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三人的回憶
“岡本大哥……”徹的嘴巴在叫出那個名字之後就失去了聲音。
空蕩的會場內,岡本森穿着一襲黑衣,滿溢悲傷的臉上還挂着仆仆風塵。
他朝徹點了點頭,便将視線轉到了祭壇之上。
沒有再走近,似乎無法再走近,他只是釘在原地癡癡地看了一會兒,然後理了理衣服,朝徹的遺像深深地久久地鞠了一個躬。
“我還是來晚了。”
坐在會場最後一排的座椅上,岡本低沉沙啞的聲音聽上去像是在忏悔。
徹轉過頭,看着岡本埋在陰影中的側臉,對于這個寄托着自己年少時全部愛戀的男人,他一時間竟想不出該說些什麽。
“錦,對不起。”岡本擡起頭,沒有看他也沒有看祭壇,而是眼神有點渙散地盯着空氣,“我有些失态了,我只是……來的路上我一直在想我們之前的事情,一晃眼,居然已經四年了。”
岡本口中徐徐道出的是屬于他們三個人的回憶,徹知道,岡本并不是想梳理出什麽,他只是試圖用那樣一種方式宣洩心中積壓的酸脹情緒。
他們二人就這麽并排坐着,一個說,一個聽,好像空氣凝結,時間暫停,好像與門外的世界都斷了聯系。
岡本口中的四年是指他離開的時間,而他們三人的相遇早在十年之前,。
徹至今依然清晰記得自己與岡本的初見。
那是一個寧靜的初秋午後,徹跟在錦身後從球場一路狂奔回家,他們帶着勝利的消息,正急着告訴媽媽,可随着錦推開房門高聲喊出“媽媽,我們贏了。”徹卻在自家門前停住了腳步。
他看見一個瘦高的大哥哥,一手拖着行李箱,一手捏着便簽紙,正在查看他家的門牌號碼。
“小弟弟,請問這裏是田宮家嗎?”
徹不記清自己當時是點了頭還是說了什麽,可他卻将那一刻的岡本烙在了心裏,純白的襯衫,被陽光鑲了金邊的輪廓以及熱巧克力般溫暖柔滑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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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每當提起那一天,錦總會說是他先看到的岡本,他跑在前面,自然是他先看到,這理由聽上去十分充分。
徹從不開口去争,但他心裏一直堅信,他才是先看到岡本的那個人。
十年前的徹才只有十歲,那時的他還太小,根本不知道喜歡是怎麽一回事。
面對這位因為求學而寄宿在他們家的大哥哥,生性腼腆的他起初只是小心翼翼地表現着友善。
但身在一個父親缺位的家庭,那個年紀的徹,內心其實一直很渴望來自兄長的關愛。
而岡本的出現,對于徹而言,可謂是恰逢及時。
人的感情或許就是這樣,起初還帶着試探不敢靠近,一寸寸湊過去,等回過神來,那人已經成為生命的一部分再也割舍不去。
徹的心中,岡本像寒冬裏的一條圍巾,像夏日裏的一陣清風,平淡卻是必須,美好而不甜膩,讓他忍不住去想親近。
可随着年紀的長大,那懷着懵懂好感的寸步不離漸漸變成了開啓心智之後的刻意回避,因為他不知道,在那個他無比看重的人心裏,自己是個什麽樣子。
“記憶中的徹總是微微笑着,讓人感覺很溫暖。”岡本的聲音很輕,像是害怕會驚擾了口中的那個人,“那時候家裏一天到晚就能聽見你的聲音,而徹卻一直很安靜,他只有在給你加油的時候才會大聲笑大聲喊,我還記着他穿着隊服陪我坐在觀衆席,喊加油的樣子活像你的頭號球迷。”
徹雖然也很喜歡棒球,但會從國小一直打到高中更多還是為了陪着錦。
錦練投手,他也跟着練投手,他從來沒想過球隊裏有錦這個王牌投手坐鎮,他可能連上場的機會都沒有。
或許他壓根就沒關心過什麽上場機會,只是陪着錦他就感覺很幸福。
錦是他的驕傲,也是他的責任,雖然他只比錦早出生兩分鐘,雖然錦對他從來都是直呼其名,但他依然小大人般盡力扮演着哥哥的角色。
直到岡本這個真正意義上的大哥出現在他的生命裏,他才漸漸表露出孩子的天性。
他不擅長撒嬌,連粘人的方式也很有分寸,他做的最出格的事,就是在比賽時背着教練從選手休息區偷偷跑到觀衆席,然後因為加油喊得太大聲,又被教練提着棍子揪回去。
岡本每次說到這,都會露出一副心疼的表情,他還記得徹後來結結實實挨了教練一頓教訓。
可徹的選擇性記憶卻只記得,自己坐在岡本的身邊,和那人一起為錦的每一個好球而歡呼鼓掌,為錦的每一個三振而激動不已。
在徹看來,所謂的幸福,并不是頭頂光環站在場地中央,而是靜靜地待在喜歡的人身旁。
“我最懷念的還是你們國中的模樣,那時候你們每次贏了球,徹總會第一時間沖進我房間,拉着我的手一球不落地跟我描述你的英勇表現,你則會揚着下巴靠在門框上。高中之後你就開始有了球星的樣子,贏了比賽也不會寫在臉上,而徹……”岡本沒有說下去,眼中的光也跟着暗了幾分。
徹知道岡本沒說出口的話裏藏着什麽,剛剛升入高中的那一年,是他們感情的一個分水嶺。
在那個情窦初開的年紀,徹漸漸發現自己對于岡本除了兄長的依賴,還生出了別樣的情愫。
那樣的情感讓他感覺惶恐無助,那是不對的吧?岡本如果知道了又會怎樣看他?
心中越是想靠近,便越是怕一旦踩過了界,就會連僅有的都失去,所以他開始主動在二人之間劃下一條線。
不再肆無忌憚地沖進那人的懷裏,不再靠在那人的床邊看漫畫看到天明,他甚至小心的收藏着自己的眼神,連偷看都保持着不被察覺的安全距離。
開始的時候,岡本會在飯桌上開玩笑地說:“一上高中,徹和錦就都變成大孩子了。”
後來面對徹的刻意回避,岡本也會偶爾露出無奈傷感的表情。
岡本不是沒有嘗試過修正二人之間的關系,只是他的努力在徹身上總是會失去效力,看着徹埋下頭,好像受驚的小動物一樣逃開,竟讓岡本漸漸産生了一種深深的負罪感。
所以在六年的醫科學業結束後,岡本毅然選擇了遠赴美國留學。
在機場分別時,岡本懷着複雜的心情給了徹和錦每人一個擁抱。
他留給錦的是一句寄語:“錦,你一定會實現去大聯盟打球的夢想,我在美國等着你。”
而他留給徹的只是一個微笑,那個一如初見時的溫暖笑容包含了千言萬語。
岡本心裏其實有很多話,沒說,只是因為覺得時間還早,只是因為覺得以後一定還有機會。
可他沒想到,那個微笑竟是他留給徹最後的記憶,而徹留給他的除了那些混合這淡淡甜香和淡淡苦澀的青蔥歲月,只剩祭壇上那張冰冷的相片。
看着岡本臉上凝結的傷悲神情,徹幾乎要脫口說出那些塵封心底的感情,但他最終沒有那麽做,而是學着錦的口氣,淡淡地問了一句:“岡本大哥,你這次回來是準備常住嗎?還是要馬上回美國去?”
“那邊的課程其實已經結束了,本來我也計劃着要回國,父親年紀大了,他一直催我回去幫他料理醫院的事情。不過回老家之前,我應該會留在這處理一些事情,徹的事實在太令人意外了,如果你想找人聊聊,可以随時聯系我。”
徹躺在漆黑的房間裏,手中捏着岡本留給他的酒店名片,久久無法閉上眼睛。
【徹,他還喜歡着你。】
【錦,你說什麽?】
【我說,就像你一直沒有忘記岡本大哥一樣,他也一直喜歡着你,從前是,現在還是。】
【你別胡說。】
【徹,別忘了咱們是孿生兄弟,就算你不說我也能感應出來,你喜歡他。你只是因為太喜歡他,才沒發現他也喜歡着你。】
【我只是把他當做大哥而已。】
【你可以嘴硬,但你就算能騙過所有人,也騙不了你自己。】
徹決意用睡覺來隔絕錦的幹擾,可錦卻在那句話之後又沒了聲音。
房間內又只剩下他一個人,這片幽暗靜谧簡直為回憶往事營造了絕佳的氣氛。
錦說的對,他騙得了所有人卻騙不了自己。
他的心裏一直念着岡本,會選擇悟己,很大成分只是因為悟己笑起來有那個人的影子。
可比那份感情埋得更深的,是他當年退縮的原因,他從來沒有跟任何人提起,那其中一半是怕岡本拒絕,一半是因為錦。
對同性的愛戀,在一個半大孩子心中是一個難以啓齒的禁忌,而對象又是他敬重仰慕的大哥,這個理由已經足夠讓徹将秘密埋在心底。
但對徹而言,他還有一個身份,那就是錦的哥哥。
正如錦所說,他們是孿生兄弟,棒球天賦雖然在他們身上分配得很不平均,可他們有一樣的臉孔,一樣的身形,自然也有可能擁有相同的感情。
徹在意識到這一點後,還留心觀察了一陣,而錦在岡本身邊與日俱增的出現頻次,讓他仿佛得到了某種确認。
無論讓誰選擇,大家應該都會更喜歡閃閃發亮的錦吧。
這個念頭産生的瞬間,徹的心裏竟意外的沒有感到傷悲,那兩個都是他深愛的人。
所以他自作主張地選擇了退出,因為他早已經習慣了把眼中的幸福當做自己的幸福。
錦的話讓他感到震驚,他在岡本離開後才知道錦喜歡的其實是女生,但如果不是錦提起,他可能一輩子都不會知道岡本喜歡的是自己。
可是現在知道了,又能怎麽樣呢?
面對比四年前更複雜百倍的情形,徹極力想理出一個頭緒,可他想了大半夜,似乎只有一件事很清晰,那就是兩天後,他會重新站在那片自己倒下的球場上,參加R隊的試訓。
作者有話要說:
棒球知識小講堂三度來襲~
關于好球:好球簡而言之就是投進好球區的球,好球區并沒有一個固定的尺寸,它是一個柱狀區域,以本壘板的五邊形作為底面,柱體的高度簡單點講就是打擊員膝蓋到腋下的距離。所以,個子大的球員好球區就大,個子小的球員好球區就小。對于我這樣的菜鳥,就算讓姚明來當打擊員,我也很有可能投不進好球區,但是職業選手都可以做到極為精準的控球,可謂是指哪打哪。
關于三振:三振是一種出局方式,是指針對一個擊球員,通過投出三個好球(當然得要擊球員打不到才行)的方式讓這名擊球員出局。在棒球記錄裏,擊球員如果被三振出局,會标記為K,所以三振擊球員有時候也被稱為請他吃老K。雖然比賽中可以有很多方式令擊球員出局,但三振卻是我的最愛,因為這種方式可以充分展示投手壓倒性的優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