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将軍的辭別 (4)
了也不知。可是到底為何才過去一晚上,大家的表情卻變得這般奇怪?
拍着沉重的腦袋,卻是什麽也記不起來了,心裏頭惦記着川兒——可不要整日和那怪脾氣的家夥呆一起,用腳指頭想都知道他心裏打的什麽主意,一邊孤立着她,讓所有人都誤會她;一邊又籠絡着川兒,直挖好了坑等着她往下跳……她才不是那種沒腦袋的傻子。早早辦完了差,還得去東南邊賣海鮮呢。
當下裹着小襖便往門外走:“哪個園子呀?”
“西北面,這會兒聽說太尉大人在呢。”劉嬸指了指窗外,複又埋頭清理地板——我的乖乖,折騰成這樣,要了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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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竟不知道何時下過一場小雪,滿園子的臘梅悉數開放,黃的花瓣褐的枝,風一吹一股子暗香撲鼻,直看得精神都爽朗起來。
“嘟嘟……要尿尿……”有小兒聲音弱弱随風飄來,好似帶着哭腔。
青娘忙随着聲音尋過去:“川兒——”
“娘……”梅園深處的石桌旁,川兒眨着淚汪汪的眼睛看過來,那湛青色的小棉褲上俨然又是一片濕辘……當着陌生人的面尿褲子,羞死人啦,嗚嗚。
“川兒乖~~大大呢?怎麽就你一個人?”青娘忙走過去,将他抱了起來。習慣真是個可怕的東西,連她自己都沒意識到,這聲“大大”叫得好不自然。
頭頂上方忽傳來兩聲“呵呵”淺笑:“這位夫人便是青娘麽?”
醇亮渾厚的陌生嗓音,誰呀這是?
青娘擡起頭眯起眼睛,卻是兩個陌生的錦衣男人不知何時站在跟前。那說話的是個三十來歲的紫衣男子,黑發金冠,清瘦臉龐,雙眸流光,一身的霸氣,倒也是個耐看角色,便垂了眸子低聲道:“民婦見過大人。”
“大膽!你知不知道面前站着的是誰?”旁的一名四十餘歲男人厲聲喝斷,卻是個滿面紅光的大胖子,一雙眼睛滴溜溜在她身上亂掃,好似要将她看穿一般,那副賊模樣直覺的讓她心中厭煩。
“诶~~太尉大人不得無禮~~~”見青娘表情冷淡,紫衣男人向胖子不悅挑了眉,分明語氣綿長低沉,那表情卻萬般森冷殘酷,直看得胖子生生打了個哆嗦。
那紫衣男人方才轉而對青娘笑着擺了擺手,狹長的眸子波光潋滟,竟也好似在她身上尋着些旁的什麽:“呵呵,朕與玄将軍自幼親如兄弟,青娘子不用多禮。将軍替朕取文書去了,你可在此稍候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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呀,原是皇帝……倒是與小太子長得一點兒也不相像。可是這樣的眼神好生奇怪,明明初次見面麽,如何這樣的打量人家?
心中百轉千回,面上卻不動聲色,青娘抱着川兒福了福身子,假意看不清眼前男人探究的神色,俨然一個沒多少世面的小婦人家:“不打擾大人們處理公務,民婦先行告退了。”
醉了一晚上的身子軟趴趴的,分明步履款款如風,巴不得走得快些,只那盈盈無骨細腰,落在旁人的眼裏,卻成了另一道風景。
何太尉眼裏瞬間蕩漾開一抹暧昧淺笑,想了想,便伏到皇上耳邊低聲道:“皇上,味道真是像極了~~要不是這張臉太醜,微臣還以為真是淑妃娘娘重生呢……大将軍這事兒做得忒過分,知道皇上您最是思念淑妃,偏還要找這樣的女人刺激您。”
“哼……随意枉測功臣,小心朕罰你一年俸祿!”皇上冷冷勾唇訓斥,只那視線,分明随着遠處袅袅如煙的背影巴巴而去……
刺激我麽?呵……
一時間臉上的笑意,漸漸化作一片黑雲。
嘤嘤,以下為河蟹章節《阿Q正傳》……
然而這一夜,舉人老爺反而不能睡:他和把總嘔了氣了。舉人老爺主張第一要追贓,把總主張第一要示衆。把總近來很不将舉人老爺放在眼裏了,拍案打凳的說道,“懲一儆百!你看,我做革命黨還不上二十天,搶案就是十幾件,全不破案,我的面子在那裏?破了案,你又來迂。不成!這是我管的!”舉人老爺窘急了,然而還堅持,說是倘若不追贓,他便立刻辭了幫辦民政的職務。而把總卻道,“請便罷!”于是舉人老爺在這一夜竟沒有睡,但幸第二天倒也沒有辭。
阿Q第三次抓出栅欄門的時候,便是舉人老爺睡不着的那一夜的明天的上午了。他到了大堂,上面還坐着照例的光頭老頭子;阿Q也照例的下了跪。
老頭子很和氣的問道,“你還有什麽話麽?”
阿Q一想,沒有話,便回答說,“沒有。”
許多長衫和短衫人物,忽然給他穿上一件洋布的白背心,上面有些黑字。阿Q很氣苦:因為這很像是帶孝,而帶孝是晦氣的。然而同時他的兩手反縛了,同時又被一直抓出衙門外去了。
阿Q被擡上了一輛沒有蓬的車,幾個短衣人物也和他同坐在一處。這車立刻走動了,前面是一班背着洋炮的兵們和團丁,兩旁是許多張着嘴的看客,後面怎樣,阿Q沒有見。但他突然覺到了:這豈不是去殺頭麽?他一急,兩眼發黑,耳朵裏〔口皇〕的一聲,似乎發昏了。然而他又沒有全發昏,有時雖然着急,有時卻也泰然;他意思之間,似乎覺得人生天地間,大約本來有時也未免要殺頭的。
他還認得路,于是有些詫異了:怎麽不向着法場走呢?他不知道這是在游街,在示衆。但即使知道也一樣,他不過便以為人生天地間,大約本來有時也未免要游街要示衆罷了。
他省悟了,這是繞到法場去的路,這一定是“嚓”的去殺頭。他惘惘的向左右看,全跟着馬蟻似的人,而在無意中,卻在路旁的人叢中發見了一個吳媽。很久違,伊原來在城裏做工了。阿Q忽然很羞愧自己沒志氣:竟沒有唱幾句戲。他的思想仿佛旋風似的在腦裏一回旋:《小孤孀上墳》欠堂皇,《龍虎鬥》裏的“悔不該……”也太乏,還是“手執鋼鞭将你打”罷。他同時想手一揚,才記得這兩手原來都捆着,于是“手執鋼鞭”也不唱了。
“過了二十年又是一個……”阿Q在百忙中,“無師自通”的說出半句從來不說的話。
“好!!!”從人叢裏,便發出豺狼的嗥叫一般的聲音來。
車子不住的前行,阿Q在喝采聲中,輪轉眼睛去看吳媽,似乎伊一向并沒有見他,卻只是出神的看着兵們背上的洋炮。
阿Q于是再看那些喝采的人們。
這剎那中,他的思想又仿佛旋風似的在腦裏一回旋了。四年之前,他曾在山腳下遇見一只餓狼,永是不近不遠的跟定他,要吃他的肉。他那時吓得幾乎要死,幸而手裏有一柄斫柴刀,才得仗這壯了膽,支持到未莊;可是永遠記得那狼眼睛,又兇又怯,閃閃的像兩顆鬼火,似乎遠遠的來穿透了他的皮肉。而這回他又看見從來沒有見過的更可怕的眼睛了,又鈍又鋒利,不但已經咀嚼了他的話,并且還要咀嚼他皮肉以外的東西,永是不近不遠的跟他走。
這些眼睛們似乎連成一氣,已經在那裏咬他的靈魂。
“救命,……”
然而阿Q沒有說。他早就兩眼發黑,耳朵裏嗡的一聲,覺得全身仿佛微塵似的迸散了。
至于當時的影響,最大的倒反在舉人老爺,因為終于沒有追贓,他全家都號啕了。其次是趙府,非特秀才因為上城去報官,被不好的革命黨剪了辮子,而且又破費了二十千的賞錢,所以全家也號啕了。從這一天以來,他們便漸漸的都發生了遺老的氣味。
至于輿論,在未莊是無異議,自然都說阿Q壞,被槍斃便是他的壞的證據:不壞又何至于被槍斃呢?而城裏的輿論卻不佳,他們多半不滿足,以為槍斃并無殺頭這般好看;而且那是怎樣的一個可笑的死囚呵,游了那麽久的街,竟沒有唱一句戲:他們白跟一趟了。
☆、娘子合歡
被人跟蹤的感覺真心不爽,尤其整日被個瘋子跟蹤的感覺就更加別扭了。偏她還是個發絲半白的羸弱老婦,大冷的天裹一件素兮兮單薄棉襖,你走她亦走,你打轎,她便一路随在後頭不要命地跑。這樣可憐的人,你若要罵她趕她,首先良心就過不去。
青娘揩着幾包藥草一路往将軍府方向回去,川兒近日頻頻尿褲子,大夫把了脈也只說是身體弱,吃了幾天的藥卻一點兒也不見好,真心頭疼。
小京依舊在旁喋喋不休,她這樣的性格,每日總有一堆說不完的牢騷話:“狗太尉!做盡了壞事也沒遭報應,全報應別人身上去了……這個死那個瘋的,他倒活得越來越逍遙自在,女人一個接一個地往家裏娶……”
青娘理着發絲,彎起嘴角冷笑,那個何太尉她是見過的,滿腹肥腸,一雙眼睛滴溜溜的,一看就是個好色谄媚的惡心角色。那樣的男人,妻子瘋了不打出去已然算是好的,娶多少女人都再正常不過。
因想到那日來接瘋夫人回家的藍衣清秀男子,便回頭問道:“那天那個後生不是她兒子嗎?”
“呸!哪能是她兒子……早死了!聽說後來小姐兒也丢了……抱回來的養子,現在看着是個孝順的,誰知道心裏頭怎麽想呢,太尉府裏頭就沒有好人!”
小京啐了一口,撇過腦袋向拐角處縮頭縮腦的老婦人白了一眼,又将青娘好一番打量,皺着眉頭道:“诶,我就奇了怪了,這老太太自夫人您來了後倒是安靜了不少……你不知,平日她但凡看到個面生的年輕女子,那可是當街撲過去又抓又親呢,沒把人吓死!”
……
“是麽?那倒真是奇怪了。”青娘嘴角抽抽,一時倒也不知如何回答。
“囡囡……”想是見二人停下來看她,何夫人蠕着步子從拐角處移了出來,勾着瘦弱的脊背,眼神兒怯怯盯着青娘手中的食盒子,拼命吞咽着口水。
看樣子,倒是餓壞了。
青娘從盒子裏掏出一塊熱乎糕點走過去:“給,給你吃。”面上帶着笑,眼神兒卻是同情的。
她雖自小不知什麽母女親情,對于情啊愛的卻也從美人們口中聽去了不少。所以說,女人哪,不怕生得不好,怕就怕嫁錯了郎,窮些的倒也好辦,有手有腳終是能混得了一口飯吃;最怕的就是那良心被狗吃了的負心漢,不愛你不疼你偏還将你一輩子掏光毀盡,到頭來如何死的都不知曉。
“不不不,不要……”幾時有人對自己笑過?何老夫人吓得一個勁直往角落裏縮去,眼睛巴巴瞅着黃澄澄的糕點,分明想吃,只那手伸出來又立刻縮回去,矛盾萬分。
青娘卻不願意繼續看她了,不知為何,頂頂讨厭的就是這些可憐又可恨的人:“拿去吧,我不打你。”一塊溫熱糕點往婦人手中一塞,轉了身就走。
小京忙幾步從後頭随了上來,戳着指頭笑嘻嘻道:“夫人好生心善,難怪咱們将軍這樣喜歡你。”嘴裏頭才說着,又好似想到了什麽羞于見人之事,圓臉蛋兒“刷”地紅去了半邊。
那副羞窘模樣,青娘如何看不到?一上午的,府裏頭的丫鬟老媽子看她的眼色盡都是這樣呀,雖個個帶着和善之意,可那眼神兒要多暧昧便有多暧昧,好似她做了什麽了不得的大事一般。
上午頭疼不能想事,這會兒倒是清醒不少,隐約記得将軍昨夜的确進過自己屋子,其餘的卻是如何也想不起來,青娘微凝起眉頭試探道:“小京……将軍昨夜果然是宿在我那嚒?”
“呃?……夫人您自己做的事兒都不記得啦?羞不死個人!”丫頭的臉更紅了,一大早就是她去開的門。只那雕花木門才被推開來一小縫,卻見将軍正赤着胳膊将夫人攬在胳肢彎裏,好看的唇貼着夫人的小嘴兒又是親又是啄的……直把她吓得小心肝都要爆炸了。好在動靜兒小,沒被将軍發現,不然不知又該被罰抄多少遍書。
“将軍昨夜回來後就奔您屋裏再沒出來過,早上太陽出來後才帶着小公子出去的。”夫人對将軍真是太不上心了……小京不滿地撇撇嘴,沒大沒小地叉着步子頭也不回走掉。
“呃……這樣啊……”青娘讪讪笑,一瞬間心卻沉冷了下來,難怪她一整天胸/脯沉甸甸漲得不行……該死的,幾時臉皮兒忽然這般厚了我的大将軍?從前脫了衣服百般調戲你你不上勾,如今關起門來不理你,你卻反倒是越來越主動得可怕。
那玉面只說讓自己去他身邊呆着,可沒說多久呀,若長久這樣下去,可真心要人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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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軍的書房座落在臨湖的另一個小院,與青娘隔湖相望。青娘一路揩着食盒尋過去,正午日頭暖暖,照得她酸疼的身子越發虛軟無力,幾步的路,竟是打了不下十個哈欠。
只推開那镂空紅木房門,質樸的書房裏正中桌案上攤着幾冊話本,地上散着幾把小木短劍,裏頭卻獨獨的沒有人。
“大大、抱……”
“川兒乖,你做好了我抱。”
有小兒奶聲奶氣的小兒央求和着成年男子的磁性嗓音從窗外飄進……原是在後頭草地上玩耍呢,青娘将食盒子一放,軟趴趴随了過去。
植着蔥綠冬青的花壇邊,果然蹲着那青衣束身的魁梧男子,身旁有肥嫩小兒正掏弄着褲子在學尿尿,想是覺得那站立的姿勢十分沒有安全感,一雙汪汪鳳眸巴巴地看着男子,非得看他笑着點了頭,那小便兒才肯“孳孳”地溢出來。
呃……從前倒忘了教川兒這個,難怪他時常尿褲子。青娘尴尬咳了咳嗓子:“在這啊。”
何曾想到久征沙場的铮铮男子竟也能如此這般細致,這一瞬,方才的火氣其實早已滅去了一大半,卻偏還要做一副十分生氣的執拗模樣……啊呀,你這女人,真是好生沒骨頭。
玄柯才在笑着,聽聞聲音便擡起來頭,他今日着一襲煙青色冬長裳,領口袖着圖騰暗紋,襯得那剛毅的古銅容顏越發俊朗神豐。
因見青娘難得的如此嚴肅,那笑容一斂便瞬間換做一副慣常的冷傲模樣。
……又要開始裝嚒~~
青娘撇了撇嘴,反正在他面前早已不知丢過多少臉面,幹脆單刀之入道:“你昨夜為何宿在我那裏?”
這一刻的她,秀眉微挑,嚴肅執氣,哪兒還能找得見昨夜半分不要臉的軟趴趴模樣。
“你昨夜醉了……川兒直哭。”玄柯沉着嗓音,抱起川兒走了過來。
他的身型那樣高大,直将青娘牢牢籠罩在他的陰影下。靠得那樣近的距離,那頸下一簇紫/紅色/咬/痕便從素白領口下探了出來……看得青娘沒骨頭紅了臉。
方才回到府裏,第一件事便是回房檢查她的合歡,原還怕自己醉後着了他的道,好在那合歡雖被吻得豔紅翠綠,萬般鮮活妖嬈,卻依舊還在右胸上開着……節操算是保住了。本是要來責怪他趁人之危的,此刻看他脖子上那紅紅紫紫,倒開不了口了……分明自己也吻他了麽……該死的,我吻他做什麽呀?
“那你也不該留下來。”青娘手指頭兒握進掌心裏,兇巴巴朝天翻了個大白眼……這白眼,從前可都是賞給将士們的呢,便宜了你。
“要大大。”川兒忽然很肯定地替将軍開了口。眯着眼睛湊到将軍臉頰上“吧唧”親了一口,捂着小嘴兒“咯咯”笑起來。
“唔。”将軍兩道劍眉微挑起來,按捺着似要彎起的唇線,磁性嗓音一如既往的正經:“昨夜……原是你先纏裹進來。你說,若我能護得你周全,你就将自己給我。”
怎生得嘴裏說着不要命的謊言,卻依然一副面不改色的無辜模樣?
青娘可不記得自己昨夜如何作為,哪裏知道自己同他說過多少的話。本就是刻意同他保持着距離,怕自己一不小心被他拉進了坑裏,可他若繼續這般頑固地一味攻克過來,她如何抵擋得了多久?
忽然覺得這個男人自回京城後,俨然同印象中那個貴氣冷傲的大将軍判若兩人。青娘攬過川兒,頭也不回就往院外走:“死相……下次再來,我拿水潑你。”
軟趴趴的嗓音,即便生氣也沒有一點威力呀,将軍可不怕。
少見得她這樣執拗,玄柯精致的嘴角終是忍不住勾起一抹淺笑……其實真心不怪他。早先川兒纏着他,不讓他走,他卻也只是将青娘放至床內,攬着川兒在床邊睡下;只她倒好,還不及多久功夫,便蠕着半/裸的身體一個勁的直往他懷裏鑽;倘若只是鑽也就罷了,偏小嘴兒還要蹭着他的胸膛呢呢囔囔,那綿軟而癢癢的觸感,讓他如何還能忍住不吻她?
……
一股淡淡花香擦肩而過,大內公公賀老錢滿是褶皺的老臉蕩漾開一抹詭秘淺笑——除卻一張略帶雀斑的小瓜子臉,這女人的姿态、神情,還有那副軟趴趴的無骨模樣,倒是真真像極了淑妃娘娘……想不到,向來萬堅難摧、無孔可鑽的鐵血将軍最終還是被女人挂了心吶~~!呵呵~~好極。
“大将軍玄柯接旨——”賀老錢撂了拂塵,那副褶皺老臉瞬間化做一副肅冷:“聖上親谕,為犒賞邊關将士辛苦勞軍,特着大将軍玄柯與一幹将官人等,臘月初八日澤和園賜筵賞樂——”
一紙黃帛盛入掌心,澤和園麽?玄柯原本淡笑的剛毅五官沉斂下來,當今聖上日日沉迷酒色,從不論邊疆戰事與百姓疾苦,如何今年卻突然地大改作風,竟要特特賞筵犒勞?
只心中才作想着,卻又聽賀老錢公鴨一般的蒼老嗓音在頭頂上方道:“皇恩浩蕩,聖上念及将軍與夫人難得一路辛苦回京,特特囑咱家給帶個口谕,初八日将軍定要攜了夫人與公子一同赴席,切切莫忘。”
說着,接過管家遞來的謝儀,便掃了拂塵颠颠而去……
作者有話要說:還有木有米睡滴孩紙?道聲晚安,一夜好夢哈~(@^_^@)~,
☆、32
澤和園位于皇宮東南面,據說是當年皇上特特為淑妃娘娘所建,這裏臨水環山,亭臺樓閣,風景十分之好。
聽聞那淑妃娘娘原是個來歷不明的女子,天生一副軟骨頭,生性疏懶嗜睡,又生着一副古怪脾氣,喜怒十分無常,直把皇上迷得神魂颠倒朝政不思。只不知是招了宮人陷害還是自古紅顏多薄命,卻早早地生下當今太子,二十不到的年紀便一縷香魂不在。皇上心碎難擋,恐念景傷情,便命人将澤和園直直鎖了十數年,今日忽然又重新開放,其內裏的韻意倒真真惹人猜度。
雖是臘月寒冬,然因園子的四面燃着無煙炭火,臺上歌女舞姬婷婷袅袅,臺下達官貴人熙熙攘攘,倒也并不顯得多麽冷。
大将軍孑然多年,今年回京述職卻忽然地帶回來一對母子,這消息早在京城裏傳得如火如荼。又因青娘身份不明,無從查探根底,一時間各種猜測便風起雲湧。有說是将軍路上撿回來的露水夫妻;有說是當年将軍偶然醉酒尋歡,惹下了桃花債;
更有甚者,竟是将青娘比作狐媚化身,使着秘/術把将軍心魂勾引,風花雪月好一番杜撰,當街擺起了說書攤子。那說書的詞段自是各般香/豔/誘/人,越發引得人們心癢難耐,如今得見青娘真顏,如何還能輕易錯過?
青娘攬着川兒一路怄氣随在将軍後頭,她今日難得換了身時興衣裳,簇新的朱色翔雲小短襖,配着煙紫色百褶裙,腰若無骨,步履綿綿,再加黃燈迷蒙的夜色下看不清臉面,那副模樣兒自是勾來各色眼神不斷,讓她好生厭煩。
然對着一群達官顯赫,白眼兒卻是翻不得的,能做的只是垂下眸子假若無視。
她是十分不愛前來赴筵的,不願頂着将軍女人的身份出來抛頭露面,卻終究皇命難為,誰讓她如今在天子腳下過活?……也不知那端端天子三千佳麗,如何偏要惦記着她一個麻雀娘,真是納了悶。
女人的執拗玄柯如何察覺不到?他今日可是廢了老大的勁兒才叫得動她。因見青娘委實慢得可以,便停下步子道:“累了麽?”
雖是慣常的肅冷模樣,只好看的唇角卻分明微微揚起一道玄弧——這個女人果然是個天生愛裝的角色,你看她,步子邁得萬般不情不願,偏還要勾着頭垂着眼,做一副大方得體之範,好似就怕人家看出她原是個鄉野婦人一般……只這點,心底裏倒是好笑又愛她個不行。
青娘可不知将軍停下來在看她,一擡頭,險些兒都要撲進玄柯滾燙的胸膛。
這個男人,你每次轉身都要這般出其不意麽?作兇巴巴瞥去一眼,聲音冷冷的:“做什麽這樣看我?”
“呵,紅色倒是十分配你。”将軍仔細揩了揩青娘鬓間散下的發絲……這便是個天生的軟骨兒,連着毛發都這般細軟。
無厘頭的回話和着熨帖而來的男子氣息,青娘雙頰沒來由泛起了紅……她這兩天可還在生他的氣呢。紅色很配她麽?那天晚上她穿的也是紅色小兜呢,不定他當時是如何解下的它……那樣一個生猛武将,欺負起人來可是好不霸道……
聯想到其間的種種,一時甚為羞窘。明明是該很生氣的,卻好似心底裏麻麻的又生氣不起來……該死,這個時候了竟然還能想起這些,青娘你真是風騷得沒了救。
“走啦,大家都在看呢。”青娘扭頭去看天,假意看不明将軍眼中的潋滟。
只那視線才要擡起,卻一刻間豁然僵住……隔着将軍魁梧的身軀,兩步外的陰影下不知何時竟多出來一道詭異的黑衣白扇。一股陰風撲面襲來,有絕色公子笑顏翩翩——別來無恙啊,我的小合歡~~
分明無聲,卻已然陰幽入骨。
慌得青娘秒秒間竟如觸了電一般,原還貼着将軍胸膛站着呢,一瞬趕緊将将退開在兩步外。該死,就不該心軟應下筵席啊!
“怎麽?”玄柯手心一空,悵然凝了眉……好容易才暖了她的臉色,如何這般快的又變了模樣?
“哦呀~~,玄将軍與夫人真是一對伉俪情深,讓在下好生羨慕。”人群熙攘的身後傳來一聲男子笑喚。幽冷動聽的嗓音,分明帶着笑,聽在耳裏卻似寒風襲過一般,讓人将将醒了心神。
玄柯順着話音回過頭去,卻是一黑一白兩名年輕男子立在矮樹叢邊。那白的,寬袖舞風,溫潤如玉,自是太子少傅蕭木白無疑;身旁站着的另一俊逸公子,着一襲精致鑲金絲純黑冬襖,手執白絨扇,眉眼絕色如畫,卻是當日藏花閣所見之淩風閣主。
說話的正是他。
淩風一雙狹長鳳眸含着笑,對着青娘端端鞠禮:“在下淩風,這位可是玄夫人與小公子?”
那笑容好看得攝人心魄,卻怎生的讓青娘頃刻間煞白了臉。
青娘費力溢出一點兒笑:“……見過淩公子。”這稱呼,又假又生硬,真心尴尬。
她原還以為應了第二個選擇便可以不用再被他轄制,雖昧着良心愧對了将軍的情,終究還是有自由的,哪兒知道竟然又在這兒碰到……該死,她怎麽能忘了呢?玉面夜叉向來就是個毫無章法之人呀!
想到被他們看去她滿面潮紅嗔怪将軍的那一幕,青娘真心懊惱極了。一個是心裏頭恨的,一個是骨子裏怕的,為何偏偏甩他們不得?
一雙清冽眸子便恨恨地向蕭木白瞪過去,只蕭木白對着将軍彎眉含笑、舉止謙謙,竟似看也不曾看過她。
蕭木白兩道寬袖一撫,對着玄柯施禮道:“木白見過将軍。”
玄柯淡淡回了禮,這一刻的沉默,身旁三人的各色表情早盡收他眼底,只因想到青娘那夜酒後之言——“我曾不要臉的看上他”,心中便湧起不悅……若然不是對蕭木白尚未割舍,如何才一見到他,便這樣将将退離開自己?
看不慣她那樣一個不屈服的別扭女人,偏偏為個江湖風流公子亂了章法,玄柯伸出臂榜将隔開兩步的青娘輕攬入懷,無視她暗中別扭地掙紮,兀自霸道做着體貼之狀,笑言道:“原是二位,倒不知在此遇見,玄某幸會。”
“呵呵,大将軍有所不知,藏花閣如今可是皇上極愛,宮中大凡宴樂都少不得他們。平日裏淩閣主少有親自出門,今日卻是為了将軍與夫人專專辛苦一趟。”蕭木白笑着解釋,一貫的清風素雅之範,好似全然未曾注意到青娘別扭的神色。
那廂淩風便彈開素白絨扇莞爾道:“木白兄此言差矣。玄将軍為我大宋百姓守一方疆土,我等不過呈皇上之命,特特為夫人撫上幾只拙曲,區區小事又何足以挂齒?”
特地加重了“皇上、夫人”二字,口中說着,一雙潋滟鳳眸又将撫在青娘腰際上的大手淡淡一掃,勾唇笑道:
“呵呵,向來聽說夫人是個傳奇女子,只今日一見,倒忽然發現好生面熟,像極了在下一位故人。”
那眼中暗藏的意味青娘如何看不明白?她自是沒忘了他的囑咐,不能動情呀,怎奈何身旁的魁梧将軍他偏要如此霸道攬着她,動也不容她動彈分毫。
只得笑着垂下眸子,作一副老實巴交的小婦模樣:“讓公子笑話。”
……
這樣同他說話的感覺真心奇怪。
“呵呵,青娘自來怯生。”玄柯低頭凝着青娘笑,俊朗眉峰微彎,言語間好不寵溺。對于眼前這兩個男人,心底裏是欣賞的,卻不願過多同他們打交道,便拱了拱手道:“小兒體虛,夜裏風涼,這廂先進去了。”
大手撫過青娘盈盈腰際,自向廳內走去。一道魁梧身影帶起呼呼寒風,少見的霸氣凜然。
青娘掙紮不得,腳上雖在走着,骨子裏頭卻哪兒還剩下力氣?心肝兒砰砰的跳,倘若玉面不在,她大可以對着木白上演一場夫妻恩愛之戲,好好掙回來一場臉面;可這會兒呢,卻是恩愛不得、疏遠不可。恩愛吧,那玉面不定如何将她誤會;疏遠麽,又要怪她差事不利……左右都是別扭。
心中百轉千回,思想着該要如何行事,卻忽然一股淡淡龍涎香從身旁拂過,有陰咧動聽的嗓音貼于耳際,轉瞬即逝:“做得很好麽~~我的小合歡。”
腰椎間一觸冰涼,那是他挨着将軍的臂将她輕輕一攬。一刻間,心都要被他凍起來了。
——————
當今皇帝最喜筵樂,不時便讓一衆王宮大臣攜家帶眷、把酒迎歡,倘若再看上些個姿色上乘的,随手帶回宮裏也是常事。大臣們對此也早已習以為常,一些擅長谄媚的官員更甚至巴不得将妻女打扮得美豔些,好博得皇上青睐,升高發財。
宴客廳裏左右兩排長桌,桌上佳肴美酒琳琅滿目,文武官員早已各自為座。雖是犒勞将士,來的京官兒卻也不少,見幾人進來,有熟識的便紛紛拱手問好。
王粗魯早早就到了,從來是個愛酒的貨色,皇帝老兒請客哪有不吃的道理?嘴裏叼着雞腿,見到青娘大咧咧将手上酒葫蘆舉起老高,招呼道:“老板娘——,這酒比咱漠北的忘川味道可真是像極!”
那不知天高地厚的粗嘎嗓門,直遭來周圍京官齊刷刷一排白眼。京官們最是瞧不起外放官員的,土裏吧唧,上不得臺面,尤其武将更是如此。
王粗魯也不惱,你們瞧不起老子,老子更看不上你們呢!面白耳肥,一群不幹活白吃飯的貨色,沒了我們在前方打戰,有得你酒喝?
擦了擦手,攬過川兒坐在膝蓋上逗玩起來:“嘿,幾日不見,咱将軍可把你小子養肥咯。”
“嘟嘟。”川兒捏了把王粗魯的大鼻子,蹬着小短腿就要往桌上的小紅糕點撲過去。
玄柯微凝起眉,沉着嗓音道:“這是宮中宴樂,言語不過太過無禮。”他一向最是恪守紀律、低調嚴謹的,言畢,自引着青娘在桌邊坐下。
……
今夜将軍成了主角。皇上一番賞詞完畢,那廂各個官員便似約好了一般,将玄柯圍成圈兒不停地敬酒。
青娘無事,見川兒又只顧同王粗魯玩玩鬧鬧,便一味只是埋頭吃着菜。
對面屏風旁,有黑衣公子正素着絕美之顏,颔首輕撫古琴,分明一雙好看的狹長鳳眸半阖着,可她卻偏偏只覺他在笑看着她,好似她在他面前了無遮蓋一般,直将她看得坐立不安。
她是心中有鬼的,為着與玄柯屢次三番不要命的肢/體相親。哪兒還敢與他那雙銳利陰幽的眸子對視?偏那琴聲被他撫得缥缈莞爾,袅袅似能勾人魂魄,直聽得她骨頭酥酥/麻麻,軟了一身的力氣……
這曲子,取《極樂》為名,她自16歲在湖邊遇到他之後便日日未曾斷聞過,如何不知那曲裏的迷離之味?
好似為了驅走越發升騰的熱,青娘擡起頭來拭了拭額上細汗。卻不想只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