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8)

話便不由自主的脫口而出:“爹……”

那樣綿軟而委屈的稚嫩嗓音……

鍛淩钰指尖一顫,冷咧的唇角秒秒間微微抽搐,忽然便彎下腰來将川兒抱到了腿上。從未觸及過的柔軟感覺,明明那樣小、那樣暖,可你抱着他,卻好似抱住了整個世界……該死的,他身上分明流着仇人的血統,如何這會兒卻偏生不忍将他撇下?

仿佛又看到從前那些只有兩人相偎的日日夜夜……那個永遠只有黑與白兩色的空蕩大屋,他抱着清澀未開的少女,心裏頭恨自己對仇人之女生出的情愫,恨她對舊仇的懵然無知、也恨她對他日漸生出的奴性與冷漠。

卻又擋不住洶湧的愛//欲,停不下想要她的心。

他将她狠狠欺在身下,逼着她吻他的所有,将她的身子強行埋入他身體;知道她痛,卻忍不住愛聽她“嘤嗚”的嗔/吟,只因到了那個時候,承受不住愛/潮的她才肯将手狠狠纏裹上他的腰,甚至顫//栗嬌/喚着他的名字……也只有到了那時,她才真正是屬于他的。

可是,要到了最後,她給他生下來這樣一個軟軟的骨肉……然後,她卻再也不要他了。可惡的女人,怎麽能那樣傻呢……他用他的血為她種下合歡,只為要鎖住他的心,怕哪日仇恨暴于日光之下,自己一時心狠将她殺戮……如何她卻忽然要逃?逃出去了,卻再也不肯回家了……

軟軟的小手徜徉在清冷的絕色容顏之上,微微發癢……果然還是個孩子,只這一會兒竟不怕我了麽?

揩着小手在唇邊摩娑,鍛淩钰凜冽勾唇笑起來:“小東西,你要我去救你的娘親嗎?”

“要,爹爹……”川兒點着頭,他雖不知“爹爹”為何意,能換得了娘親性命的東西一定是好的呀。這會兒忽然開始瞌睡了,蠕着圓團團的身子拱進了黑嘟嘟的冰寒的懷抱。

“呵呵,果然是我的骨肉……放心,待我接你娘親出來,我就帶你二人回山谷裏頭去。我的小合歡還那樣年輕,少不得還要生出幾個小東西出來……”

☆、娘子合歡

袅袅熏香聞久了人便暈了,早先剛開始聞它時還萬般抗拒地咬着唇、摒着氣,非得狗皇帝命人綁了她手腳逼着她吸;如今聞了這許多日,你不聞它,渾身卻似被毒蟲噬咬一般難受,由不得自己的沉淪了。

青娘慵懶卧在酒池旁的豹皮軟榻上,身上穿一件紅色刺着牡丹花的絲薄長裙,腰上松散散環着紫色腰帶,神情混沌,懶如女蛇,連眼睛都沒有力氣睜開……也罷,反正睜開來也是白費功夫。

她如今卻是更瞎了,初來那幾天還能分辨出各人的影子,這兩日卻只是霧蒙蒙一片,什麽也看不清。想掙紮都沒有力氣掙紮,你越掙紮,那奸人給你吸的熏香就越濃,還不如乖乖聽任他去擺布,倒還能少吸些……

世上就有這樣一種悲哀,你分明知道它在沉淪,心裏頭抗拒,也極力的掙紮,卻沒有絲毫力氣同它對抗,只得清醒着、違着心的去順它——唉,連死都不讓你有力氣去死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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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這‘噬心’可是微臣花了上千兩黃金從西域買來的寶貝~~”何慶掂着肥膩的手指,從雕花琉璃盤中挑起一條細膩長蟲,胖臉在黃燈下溢出一片淫//惡興奮的笑容。

那長蟲約莫小指一般長短,細如發絲,通體盈透。是最是受不了熱的,因靠進燈火,難受得細長的身子在銀針上袅袅盤旋,詭異而可怖。

“呵呵~~難為太尉大人如此煞費周折。你放心,花去了的銀子,朕來日三倍償你。”玄天哈哈暢笑,将榻上女人散亂發絲理好,枕上了自己雙膝。

女人軟趴趴如若無骨,有白皙雙腿隐約從牡丹裙下露出,那莞爾曲線直看得他下//腹陣陣的抽。心裏頭巴不得立刻就将她要個一百遍、一萬遍,偏偏這該死的女人,早先月事沒來,騙了他幾日,待得他發現,卻是真的來了。本也不想這麽快就想消她記憶,還想繼續虐她些許時日,如今見她心眼頗多,不如早早廢去妥當。

“來啊~~”玄天招了招手。

“是,主人。”有半//裸女仆舉着刀片走上前來,小心拉過青娘白潤的手,在那蔥白指尖上輕輕劃了一刀。

嘶——一股鮮豔的紅頓時從刀口處溢了出來。

那長蟲聞見腥紅,秒秒如着了魔般盤旋上手指,一曲一扭,通體的盈透眨眼便消失在鮮紅中心,袅袅無了蹤影。

青娘卻也不知道痛,只覺手心忽然一絲奇異的冰涼,癢絲絲的,然後再也沒了其他的感覺。知道他們又在對自己使壞,卻不知到底使了什麽壞,這感覺可真心不爽。

龇着牙費力罵道:“狼狽為奸,不得好死。”聲音低而啞,卻一點兒也不影響她的恨。

“呵呵~~還要嘴硬。皇上您的品位真是越來越辣了,這樣的女人,實在是……呵呵哈~~”太尉腆着肥肚子谄媚笑,這會兒即便窺觑她的玲珑美态,卻也不敢對她如何。

乍巴着嘴道:“我家瘋婆子近日瘋病越發厲害得緊,若非鬧騰得不行,這玩意兒早先便給皇上送來了。雖要大約一月、半月的才能見效,但效果卻是極好,既不傷元身,還能讓她徹底忘個幹淨……到時候,她的心可就完全只屬于皇上您了,嘿哈哈~~”

“呵,那樣的瘋子,直接送去廟裏就好,何用管得了這許多。”玄天陰冷笑起來,眉眼間掠過一絲不悅,看不慣這個向來狗一般淌着臉的奴才一副功臣自居的模樣。

“混蛋。你們對我做了什麽?”青娘迷糊間微微勾了勾指頭,卻是一點點的力氣也使不出來。

“呵呵~~阿紫誤怒,朕是為了你我二人的好啊~~哪兒能舍得對你做什麽?不過是我愛你、你更愛我……這樣才是人生極樂不是?”玄天俯□,在青娘額上寵溺一吻。只一瞅她胸上那朵妖冶誘人的扇面紅花,狹長的眉眼前一秒還帶着笑,忽然地便肅了顏色:“來啊,去把斷月羹給朕拿來。”

“是。”有丫頭走過來,手上端着一碗濃黑的湯,走到青娘身旁就要給她往下灌……這是喝了可以立停月事的湯啊。

“唔……滾、”青娘拼極了力氣甩着頭發不肯喝。

丫頭畢竟力小,擰她不過,弄得湯水左右洋灑。又一個不穩,“啪——”一聲便掉地板上了,滿地的黑水汩汩的流,眨眼便淌到玄天的腳面上,吓得她“撲通”往地上一跪,凄厲嚎哭求饒:“主人息怒、主人息怒……”

“哼。”玄天冷冷瞥過。有兩名壯碩保镖走上前,撕下丫頭半敞的衣裳,那稚嫩的身體便被他扔進了嗷嗷亂叫的侏儒籠子,好一片痛快/吟/叫。

“賤人,不識擡舉!皇上要你,是給你面子!”何慶走過來,抓過青娘的頭發,狠狠甩下她一個大巴掌。

嘶——

素淡臉頰登時一印掌痕,有鮮豔的紅從嘴角滲出來,痛讓混沌的眼眸裏終于難得有了一絲清明,青娘咬着唇,醞了一口鮮紅狠狠吐到狗太尉的臉上:“呸……奸人,小心遭報應的。”

聲音雖虛軟無氣力,只那眼神裏的恨,卻是恨到了極致、滲進了骨髓。

那樣刺骨的寒意,竟是将一向無皮無德的太尉唬得将将一楞。最是圓滑小人,下一秒又讪笑着自圓其說道:“呵,什麽報應?我沐浴皇上恩澤,自是福運安康,哪裏能有什麽報應?倒是你,紅顏傾國,該遭報應的是你……”

才說了一半,忽發現周身一股森寒,方才意識到說錯了話,那肥胖的身子便立刻往地上“啪嗒”一匍,猛磕去響頭來:“皇上恕罪,微臣一時被她氣惱,惱得口不擇言……”

哼,玄天冷冷輕哼,心裏頭将什麽都看得清楚,卻也懶得與這樣的貨色計較。朝旁邊侍立的女童招了招手:“來啊,再盛一碗過來。”

一名俊美侍衛從廳外走了進來,匍在玄天耳旁道:“皇上……”

聲音細小,有如耳語,說着說着玄天臉上的笑便漸漸斂了起來,皺眉道:“哦?竟然這麽快就回來了麽?……呵呵~我倒是小看了我的七弟啊~~這會兒人在哪裏?”

“在和寧殿外等候。”

“是麽,那麽朕這便會會他去……何愛卿,你替我把藥喂了,晚上朕可要定了她的身子,朕等不及要她了~~呵呵哈~~”俯□,全然無視女人眼中殺人一般的恨,玄天黯色的唇在青娘頸上纏綿一吻,一道金黃龍袍眨眼便消失在暗角。

該死的……要人命呀……

傷口因着被撕裂痛得連骨頭都虛了,青娘指甲狠狠掐住手心,不讓人看去她方才暗中做的記。

他終于是要來救她了麽?等得他好苦啊,等了這些天都等得絕望了的……但願他能看到狗皇帝腰際上留下的血紅暗記,否則,今晚她的末日便要來了……她是定不容那色胚玷污她合歡的,若然強要,還不如去死。

長發豁然一痛,那該挨千刀的狗太尉已然端着一碗濃稠黑湯走近身來:“娘娘莫要再掙紮……”

——————

空曠的長廊,前無來者,後無宮人。往年的此時,宮裏早已燈紅酒綠,到處張羅結彩喜迎元旦,然今年天災**不斷,加之皇上又忽然大病,是以,即便四處挂着紅燈,卻也依舊擋不住的蕭索。

玄柯一襲威武銀灰铠甲在夕陽餘晖中打照着潋滟光芒。四周靜悄悄的,只一聲聲铿锵腳步四下回蕩,很有些沒落的感覺。

和寧殿,當今聖上的寝宮,紅的柱玉的階,可是有多少年未曾再踏及過的地方?那時候那個女人還在,他們當着他的面,一個吻他,一個撫她,極盡了纏綿表達着各自的愛與恨,偏偏要做給他這個旁人看。如今也不過才過去十多年,漆紅的柱子依舊,卻遙遠得仿若是上輩子的故事。

到了殿門外,才拘過禮,裏頭便傳來一聲十分虛弱的澀啞輕喚:“進來吧。”

“謝皇上。”玄柯沉着嗓子走進去,卻并未卸甲去刀。

燒着地暖的寝殿內,入鼻盡是藥草氣息,光線很暗,淡淡餘晖從窗縫打照進來,看到那榻上孤零零卧着的病中天子,面色潮紅,俊逸臉頰比之半月前越發消瘦了。

這樣側着去看他,倒覺得二人相似之極,一樣窄而挺的鼻梁、線條精致的側臉,可惜一個威武滄桑、一個白皙虛弱,卻生生像隔開了兩個世界的人。

見玄柯要下跪,玄天忙半坐着撐起身子,揮退了宮人嘆氣道:“咳、咳咳……回來啦……看你,瘦了許多……知你打戰辛苦,我原也想為你們做點什麽。可是京城的物需如今萬分緊張,宮裏已經減了二分一的用度救濟城內百姓,實在勻不出旁的供應……你莫要怪我……如今天下大亂,我能依仗的……咳咳、就只有七弟你了……”

難得一氣說上這許多,說完了都似疲憊到不行,拼命咳嗽着,那捂嘴的帕子上赫然便是一簇醒目鮮紅。

玄柯凝了眉,他叫他七弟,即便幼年時他們還十分要好,玄天都不肯這樣喚他,好似就怕承認了他的身份,那争權奪位之路便又生生多出來一個勁敵。今日忽然在這即将撕破臉的時刻破天荒地承認了他,由不得他心中不多想。

……

越發肯定了心中猜測,一雙深邃眼眸不由将榻上天子暗暗打量,紅的腮、白的唇,倒也不像裝病,便作緩和狀淡淡道:“皇上辛苦操勞,千萬要保重龍體。”

“呵呵~~,七弟你總是同我這樣生分。父皇即便從未公開給過你什麽,在朕心裏卻是從來将你當做親弟看待。”以為玄柯口氣稍緩,玄天狹長眼眸一絲黯光掠過,他自恃最懂得他脾氣,面冷而心軟,否則當年父皇那般疼他,如何最後皇位卻落入自己手中?

知他此行目的,卻偏偏要将話題引開,費力撐着身子下得床來:“你我兄弟情深,何用如此生分?這些年你總也不肯娶妻,我知你心中必然恨我,恨我當年将她奪去……可是如今,我剩下的日子已然不多,我這身子,自紫钰去世後日漸揮霍得不行了……那舊愛舊恨就讓它們淡去吧……你也看到,我早已無心朝政,過了這個元旦便要将皇位傳給太子,到時候,你這做皇叔的少不得要悉心扶持。”

倒是真的瘦了、虛弱了,一件金黃龍袍在他颀長的身子上尤為寬松,那腰際處一簇妖冶鮮紅便跟着晃蕩的長衣若隐若現。

歪歪斜斜的扇面紅花,尚有未幹涸的血跡,想是費極了力印上那細料黃袍,花尾處分明拖着一個清晰的鮮紅指痕……該死的,她到底受了怎樣的苦?

“過去的不要再提,臣從未有過其他想法。”玄柯眸間一冷,口中淡淡道着,垂下的手卻暗暗握成了拳。少年時不知人間□,春心不及萌動卻已成了負心的郎,錯讓紅顏薄命逝;如今,即便是反了他的天下,也不容那樣的孽緣再重來一次……

玄天哪兒知道對方心中所想,兀自輕笑着繼續做那虛僞的戲:“你怎麽能不恨我呢?就算你不恨我,她亦是恨我的,恨我拆散了你二人的姻緣……可是我亦愛她是真心,她身上帶着那殺頭的罪,若非我替她換了身份藏進宮中,你又如何護得了她……好在你如今終于又動了心,等你打完了仗,我便賜旨将你與青娘的婚事辦了吧,也算是還了我欠下你的債……”

懶懶的,揩着下擺便要往床上躺去:“累了……如今說一會兒話便累得不行。病了的人,總愛回憶過去的光景,這些話原早已準備同你說,終究不得機會。今日同你說上這些,心裏頭的舊事,終于是可以放下……昨夜我還夢見她對我笑呢,紅辣椒一般的脾氣,好生難哄啊,才哄她笑了一刻,下一秒卻又裹緊了被子不理人……呵呵,大約不日我便要真真同她笑了。你若無事,便退出去吧……咳咳……”

做慣了戲,真真假假的話有時連自己都分辨不清了。口中說着,便閉了眸子再不理人,清瘦的胸脯微微起伏着,好似再無了旁的氣力……那狀态,與病入膏肓之人不無二般。

只他不知,那褪下的鞋面上卻附着一層淡淡雪泥,有鮮豔的臘梅花瓣在鞋底猶抱琵琶半遮面,分明才從外頭回來麽……玄柯垂了眸子,拱手施禮退了出來:“臣告辭。”

出了殿,廊上迂回倒轉,忽然地卻往紫媛殿方向悄然行去……當年的她愛極了紅梅,這宮裏頭植有紅梅之處,除了那兒,沒有其它。

☆、娘子合歡

窄小的甬//道從下往上走,到了地面入口漸漸小到只容兩個瘦子的寬度,作為一個胖子,自是行得萬分吃力。喂完了女人那斷月事的黑湯,何慶氣喘籲籲從地道裏鑽了出來,大冬天的竟熱得一身的汗。扳緊暗門機關,揩着衣角才拭了兩下汗,身後卻忽然一聲清咧輕喚,直吓得他魂都要掉沒了。

回過頭去,卻原是自己那個書生氣十足的義子,氣得他猛拍胸脯。

“大人。”何唯一襲藍布長裳煙青夾襖恭身立在案前,端端行了個禮。

見那他清秀面容上看不清什麽不正常的表情,何慶方才一顆大板栗敲了過去:“吓不死老子!書讀多了,悶得跟只貓一樣,連走路都不帶聲音!”

何唯謙恭福了福腰:“小侄才進來的,怕吵着姨夫大人瞌睡。藏花閣淩老板在東書房侯了好一會兒,說是有要事同大人相商。”聲音清清淡淡,一雙眼睛只專注看着腳尖,脾氣不是一般的文雅。

該死,他來做什麽……做賊心虛啊,何慶有點慌張,卻終究抱着僥幸心裏,腆着一顆大肚子去了。

何唯尾随其後,将門一關。清秀的眉眼在關起來的門後漸漸淡去,只視線卻分明落在屏風後那道淡色牆面之上。停了稍許,一襲藍衣翩翩亦跟着去了。

“悉叟——”窗戶掠過一道黑影,白的衣青的鞋。

——————

東書房裏早候有二人,正中的八仙椅上,一左一右黑白分明地坐着兩名俊美男子。那白的,清潤如玉,淡漠如風,周身一股落落不俗的灑脫飄逸;那黑的,有着傾城之顏,卻渾然天成的幽冥般森冷,即便才剛踏及門內,強烈的嗜骨陰寒已将将逼人骨髓,直看得何慶脊背上一排溜的汗毛齊齊豎起……誰讓他做了那虧心的事?

何慶讪讪笑開來:“喲~~這不是蕭大人與淩老板嗎?久等了久等了~~”雖是兩個年輕兒郎,他卻是好生恐懼他們,一個是白道上的如玉諸葛,最是擅長攻心使計;一個是黑道上的絕色夜叉,辦事殺人從來不講章法,朝中一半以上的大臣都被他們掌控,哪一個他都得罪不起。

“是啊,我們可是等你好久了~~太尉大人一身的香粉味,可是才從那煙花之地出來麽?呵呵~~”鍛淩钰彈開素白絨扇,微微下抿的薄唇浮起來一抹讓人摸不透的笑。

那凜冽森寒的眼神看得何慶很有些淩亂,谄媚打着哈哈道:“哪裏哪裏,方才瘋婆娘又在鬧騰,過去忙和了一陣,讓兩位久等,還望海涵~”

“客氣。”蕭木白一改往日官場俗套,難得冷冷地拱了拱手。

“呵呵~~難怪幾日不見的功夫,太尉大人臉色這般陰晦了……原是虧心事兒做得太多,黑了心腸,”鍛淩钰扇子一合,悠悠站起來。他的身材清瘦卻一點不顯羸弱,如此站在矮胖的太尉跟前,又加通身毫不遮掩的絕冷寒氣,讓那做了虧心事的老賊好生壓抑:

“……都說官場之人的言語最是信不得,今日淩某才真真領會。在下方才看夫人被關得難受,早已将她放了出來,怎麽……太尉大人如此遮掩,難道是你背着我,做了那兩面三刀的事麽~~”

說着,一雙潋滟的鳳眸便直直往他那雙混沌的老眼裏看去,看到了深處,分明除了狡詐、龌龊,剩下的便是淫/惡與恐慌。

臭小子,竟然監視老子!何慶暗罵,知道那瘋婆子必然賣了自己,心裏頭恨不得立刻殺了他們,嘴上卻依舊笑着拖延道:“哪敢哪,嘿嘿~~都已簽了契約的。這幾日忙着對付玄柯那家夥呢,按淩老板吩咐,我可是一分錢銀也未曾支援過他,如今怕是已經錢糧斷絕。撐不了幾日,你我的大業大約就近在咫尺了,呵呵哈……”

眼見得那老不死的狗東西一雙腳越說越往門邊移,玉面卻也不和他繞彎子了:“想不到太尉大人不僅六親不認,還是個不怕死的‘好漢’~~呵呵,我卻忘了告訴你,江山,我淩某從來不稀罕;女人麽,你藏了她在地底下,卻讓我好生不舒服~~來人哪——”

一雙眸子往身後淡淡一掃,兩名黑面應聲走上前來,手中的匕首閃着凜冽而可怖的寒光:“在。”

何慶還不及反應,左右半個身子已然僵硬不能動彈,忙粗嘎着嗓子叫喚道:“哎喲~~蕭大人救命!惦記誰的女人也不能惦記淩老板的女人啊~~萬萬使不得喂——”

“恕木白無能為力。”蕭木白端起茶盞輕抿,卻并不見擡頭,難得他一貫清風如玉的臉龐如此森冷表情。

“呵呵~~聽說太尉大人老來無子,既然你不肯帶路,左右你這玩意兒留着也是廢了,還不如幹脆廢去罷……”鍛淩钰吹了吹刀柄,卻也惡心親自同他動手。朝對面的黑面冷冷對了眼神,下一秒,一道森冷之光便往那兩條顫抖的老肥腿間将将掃去……

“啊——”四方書房內登時一聲凄厲慘叫。

————————

“爹爹、救……救娘親……”

尋歡歸的後院子裏川兒在玩雪,小嘴兒咕哝着,屁股翹得高高的,玩得不亦樂乎。一點點的雪堆起來,堆成一個小圓團子,本來想學大人們捏出一個娘親來的,可惜每次才堆了個腦袋,一團雪登時就散開,好不苦惱。

“寶寶……”角落的小門忽然探進來一顆枯瘦蒼白的腦袋,凹陷的眼睛,滿頭肮髒亂發,雞爪一般的手指……吓得他一剖白雪掉在地上,趕緊蠕着身子躲到了樹叢後。

“噗噗,妖怪……走開……”

“寶寶……”那瘋婆婆還在喚,想是怕吓着了孩子,卻又十分十分的愛他。腦袋伸出來立刻又縮回去,再探出來的時候,亂發被松散盤到了腦門後,白袖子髒了、臉頰抹幹淨了,幹瘦的臉上溢出來一抹卑微而讨好的笑:“寶寶……歡歡的乖寶寶……來,讓婆婆抱抱……”

她近日越發瘦了,先前倒還有一張皮,如今被關了這半月,連皮得都薄得只剩下一層膜,可想那緊繃的笑容有多麽可怖。

川兒害怕極了,可是他這會兒回不了大大的家,爹爹還沒把娘親救出來呢。又以為是娘親來試探他,看看他最近聽不聽話了才肯回來,只好一扭一扭不情願的蠕出身子:“你找誰?”

明明連聲音都在哆嗦,卻非要像個小大人一樣仰着腦袋,作兇巴巴的模樣。

“……歡歡,”那樣圓墩墩的矮胖小兒,鼻子翹翹的,臉蛋粉撲撲好似都能捏出水兒來,直看得何夫人心中一顫,連心肝都軟了……這個惹人心疼的小可憐兒啊。

左右瞅瞅無人,便大着膽子走上前來,怯怯地摸了摸川兒的小臉蛋:“歡歡……你是我家歡歡生下來的寶寶麽?”

她的聲音在哆嗦,一向混沌的雙眸淌下來一道清淚,撫着那暖暖、綿綿的小手,想到那可憐的丫頭一個人清冷冷的如何艱難生出他來,難受得心都要碎裂開了。

那麽小的一個女娃娃,被她寵得連自己頭發都不懂梳的,六歲時不見了,再回來皮膚灰了、獨自帶着個小娃兒,卻沒有相公……她來看瘋了的她,卻又不肯将她認下,她那心裏頭到底藏了多少的苦啊……

擦拭着眼角,本來還想笑,可是秀氣的唇蠕了蠕,眼淚卻又冒出來了。

“你是誰?不要哭……”最是見不得人掉淚,即便心裏頭無比想要将手拽回來,看着老婆婆這副酸楚模樣,川兒也下不了狠心了。小手兒爬上老婦蒼白的面頰,一點一點揩去了淚:“婆婆,我要娘親……”

“好、好,婆婆這就去救你娘親……不讓那個老混蛋繼續作孽害人……”何夫人哭哭笑笑着應下來,蒼白的臉上兩道斑駁蜿蜒。很小心地抱了抱川兒軟軟的身子,為着這一聲甜甜軟軟的“婆婆”,一輩子的瘋瘋癫癫只這一抱也滿足了。

顫微微站起羸弱的身子往門外走,才走了兩步,又萬般舍不得地轉回頭看了看:“寶寶你在這裏等婆婆,不要亂跑啊……”

“恩。”川兒很乖地點了點頭。小手兒在兜裏掏了掏,扭扭捏捏地走過去,塞給她一顆變了形的小脆糖:“給你吃……要、救娘親……”

——————————

紫媛殿裏空空蕩蕩,多少年無人再住的寝殿,卻打掃得一塵不染,那個剛愎自負的天子倒真是愛極了她。

玄柯雙手在床榻的牆壁上輕敲,暗道定然是在紫媛殿內的,他已經敲遍了所有的牆壁,這是剩下的最後一道了。他從安州一路飛馬趕回,馬不停蹄來到這兒,一路不曾合眼,此刻整個人早已疲累到不行,深邃的眼眸裏帶着血絲兒,下巴上亦是一層淡淡的胡茬,好不憔悴。

敲了好幾下,牆壁卻依舊沒有變化,氣得他一掌打在床欄上……該死的。

“嘩——”,突然的床下卻傳來一聲極輕微聲響,好似有硬物劃開一般。

登時心神一凜,俯下腰去窺視,灰蒙的地板竟是在那一掌的作用下騰開來一道可餘一人落下的黑洞……果然蒼天有眼。

忙褪下铠甲小心往櫃子裏一藏,跳了進去。

窄小的暗道,初時潮濕而陰黑,走上一段,前面的路便漸漸開闊起來,兩側有黃燈引路,旁的磚壁上有箭孔,想來應是機關。他自幼通讀各行書籍,對八卦亦是十分了解,當下自是走得十分謹慎,一路倒也暢通無阻。

袅袅蜿蜒,好容易到得深處的一個漆紅大門前,門前黑溪流動,門上挂着“極樂地府”的金黃招牌,還不及進去,裏頭便傳來女人男人聲聲暧昧羞人的高低淺唱,即便叫聲離得還遠,卻已然濃濃酒香、脂粉撲鼻而來。

他是去過藏花閣的,知道裏頭都是些什麽勾當,耳邊又浮起當日紅衣迫切而渴望的言語:“這花兒需要男人呀,有了男人的滋潤顏色才能好看呢……不信你給我一次,給了它就鮮豔了,嗤嗤~~”

女人的胸上長着那朵萬般妖嬈的合歡,比之其他的彼岸紅花遠遠更要勾人魂魄,若然給那色/欲蒙心的皇上看去,如何還能忍受得住……該死的,她那樣好強的脾氣,若然她果真被皇上……真不知她會如何結果自己……一時心中愈加焦急,恨不得立刻飛将過去,一刻間便将她救下。

濃黑溪水将門與暗道隔開來兩米的距離,門前無土,若然直接跳過去,必要落入水中死去。這是一個八卦之陣,袅袅曲折的路,紅的門、黑的水;那麽另一頭,必然也隔着另一道黑的門、紅的水。

正尋思着如何破陣,忽然兩顆花崗岩石從水上悠悠飄來,兩石之間隔着一小段的距離,流動的速度之快,須得你立刻跳上去,然後秒秒之間,飛快将紅門踹進,不然依舊是死路一條。

玄柯凝眉摒住真氣,魁偉的身子才要騰空,卻肩膀上忽然一簇冰涼:“将軍且慢~~~”

陰森森的公鴨嗓子……誰在一路尾随自己,如何他這樣的功力竟絲毫未能察覺?

————55(下)————

太尉府地底下,另一道紅水隔去了暗道與黑門,那門上一道“極樂地府”的黑白牌匾閃爍着陰森的光芒。極樂地府,陰陽八卦為陣,生者從皇宮底下的紅門金匾進,死者則從這兒的黑門白匾出,多少年來,這便是皇帝與太尉那暗裏頭見不得人的勾當。

“谷主留步。”蕭木白走上前來,颀長身軀在臨水的岸邊瞅了瞅,語氣淡淡道:“請太尉大人放掉機關。”

鍛淩钰便朝身後的兩名黑面示了意:“呵呵~~那麽太尉大人就請吧~~”

何慶死死捂着褲裆,被黑面一個猛力推上前,差點兒都要掉進了那紅滾滾的惡水裏,吓得連聲音都哆嗦起來:“別、別啊,你看你看,有石頭滾下來了,跳過去就好了……”

鍛淩钰執扇擡頭,卻是兩個間隔着一小段距離的花崗岩石從上游漂流而下,冷笑道:“哦~果然如此簡單麽?”

那含笑的冷咧鳳眸直看得人骨髓發寒,何慶拭着汗:“對極對極,隔半刻便有一對石頭漂下,你們分批跳過去就好……我不進去,就在這兒等你們,不然若被皇上知道要滅了我全家的……”

“呵呵,太尉大人好生幽默。”蕭木白拂開長袖,一道白光掠過,那狗太尉的帽子便被削開來直直往石頭上彈去……原本十足厚實的花崗岩,才不過觸及帽子邊緣,卻瞬時如泡沫一般化為無影,黑帽子被翻滾的紅水瞬間吞噬,這會兒哪兒再有半分石頭的蹤影。

原來是幻覺麽……

鍛淩钰諧趣勾唇,傾城容顏上的笑容好生魅惑人心:“呵呵,太尉大人看來是個不怕死的好漢吶~~這就是你說的方法麽?來人吶,那就送他上路吧。”

原是笑着的,話到了最後忽然冷了神色,揮袖朝身後黑面示意,一道凜冽的陰寒迫人心魂。

“是,夜叉大人。”黑面拱手應下,走上前來,左右擡起何慶肥碩的身體就要往紅水裏扔。

那紅水裏不知摻了多少的硫磺,腳尖兒才觸及水面,已然一股濃煙升騰,直吓得何慶“哇哇”地嚎啕起來:“哎喲~~別、別啊喂,我放、我放!左右都是死,老子放你們過去就是……”

這會兒卻也不想讓這個老東西死得太早,鍛淩钰朝黑面揮了揮手。那廂何慶便哆嗦着老腿往水邊磚牆左右上下各敲了七聲,忽然的,壁頂上“嘩啦”一聲響,掉下來一條只容一人走過的藤質吊橋。

不過貼近水面一掌的高度,走上去搖搖晃晃的,好似你多停留上幾分,立刻便要堕進水中一般。須得走快些,否則藤條兒踩得太深,一個不慎腳面便被那紅水腐蝕了。

幾人前前後後走過去,何慶便嚷嚷要收橋,只怕是一會藤條被紅水淹沒,所有人都出不去了。

鍛淩钰蹙眉,才不過進了黑門,已然聲聲蕩漾的男女浪/叫襲進耳畔,向來聽慣了的聲音,這會兒因着裏頭要救的人,聽在耳裏卻莫名的有些作嘔……即便過去多少年,當初阿姊被狗皇帝□的場面卻仍然清晰不已,他的小合歡如今又生着那般一副勾人的無骨蛇腰……該死的,若那狗東西果然敢對她如何,他必掀了整個地府皇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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