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遲重越就這麽跟着,似乎也沒有人注意到他是誰,為什麽會在。
林家平把林家安叫去吃晚飯了,想借此開導開導他,林夏風不願意吃,堅持要跟着去,林惟康要接待柳含章的兄姐,也沒有跟着去殡儀館,而是叫了司機送林夏風去。
“哥哥,我頭好痛啊。”林夏風靠在遲重越身上,說不出的憔悴和軟弱。
“你靠着我睡一會吧。”遲重越摸摸他的腦袋。
林夏風怎麽可能睡得着,只要一轉彎一剎車他都得睜眼看看到哪裏了。快到殡儀館的一段路亮化不好,林夏風緊張的要命,死死握着遲重越的手。
“啊——”林夏風突然尖叫出聲,原來是林惟康的司機開錯了路,開到殡儀館行政樓那裏了,晚上,早就沒有人了,也沒有絲毫亮光,被車前大燈一照,的确是說不出的陰森恐怖。
“靠,開錯了。”在這種地方,司機自己也很緊張,方向盤大開大合,調頭把車開了出去。
找到了地方,林惟康的幾個朋友已經在了,都是人到中年,互相幫忙紅白喜事大家早就習慣了。他們不認識林夏風,但是認識林惟康的司機,見到下來的是個年輕人,猜到是林惟康的侄子,就招呼他過去。
其中一個叔叔拉着他,說道,“你外婆在後面。”
林夏風戰戰兢兢地走了過去,柳含章的靈堂已經設好了,遺像已經高高懸起,香燭點着,旁邊是一個金色的小收音機,在放着哀樂。他繞過一面牆,進到裏間去,柳含章躺在冰棺裏,穿着一套輕薄的羽絨夾襖和羽絨褲,帶着毛線帽子和口罩,毛線帽子是柳含章自己織的,年紀大了,就怕頭腳受寒,柳含章冬天習慣戴着帽子。帕金森剛确診那會,她怕自己以後織不動了,一口氣織了十二頂毛線毛,和林家安一人六頂。
透明材質的塑料裏面帶着一點水汽,林夏風看不清楚外婆的面容。
外面有人在嘆氣,說老人家走的真急啊。但到底不是親人,不一會兒惋惜聲又被其他的閑聊所代替,是林惟康的那幾個朋友,在商量今晚誰值夜。林夏風大吼一聲,“煩死了!你們不要吵到我外婆”,外面的聲音小下來,窸窸窣窣地。
遲重越又任着林夏風哭了一會,才出聲安慰,并拿出紙巾給他擦去淚痕。
司機還在外面等着,看時間不早了,來叫林夏風,說是林惟康讓他去吃飯。林夏風現在一點胃口都沒有,但架不住遲重越的勸說,還是跟着去了。出來的時候聽到旁邊也傳來哭聲和哀樂——其實現在也有不少人家會選擇租用殡儀館的場地做靈堂,像黃澤桦和林夏風說的那樣在家裏設的,是一種比較傳統的選擇罷了。
一起吃飯的是柳含章那邊的幾個親戚,她的兄姐畢竟都上了年紀,由柳含章那個在本市的姐姐的安排下,大家吃了飯,回賓館休息去了;而老人的孩子則由林惟康請客,在另一處吃。
六遲重越和林夏風又一次一起出現在衆人面前,依舊沒有誰覺得奇怪,林夏風的幾位表舅表姨畢竟又和柳含章隔了一層,現在也看不出特別的悲痛,只是安慰林夏風,告訴他接下去還有很多事需要他做,要他好好吃飯好好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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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晚飯,林惟康叫司機送走了親戚,自己開車送侄子回家,遲重越也跟着去了。
到了家,林家安出來開的門,林夏風覺得外公似乎一下子就萎縮成了一團小小的,皺着眉頭,有一根長長的白眉毛突兀地豎着。
“你早點休息吧。”林惟康對林夏風說,“今天晚上,我朋友會在那兒的,明天晚上你要守靈,一晚上不能睡呢,好好睡覺,乖。”又轉而對遲重越道謝,“小夥子,你是夏夏的朋友吧,辛苦你了啊,我送你回去!”
“不不,我陪着他。”遲重越打定主意今天不走了。
“哎?啊……你是對面那家的小外孫。”林惟康好像想起了有這麽個人,覺得他說的不走了,大概就是一會回外婆家裏睡,沒覺得有什麽不妥,又囑咐了林家安幾句,就回去了。
林家安送走兒子,便進了自己的房間,關上了門。
“啪嗒。”林夏風打開了外婆卧室裏的燈,因為林惟康和林家安回來過,來找柳含章的衣服,找柳含章可以用作遺像的照片,所以櫃子都被打開了,好幾本相冊都放在外面。
林夏風以前并沒有看見過這些,就拿着一本本仔細看起來,大多數都是柳含章和林家安在C城的時候拍的,和同事的茶話會,做實驗的樣子,還有幾張單人照,是在山上。
遲重越拿過林夏風翻過的一本看了起來,心裏也覺得堵堵的,生命太無常,一眨眼的時間,就要從照片裏去找尋記憶了。“別看了,夏夏。”他摟着林夏風說道。
“我幫她放好。”林夏風低着頭悶悶的回答,“我外婆最愛整齊了。”
林夏風其實也不知道這些相冊放哪裏,就把它們疊成一摞放在電視機櫃上,看到床頭的抽屜開着,又蹲下去收拾。
“呀!”抽屜裏有一個柳含章的百寶盒,裏面什麽都有,證件,照片,各類卡和零錢,分別都用皮筋捆着,林夏風在裏面找出兩張小學時候用過的學生證,藍色和綠色的卡紙,上面貼着團徽和一寸照,藍色那張是評上文明學生以後換的。
“是你的。”遲重越也俯下身去看,卡紙已經皺皺的泛起了毛邊,照片也黯淡了,上面是個嫩的能掐出水來的娃娃臉。
“嘿,原來外婆還幫我留着吶。”林夏風端詳起那時候的自己。
“好了,早點休息吧,明天還有一整天要忙。”遲重越拉林夏風站起來,對他說道,“浴巾是晾在陽臺上嗎,我去幫你收。”
“不在。”林夏風吸了吸鼻子,“在櫃子裏,你找不到的,我自己拿。”
林夏風洗了澡,又給遲重越準備好了換洗衣褲,遲重越沒有說今天會留下來,林夏風也沒有說讓他回去,兩人很自然地就達成了一致。
遲重越洗完澡進了房間,看見林夏風正拿着一張紙在看,是柳含章遺書的複印件,林惟康怕林夏風對于放棄搶救這件事想不開,特意拿了一張給他。
“步入古稀之年,自覺身體有所不适,趁上有正常思維能力,留下只言片語以備神志不清或遇不測:不作無意義搶救,順其自然,少受一點苦,多留一點尊嚴;不驚擾親友四鄰,不搞迷信活動;待百年之後,骨灰合葬。日月輪回,人的新陳代謝是自然法則,家人不必過悲,你們好好過日子就是對我們的紀念。”署名是林家安和柳含章,日期是柳含章七十二歲生日那天。
而再過四天,就是柳含章七十六歲生日。
遲重越看了,也差點忍不住哭出來,老人的這種豁達往往會加深子女的悲傷,就像那些死後願意捐贈遺體的人,他們的心意固然是好的,但經常會給活着的人帶來更深的打擊。
“好了夏夏,睡覺了。”遲重越只覺得今天一天頭暈腦脹,十分渴睡,想到林夏風一定更是疲累,就想勸他早睡。
林夏風聽了遲重越的話,沒有露出反對的意思,把複印件仔細折好放在櫃子上,就去關燈。
遲重越在被子裏摟着林夏風,任由他在自己胸前嗚咽了一陣,四周都很安靜,只有林夏風的低泣,一聲聲敲打在心頭。
後來,這小獸般的哭聲終于停止了,遲重越幫林夏風掖了掖被子,輕輕吻了他的眼,“睡吧。”好一會才聽到均勻的呼吸聲傳來,遲重越平躺在床上,眼前一幕幕地都是小學時候外婆和柳含章一起來接自己和夏夏的場面,他回憶着,眼眶酸澀難當,似乎連心都抽着痛了。又過了一會,遲重越抹了一把眼角,捋順了呼吸,又側過身去用一只手摟着林夏風,漸漸地,也睡着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