,像鞭子猛抽他的神經。

難道說……這些家夥是在提醒我不要和槙島走得太近麽?

一直以來勇往直前的他,這一回,真的走進了死胡同……

啪!

額頭被打了!

下意識用手捂住泛紅的額頭,費了兩秒鐘的時間,他才反應過來打他的人正是先前站在大門口的槙島。

雙手插在大衣口袋裏,槙島十分罕見地收起笑容。狡齧覺得,眼前的槙島似乎在生氣。

“我知道你信不過我,不過,只有這個我要事先聲明,這次的事件……與我無關!”

心髒咚地一聲,這種跳動和平時有些微妙的不同。狡齧知道自己或許在抓犯人方面是專家,但對心跳的種類卻是個不折不扣的門外漢。

“我……”

“如果你有胡思亂想的時間還不如好好放在事件上,別忘了,你現在不是執行官,只是頭狼。”

狼麽……

聽到這個稱謂,狡齧禁不住咧開嘴笑了起來。他很喜歡把自己比喻成野獸,特別是狼。

果然,槙島很了解自己。

“如果我是狼的話,那你又是什麽?”

“我?”

眼睛轉了一下,槙島覺得狡齧的問題很有趣,他好像從來沒想過如果用一種東西來比喻自己應該是什麽。不由自主地摸着下巴,他第一次絞盡腦汁地思考起來。

而這個思考的樣子,看在狡齧的眼中也變得很有趣。

“算了,這個問題你可以慢慢想,等我們先去驗證完我的直覺準不準後再說也不遲。問題是……要怎麽驗證?”

“是啊……”

重點繞回到最初的問題上,槙島和狡齧一前一後走出房間。破舊的房門關上的同時,只見槙島靠近狡齧說:“六本木綜合醫院,就是我們要去進行驗證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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