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早上的時候,因為之前聽舅舅說過安排,林夏風和遲重越都是被鬧鈴吵醒的,林夏風揉着眼睛去洗漱,看見外公的房門還關着,不禁吓了一跳,定了定神才敲門推進去,林家安聽見聲音睜開眼睛,“夏夏,這麽早起來了?”
“嗯,給你蒸刀切饅頭?”
“好好好,你去做你的吧,早飯我來做。”
林夏風退了出去,走到廚房裏去準備早餐,遲重越也起來了,兩個人就這麽擠在廚房裏,直到不一會兒林家安走進來,趕走了他們倆,自己忙碌起來。
吃完早飯,林惟康還沒有來接,林家安看看時間也過了八點了,就和林夏風說,“去,把轉角櫃裏的電話簿拿來,你外婆走了,得通知一下她的老同事老朋友什麽的啊。”
林家安眼睛不好,林夏風就對着電話簿一個個電話給他撥好,接通以後由林家安說話,挨個兒告訴她們柳含章昨天去了,今天在殡儀館做遺體追悼,希望有時間能來。林夏風實在看不下去林家安一遍遍的重複“老柳去世了,對,就昨天……”這樣的話,心下不忍,轉頭望向遲重越,“哥,要不你來打?”
遲重越應了,林家安也不反對,就把電話給了遲重越,讓他把最後幾個人通知一下。待遲重越電話打完,林家安又說,“走吧,去和對面老陳老白說一下。”
陳令志聽到敲門聲應聲出來,他倆其實昨天就隐約知道了對門肯定出了什麽事,但因為白天林家沒人,他們又覺得晚上不便打擾,所以才沒過來看望,現在知道柳含章已經去了,同樣顯得很吃驚。
陳令志這才注意到外孫也在,便問遲重越在這幹什麽,遲重越說了自己來陪陪林夏風,陳令志這才放下心來,囑咐了幾句要他好好照顧弟弟,這種場合要謹言慎行之類的。
林惟康來接父親和侄子了,看見遲重越一早就在了,也見怪不怪,就說一起過去吧。幾個人收拾了東西,跟着林惟康上了車。
陳令志回到房中,給女兒打了個電話,講了這件事,主要是想讓女兒過來送他們老兩口去殡儀館的,白薇薇聽了,也覺得這事來得太快,母女倆在電話裏惋惜了一會,白薇薇便說她現在走不開,要中午才能來。
林夏風到的時候,柳含章的兄姐都已經在了,她是最小的,前面兩哥哥兩個姐姐,都還健在,林家安的妻子徐梅正在張羅,她是一個非常講究傳統的人,對于對于婚喪嫁娶的流程都很在行,又很善良,把這件事當成很重要的事情在做,現在就是她指揮着小輩在那裏做事,香燭快燒完要立刻換,花圈要如何擺放等等,柳含章的大姐柳夢章也在一旁幫忙。
林夏風和林家安一進去,本來做在門口的幾個人都站起來了,有的人林夏風都好多年沒見了,舅舅哥哥分也分不清,就按着柳夢章的介紹,一個個叫了過去。遲重越聽到人群裏有人說,“他是五阿姨的外孫,真的是五阿姨一手養大的呢”這樣的話。
林夏風先是在外堂給外婆上了香,又進去鞠躬,看到柳含章的口罩已經被摘下來了,林家安也看到了這點,默默說道,“我昨天想幫他合上,怎麽也合不上,今天終于閉上了。”端詳了一會,又哭出聲來,“老柳啊,你等等我,我也馬上來陪你了,我知道你回C城來以後心裏苦,這麽多年了,一直過得這麽苦,你終于解脫了,你可要等等我啊。”聲聲悲切,字字啼血,林夏風聽着,手緊緊的捏着遲重越的胳膊,好像再多聽一句都要受不了了似的。
不一會,陸陸續續有人過來朝遺體鞠躬,又要和家屬握手什麽的,基本上是林惟康的幾個朋友,所以只是來履行一下儀式,再過了一會才是柳含章的幾個朋友同事來了,拉着林家安的手安慰他要他保重自己,林家安不住地惋惜,說自己從來沒想到老伴會走的這麽快,一個低血壓的人腦出血過世,他倒現在都不敢信。“我還想着,老柳這帕金森啊,這些年都控制的挺好,大概還能再活很多年的,誰知道走在腦出血這麽突然的病上。”他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對來看望的人解釋。
中途有人把林家安拉出去了,扶他去樓上吹空調暖暖,按照習俗,靈堂裏不能離人,于是遲重越就陪林夏風在裏面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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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夏風中途好幾次站起來,左左右右的去看外婆的面容,冰棺制冷時會突然發出響動,林夏風每次都吓得一抖,說實話遲重越自己一開始也被吓到了,在這種環境下,一些恐怖小說裏的情節争先恐後的從腦海裏湧現出來。
中午的時候,白薇薇陪着陳令志和白诒徵過來,一路上陳令志都在唏噓柳含章的離世,也沒講遲重越在陪林夏風,所以白薇薇看到兒子在,整個人愣了一下。陳令志看到昔日的老鄰居老同事如今天人永隔,情緒激蕩哭了出來,三個人都朝柳含章的遺體三鞠躬,白诒徵又拉着剛走進來的林家安道自己保重,白薇薇趁機對遲重越使眼色,兩人走了出去。
“給我小心點,不該說的別說,不該做的別做。”白薇薇對兒子是徹底沒脾氣了,這時候也只能讓他小心點,要是林家安現在發現點什麽,估計得活活氣出病來。
遲重越沒想到他媽媽會這麽說,頗有一種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神聖感,也不和白薇薇扯皮了,很幹脆的應了下來。正巧這時候林夏風出來外面對着柳含章的遺像上香,因為香火不能斷的,白薇薇努努嘴,說道,“去陪他吧。”
靈堂已經放滿了花圈,有柳含章同事朋友的,學校的,也有林惟康的朋友的,靠着外堂的牆壁擺放着,而裏面放的是柳含章兄姐和兄姐的子女送的,而林家安林惟康的花籃,放在外堂的遺像前,最正中央放的是寫着林夏風名字的捧花。
外面陽光正好,是徐梅口中柳含章接了“天緣”才有的好天氣,但風依舊吹得人臉生疼,周圍的常綠植物倒是在風中搖擺着,發出瑟瑟響動。遲重越送他外公外婆和母親出去,看到隔壁的靈堂花圈已經堆到了房間外面,一排排的反光紙做的花朵,反射着淩厲的光芒。遲重越回望柳含章的靈堂,“終生辛勤勞動,一世淳樸為人。”遲重越不知道,這裏的靈堂,如果家屬沒有特殊要求,基本上都是這麽寫的,忽然感嘆起人世無常,好像一個人的一生就被這麽概括了一樣,而且還概括很籠統,如果由遲重越去概括,那麽柳含章首先是林夏風的外婆,這樣一個詞就足以包含所有了。
下午的程序和這差不多,但來悼念的人少了些,期間林惟康把林家安送回去休息了,也捎上了林夏風和遲重越。然後又去接剛到F市的女朋友陳悅,說起來林惟康和他女朋友的關系也很奇怪,對方也是自己做生意的,這麽多年來不結婚,背地裏不知道被人議論了多少,後來和林惟康在一起後,依舊堅持不結婚,不生育,林惟康也不反對,就這麽相處着,這也是他一直沒有帶來給父母見面的原因,陳悅給柳含章上了一炷香,又進去鞠了三個躬,林惟康心中默默的想,“媽,我也有伴了,你就別擔心了。”
晚上的時候,林惟康才去接了兩個小的,而因為按照本地習俗,林家安是不能守夜的,所以雖然他一再說着要去陪老伴最後一程,也沒有實現。
晚上的時候,靈堂就很冷了,外間是林惟康的幾個朋友,在聊天打牌;裏間依舊是遲重越陪着林夏風,守着柳含章。
林夏風時不時地跑去外間給外婆添柱香,一個叔叔跟着進來了,念叨着說守靈不能缺人,他來幫忙頂一會,讓林夏風去有空調的地方暖一暖。
這個人大概是晚飯時候喝了酒,說話颠三倒四,一會說柳含章如何如何好,一會又說以林惟康以後要靠林夏風照顧了,說的林夏風直往後躲。後來還是林惟康把他拉出去了,給兩個小的到了熱水,讓他們捧着暖手,又叫遲重越累了就去樓上空調間裏睡上一覺。
遲重越沒去,而是等林惟康走了以後摟着林夏風讓他在自己肩上靠着休息,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基本上都是林夏風在擔心他外公的狀态,遲重越一句一句的聽了,輕輕說道,“林外公還有你陪着呢。”林夏風似乎是安心了一點,又說道,“上午你媽媽過來,看見我們倆在一起了。”
“她知道了,她同意了。”遲重越後半句話說的太滿,不過對于哄哄林夏風還是也很有用的,特別是在他知道白薇薇以前曾經去找過林夏風“談話”這件事後,他十分不想讓林夏風再背上什麽心理負擔,白薇薇的緩兵之計他也不是看不出來,不過一向覺得自己母親是在節節敗退。
“真的嗎,哎,你說,我們現在說這個,外婆會知道嗎,會生氣嗎?”
“柳外婆不是說了嗎,活着的人好好過日子才是對逝者的安慰,我們會好好過日子的,她不會生氣。”遲重越說這話的時候心想,自己都當着柳外婆的面許諾了,柳外婆你可一定要保佑我們。
林夏風似乎是能明白遲重越心中所想,說道:“讓她保佑我們吧,我們要一直在一起。”
遲重越摟着林夏風,加重了手中的力道。
快到淩晨的時候,柳夢章和徐梅又過來了,因為要入殓什麽的,他們怕林惟康不懂,趕過來現場指揮。外面是純然的黑,隔壁的靈堂似乎請了道士來作法事,傳來樂器聲和哭泣聲,不一會,工人師傅也來了,徐梅把壽衣指點給他們看,他們檢查了一番,就開始為自己換工作服,粗粝而厚重的衣服,總歸是一個行業吃飯的家夥事,藏着無數講究。林夏風太緊張了,看到他們換好衣服的樣子,就想往後躲。
儀式很嚴肅,工人師傅在裏間乒乒乓乓操作,給柳含章穿壽衣,林夏風這才知道再也看不見外婆了,幾次都想跑進去再看一眼,被大人拉住了。穿完壽衣,又鞠躬道別,整個儀式算是結束了。林夏風到底沒有在靈堂裏守上一夜,林惟康進來勸了好幾次,讓他上樓去休息,終于三點多的時候林夏風自己也堅持不住了,被遲重越拉着去了樓上有空調的房間休息。
樓上是個挺大的套間,柳夢章和徐梅一人一張床睡着,遲重越和林夏風擠在一起,一會就睡着了。
清晨倏忽而至,林惟康叫醒了衆人,進行接下來的儀式,一群人由主持人的帶領着,在柳含章的遺像前追思、默哀。在林夏風和林惟康跟着工人進去焚屍間的時候,遲重越又一次想起了在家裏等候的林家安,覺得這習俗也真是奇怪,為什麽相伴了一輩子的人,卻沒有送別最後一程的權利?
林夏風看着外婆的骨頭從高溫爐裏出來,是一具已經不完整的白骨,只有腿骨手骨還在,看得出身型,其他是一點也不剩了。大塊的骨頭被工人師傅用鏟子弄小,先裝進骨灰盒,細碎的又用小刷子掃了,一點點填滿骨灰盒最後一點空隙,他那“終生辛勤勞動,一世淳樸為人”的外婆,就躺進了那麽小一點點空間裏。
取了骨灰,幾輛車開着取了墓園,柳含章的孫輩只有林夏風,而林夏風是要捧遺像的,所以柳夢章的孫子頂上去敲鑼打鼓,口呼小奶奶,行孫輩之禮,徐梅在那兒念叨着,“阿章阿章,有人叫你奶奶了,你安心去吧。”
柳含章走得急,連墓地都是昨天剛買好的,上面還沒有刻字和貼照片,林惟康按照徐梅的指示,在墓園工人師傅的幫助下,終于讓柳含章入土為安。
早晨的泥土還帶着濕意和水汽,這裏是一處山谷,風水上據說是把“太師椅”,所以很緊俏,沒有賣出的已經很少了,從山上望去,可以看見山腳的亭子,工人師傅叮叮當當的用水泥和玻璃膠填上墓穴的縫隙,又用力壓實,一塊空白墓碑等着被镌刻上柳含章和林家安的名字,然後柳含章三個字會被用紅色顏料填充,柳含章的陶瓷照片會在過幾天加工好,被嵌入碑上。
一切都結束了。
下山的路上,柳含章的幾個兄姐紛紛誇這墓穴的風水好,又說道柳含章的喪事雖然匆忙,但是辦得體面莊重,誇獎林惟康會辦事,又感謝徐梅的熱情幫忙,到了山腳下,太陽已經高高升起,一行人又坐上車,把柳含章的遺像送回家。
回去的時候林惟康不用捧骨灰盒了,就由他開車在最前面,林夏風牢牢捧着遺像,靠着遲重越眼睛半閉,林惟康不住地從後視鏡裏打量這兩人,好像看出了什麽又好像沒有,搖了搖頭專心開車。
到了林家,林家安已經把家裏打掃了一遍,整理了桌子,就等着擺柳含章的遺像,等柳含章的遺像上桌,他一個接着一個的鞠躬,嘴裏念叨着,“老柳啊,你終于回來了。”
其他人鞠完躬,儀式也就差不多結束了,便再次向林家安道節哀順變,這才走了。林家安抓着林夏風的手問道:“夏夏,你給我說說你外婆的葬禮吧。”
林夏風便把聽來的向外公說了,說外婆的葬禮很風光,收了很多花圈,安葬的墓穴也非常吉利,又說舅舅在墓穴裏放了許多象征金山的嶄新的五角硬幣,總之是很周全的。
林家安感到欣慰,便說道,“那我以後,也要這麽辦,簡潔,莊重。”
林夏風雖然覺得這麽說不吉利,但沒有和外公争辯,還是應了。人的思維總是會變的,就像林家安,柳含章剛出事那會,他一個勁兒地要按遺囑一切從簡,覺得這是對柳含章的尊重,但是到後來,那些儀式的分量越來越重,活着的人,總要借着點兒什麽來寄托哀思。于是,這時候盛大的儀式,就成了最好的慰藉,讓人覺得自己的心意能夠通過這些儀式,被另一個世界的親人所感知。林夏風其實挺想問問外公的,想知道他有沒有後悔那時候過早的決定了放棄柳含章的搶救。
林家安聽着外孫講的這些,情緒也漸漸安定下來了,見是林惟康在收拾香燭,便讓他放着別做,又叫林夏風去幫忙。
遲重越趕緊也去幫林夏風分擔,他之前就覺得哪裏有些怪異,這下終于看出來了。一般人家,總是有點隔代親的,比如遲重越,他去爺爺家或者外婆家,都被當“客人”,反倒是遲其鈞或者白薇薇要被叫着去做點家務。而林夏風,他在林惟康在的時候就沒停下來過,林家安一會叫他去給舅舅倒水拿點心,一會又叫他去幫舅舅做事,林惟康在這個家裏才是客人,而林惟康自己,在他父親面前,舉手投足之間也帶着拘謹和客氣,
林惟康之後還有別的事,忙完也要走,走之前問遲重越,要不要送他回去,遲重越轉頭看林夏風,看他也在看自己,剛想說那就不走了,卻聽林夏風說道,“哥,你先回去吧,這幾天都沒休息好,回去好好睡一覺,我回學校了再找你。”
遲重越看現在這情形,也不方便再說要留下,就跟着林惟康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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