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13)

說的灑脫散漫,那話中之意,卻是治得來治不來都無所謂,于他不過就是場游戲。

玄柯凝了眉,他幼年雖學過醫術,然都是些正派學識,那些旁門左道的奇門怪毒知之甚少,每夜幫青娘針灸,也只是控制了眼盲,旁的毒卻是毫無他法。便是宮裏的禦醫也說過,青娘身中多毒,不是那麽輕易便能治得了的。

雖已在暗中打探周全,終歸仍有些不放心,便又笑問道:“青娘身中花毒在前,如今雙目失明,又加之不歸沁入五髒心髓,毒與毒相生相纏,先生打算從哪個毒先治起?”

修緣不語,也不管天家避諱,自伸出手搭上一旁青娘的脈搏,閉了眸子……

冰涼的觸感,讓昏昏欲睡的青娘一瞬顫栗,想要松開,那指尖卻握得更緊了……心裏頭莫名很是慌亂,空餘的一手忙拽緊玄柯長袖,怎也不肯松手。

原來除卻‘無明’、‘不歸’,竟還有‘噬心’……離失憶發作頂多不越十日。修緣睜開眼睛,因着意外的發現,嘴角便浮上一抹微不可察的狡黠,笑道:“這不歸,原是情絕致死的毒,是無藥可救的。好在娘娘如此堅強與之對抗,中的瘾倒也不深,在下尚有方法可行。怕只怕她身子本就虧虛,受不得……”

玄柯撫着青娘白蒼蒼的手背,面上盡是憐惜:“受不得如何?請先生直言,但能解青娘之毒,無論如何代價,朕定然全力以赴。”

那副發自內心的焦慮與缱绻,看得修緣眸間又冷,頓了頓又複了神色:“主雙目為合谷穴與豐/隆穴,娘娘不過雙穴被毒所封,按說皇上近日所行針灸早該讓她痊愈,可惜不歸之毒已滲入六腑七竅,毒毒相纏,故而不歸不解,雙目難複。”

“這不歸原為斷塵草所制,相傳斷塵草乃千年南國亡帝姬殇所化,最是情絕義斷,中毒者或一世絕塵斷念,孤老而逝;或一世貪歡,極樂致死……娘娘身中花毒,注定是後者。雖頻頻承受皇上雨露,看則好轉,實則毒卻已入了骨髓,多則半年可活,少則三月歸西。”

他後面的話越說越冷淡,就仿佛學童背誦一般,一絲兒情感也不帶,聽得小京好不高興。小京叉着腰罵:“放肆,哪裏來的破爛騙子!我們娘娘好得不行,将來還要長命百歲!”

“呵呵~~小姑娘若是不信,半年內一切自然可見分曉。修緣從來只做開心事,如今既惹來不悅,這廂便告辭了。”修緣淡笑,拂着寬長下擺悠然起身,卷着一身風塵便要告辭。

“叮——”門外侍衛左右交叉一攔,阻了去路。

修緣便頓了步子,笑看着玄柯不語,眼裏波光流動,分明在問:這便是皇上的待客之道麽?

“退下去,不得無禮!”玄柯眉頭緊鎖,叱退了衆人,忙将修緣攔下:“先生勿怪,朕多年漠北領兵,家奴失了管教,好生膽大得緊,萬望海涵。請先生但說無妨,願盡聞其詳。”

“呵呵哈~~果然是個且柔且剛的皇帝。”修緣大笑,倒是沒了要走的意思:“要治亦可以。‘不歸’斷塵,修緣卻是來續塵,化去‘不歸’需得用九九八十一味藥浸/浴三七療程,待娘娘脫胎換骨,毒便算是清了……不過,卻要委屈皇上辛苦一些日子。”

這游士言語間的挑釁玄柯如何看不分明?只是眼下,能有法子終歸是好的……反正這府邸四周早已做了無數的埋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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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柯握緊青娘冰涼的手心:“但能化了青娘的毒,朕辛苦又有何妨?只是……先生說的‘脫胎換骨’又指如何?”

“前程往事忘盡。”修緣淡淡應着。心裏頭開始冷笑,倒要感謝狗太尉壞心辦了好事,正好給這女人下了‘噬心’。‘不歸’乃無解情毒,愛得越深,毒入越深,偏偏‘噬心’盅讓人忘情,倘若是全忘記了,又如何心痛得起來?那毒自然便也解了。

可惜他卻不告訴他們這些,他要的,就是讓她忘記……連着現在這張臉,呵呵……

作者有話要說:嘻嘻,瓦回來鳥~~~周末有事臨時出了門,于是耽誤了更新,給親們鞠躬道歉啦,群撲倒麽麽~塵子愛大家o(≧v≦)o~~晚上還有一更哈,本周恢複正常更新~(@^_^@)~

☆、娘子合歡

接連幾日藥浴與針灸,眼睛倒是好了不少,連帶着腦袋都清明起來。可惜熏在那燙人的藥湯裏,卻不是件好受之事。全身的脈路受熱活絡,就好似有無數的蟲蟻在血管裏又啃又咬,每一日泡完都像在地獄裏走過一遭,連擡一擡手的力氣都沒有。

精致軟榻上,青娘軟趴趴蜷在玄柯懷裏,撫着他胸前斑斑的陳舊刀痕:“這樣泡到哪日算是個頭呀~~把你都拖累得不行了。”

綿軟的觸感點上肌膚上酥□癢的,玄柯便低下頭,抓住她的指尖在唇邊親吻:“三七二十一日,如今已過去六天,不遠了。”

他的眉宇間很是憔悴,因着藥浴過程中需要針灸,這樣的活兒總不能讓修緣代勞,這些日他便将奏折搬至府裏,每日青娘浴在盆中,他便親自為她施針。都已是肌膚相親過的成年男女,只看着她玲珑胴/體在指尖莞爾顫動,卻萬般要她不得,旁的且不說,心底裏的欲便是一種最折磨人的煎熬。

偏青娘又是個好強的角色,怕他擔心她,無論痛成哪般,也只是緊咬着牙,寧可将唇上刻出一排深深的牙印,也要硬擠出笑容給他看。

那模樣,卻越發看得他無比揪心與痛憐。

情願她是後宮裏那些嬌柔扭捏的角色,只受一丁點兒委屈便要掉上一盆的眼淚,可惜她不是……這樣少見的女人啊,真心讓他難以割舍。他如今也不勸她進宮了,每日在府邸裏處理着公務,閑暇時便盡了各種愛寵對她好,只因害怕一轉身,她便真的被那人脫胎換骨,再也識他不得。

……

青娘嘴上不說,內裏卻将玄柯辛苦的付出看得分明;可惜她亦知,除了她,他還有一群莺莺燕燕需要去照顧。

新帝登基,正是後宮去舊換新的時候,大臣們極盡了心思往裏頭送着閨女,那送進去的女人又有無數的名頭需要他關顧,不是這個被那個欺了,便是那個不小心又着了寒受了涼。她雖不出門,只單看每日在窗外晃進晃出的內務府太監便已了然……即便心裏頭為他尋了無數的借口開脫,卻依舊擋不住那份翻湧的不甘願,不甘願好容易掏給他的情被旁的女人哪怕分出去一絲一毫。

可是他不主動提,她便也不主動問。

也是啊,她又有什麽資格問呢?……用外頭的話說,她不過就是一只瞎了眼的醜狐貍、不下仔的毒婦罷。

或者,占着他愛她麽?……可是,愛又算得了什麽?她在藥浴痛極了的時候,記憶便清明起來,她将他們從最初的相識到如今的相依一遍又一遍回憶,想要從中找出一絲純純的愛,可惜卻沒有……從一開始便是情和欲啊。..她先勾引了他,一次次讓他嘗而不得,最終勾了他的魂他的身。可是帝王家的女人從來色衰愛弛,這樣的愛,哪裏又能堅持多久呢?

她有時候想,不如走吧走吧,免得心裏頭添堵,反正她這病早晚也要将前程往事忘個幹淨,走了倒能落個痛快。可惜卻又屢屢下不了狠心,早先還可以把瞎眼當做借口,如今眼睛清明了,卻仍然還是不舍得走。

連她自己也不知為何,自第一次抵/死纏綿後合歡嵌/入玄柯體內,心裏頭對他的依賴便日盛一日的強烈起來。明明前一秒還在恨他,但得他身體貼近,只稍輕輕一聞他的氣息,卻立刻又不受控制地酥/軟了,腦袋裏只剩下最原始的愛/欲/纏綿,再沒了其他。

她有時候都要懷疑起來,這合歡呀,到底是女人用來鎖住男人的,還是用來捆綁自己……倘若是捆綁自己,她都恨不得殺掉那個白衣翩翩的虛僞第一公子了。

……

二月的天到了夜裏很是寒涼,冰涼綿/軟的胴/體貼在男人精悍胸懷裏,久了下/頭那青龍便漸漸浮躁起來。

青娘“哧哧”的笑,小唇兒貼向玄柯古銅色的胸膛:“你看你,還說不想要我~~看呀,這是什麽……”綿軟小手探進那隆/起的亵褲下,握住一杆//大而灼//熱,欲要将身體往那物/上/坐下……密/林裏早已是一片兒的濕,忍了這六日,她都快要瘋了的。

“唔……不可!”潮/濕的粉/紅/花/瓣貼近昂揚龍首,下一秒便要沿着龍身滑/下,怕幾日藥浴前功盡棄,玄柯忙豁然推開青娘盈盈翹/臀坐起身來。

汩汩甜/液瞬間擦過龍首,黏/膩/濕//滑的奇妙觸感,讓那蓬勃燃燒的欲越發熱/辣起來。

分明箭在弦上,女人卻偏不肯罷休,越發蛇一般纏裹而來,馨香小/舌舔着他胸前斑駁的刀痕迷離嬌/吟着:“不信你不想要,哧哧~~這麽多天都沒有了,你不想嗎?……還是你去找過她們了……”

“該死……莫要再胡鬧,”玄柯眉眼裏浮過一絲痛苦,為着屢屢不被理解的苦惱。孔武臂膀環裹着青娘瘦削的肩,力道大得青娘吃痛凝了眉。

他知道她內心在想着什麽,她這樣的女人,從來心裏頭愛記事,記了還不告訴你,偏要存起來,等到哪日同你吵架忽然的吧拉拉同你翻起舊賬來。他不是不想同她解釋,可是如今的局勢,他能做到的只能是這些,又如何給她解釋的理由?解釋不好了,反攪了二人面上難得的恩愛。

“傻瓜……你以為,我對你的只是身體的需求?”淡淡胡茬抵在女人柔軟的紅唇上,逼着她直視他,想要讓她看進他的心。

可惜青娘卻不看,她将眸子瞥到了一旁的鴛鴦紅枕上,知道自己不該屢屢頻繁的破壞和睦,卻還是忍不住道:“你宮裏頭的女人定然要把我恨死了……花一般的年紀,卻夜夜獨守空閨……哦呀,如今該有五十個了麽?五十個都在咒我,我可吃不消吶~~我哪有那麽厚的臉皮?”

“……她們如何能與你可比?你若不信,便讓我再發一次誓,我玄柯今生今世唯有青娘你一人!”玄柯清隽面容上略過一絲懊喪,他們近日為着這些問題屢屢不快,早已不是第一次了。從前還好,愛撫了她便能消去她的疑慮,如今因着藥浴不能碰她,她卻越發的起了疑心……

然而誓言發得多了,便沒有了最初的意義。撫着青娘腰際的大手一松,從她綿軟的身子上褪了下來,才湧起的欲一瞬也失了蹤跡……

青娘卻又後悔了,後悔自己忍不住又破壞了這難得美好的夜晚。可是看着身旁男人疲倦的面容,口裏的狠話便又忍不住冒了出來:“現在是沒有,以後難保不會有呀……日久生情,你從前不是也很讨厭我嚒?”

好似偏要看到他為自己心痛,才能證明他真的只在乎自己一般,曾經爽快灑脫的她幾時迷失到連自己都覺得陌生了?真心讨厭啊青娘。

“以後也不會有。”

以後我就帶你離開了……玄柯閉了眸子,這話他卻沒有說,長臂攬過女人削肩,将她牢牢裹進了他的胸懷。連日不分黑天白夜的操勞,無論身與心都早已疲累到不行,多麽想快些卸下紛塵帶了她離開,可是他做不到只顧及兒女私情,他終究是先皇至親的後人啊。

感受着男人漸緩的呼吸,青娘心中更冷了,她這般在意着他,他卻睡着了。

怄氣咬着唇,也不管他聽得到聽不到,自顧自道:“也未必……後日不是便要封後了麽?哧哧~~美人兒躺在身邊久了,傻子才不會動心……”口中帶着笑,說出來的話卻酸得要死。只還不及她說完,小唇兒卻被那睡着的男人将将堵了個嚴實。

“該死的女人,你如何總要考驗我的耐心……”玄柯本已氣極,只因着青娘這末了的一句話,忍不住又愛起她的胡攪蠻纏來。精致薄唇勾起一抹玄弧,将她剩下的話埋入他滾燙的氣息下,不容她繼續張口氣他:“不會有那一日……給我半年時間,你要的,我全部給你!”

滾//燙的粗糙大掌終于毫不遲疑地撫過兩圓柔/白豐/潤,女人果然一瞬又軟了。暖暖小屋內,便漸漸暈開來一片粗細合勻的暧昧喘/息。

沒有抵死纏綿,薄涼的情/欲亦讓人沉醉……可是半年,半年的變數太多了。她這樣自私的女人,可沒有自信他半年不愛上旁的美色。

………………

清晨時分,皇城外的塔籠子鋪着淡淡陽光,建築倒是別具一格,可惜那裏頭的少年卻好生傷人眼目。

青娘站在塔下,看着玄銘佝偻着清瘦的身板,拼命嚼一塊黑硬大餅,猴子一般縮成一團,模樣兒狼狽極了。她将他比作大了的川兒,一會兒又将自己比做紫蘇,心裏頭忍不住便是一陣抽疼:“何必這樣裝瘋賣傻?從前不是膽子很大麽,那不要命的煙你都敢吸……”

“快吃吃、吃大餅,吃完了大餅,父皇就打回來,做皇帝……”少年卻不理她,貪婪咀嚼着那堪比石頭的食物,眸光飄得老遠,紅蒙蒙一片。

青娘擡頭,眯眼看了一會兒玄銘那身單薄的褴褛舊衣,黃黃綠綠的,也不知到底沾了多少的肮髒之物……帝王人家呀,果然日升一幕、日落一幕,從來變化得讓人措手不及啊。

明明還是一片暖陽,卻忽覺脊背涼得可以,便緊了緊衣裳道:“我許是快要不記事了,這幾日難得的精神十分好。我今日來是要告訴你,不管你是真瘋假瘋,你都不會死……我會讓他不殺你。”

“噗——”少年身板終于頓了一頓。還以為将要說些什麽呢,下一秒卻又立刻扔了餅子跳到欄杆旁,哈哈大笑起來:“呵呵哈~~飯!我母妃讓你來送飯的麽?小賤人,本太子要吃光你家的豬頭肉!”他的眼裏精光濯濯,看着青娘一身素淨的白裘,好似要将她剖光了吃掉一般。

青娘卻也懶得計較,知他聽進了她的話,便掉轉了身子向湖邊走去……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存方式,他既選擇了那條渾渾噩噩的路,她又何必去戳穿他?

臨湖邊的草地不知何時卻早已候了一輛馬車,豪華的裝飾,車門上挂着精貴流蘇,一看便是不尋常人家的女眷。

直覺的就想走了,不願與那不想見的人相面對。可惜那女人卻已在後頭叫住她:“青娘子留步。”圓潤動聽的嗓音,一聽便知道平日裏保養得萬般妥當。

她沒有名號,從前人們喚她将軍夫人,如今那将軍做了皇帝,她卻未受封,人們便撿了最簡單的稱呼叫她。

叫得真心難聽啊……她又覺得,憑什麽不過去呢?反正先來的是她。

寡素的瓜子臉兒上便暈開來一抹淺淺的笑,捂着帕子回了眸:“華夫人好眼力啊,哧哧~~”

……

盈盈袅袅之姿,那舉止間盡是款款風情,笑得不亢也不卑。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一更哦親~(@^_^@)~嘎嘎~~無良滴塵子這次尊的要開始勤快啦,乃們信我咩

☆、娘子合歡

過了正月,南方的天氣便總也少不了下不完的雨。好容易放了晴,聞着淡淡花開的味道,忍不住就想出去走一走。

青娘用手撥着椅輪:“窩了這些日,好生悶人,小京,你帶我出去散散心吧。”她的眼睛經了這些日子的針灸,如今稍微能夠看到一點點模糊的影子。依稀感覺院裏院外的守着不少侍衛,雖知這是玄柯在意她,怕她着了惡人,卻總有些不同往日的感覺……不自由啊。

小京很為難,揪着手指頭皺眉道:“呃……娘娘,一會兒皇上就該要回來了……”

皇上對娘娘的萬般寵愛一府上下個個都看在眼裏。娘娘不肯搬去宮裏頭住,記憶也越來越差,才發生的事一忽而便忘記,皇上怕娘娘不記得他,每日的操勞完國事,還得在她毒瘾發作前特特趕回來。有時來了,陪伴娘娘睡着後方才缱绻不舍的離開;有時來了,便一夜怎也不舍得走,特特命人從宮裏将奏折帶回來,攬着娘娘秉燭審閱。倘若是他回來找不見人,定然又要不悅了。

見青娘神情落寞,小京趕緊又道:“方才皇上傳了口逾,說是今日要帶娘娘去見一個非常重要的人……”

“什麽人那麽重要呀……說了多少次,不要叫我娘娘。這稱呼我可真心不愛……”青娘有些不高興,人病了脾氣總也不是十分的好。

只一想到那個男人一張冷傲清肅的臉,生氣了也不肯說她什麽,只一味在床上更加貪心的伺弄她,極盡了愛寵,臉頰不由紅了紅。知道不好為難小京,便緩了口氣道:“只出去一小會兒就回來。悶久了都像個半死人了,真想去看看外邊的熱鬧……他若怪罪,怪我就好了。”

那神情直看得小京不忍,但凡是誰,被病痛這樣折磨多日也是要瘋的。皺着眉頭想了想,好似下了極大的決心:

“那,咱們去一去就回來……不然皇上一會找不到您,又要着急。”

這話說得她自己臉也紅了。皇上每次來了以後,小屋裏頭便總要傳出那種說不出的詭秘聲音,即便衆人每每識趣避開,只看着娘娘事後身上的斑斑淡痕,傻子都知道他們做了那最羞人的事……皇上如今可是全天下女子心目中的神呀,那般冷冽威武的,說一說都要讓人臉紅,更別說是去聽去想了。

……

皇城外圍着不少人,鬧哄哄的,輪椅推到那兒都走不動路了。依稀見得一個塔籠子,有模糊身影蜷在裏頭,那周遭似湧着無數腦袋,對着他又笑又罵,好生喧嘩。

青娘便問:“這裏可

是在雜耍麽?如何這般熱鬧?”

怕青娘怪罪玄柯心狠,小京忙尴尬抽着嘴角打含糊:“呃……是極。奴婢帶娘娘去湖畔曬曬太陽吧,娘娘身體不好,省得鬧烘烘聽了難受。”

雖心中惱小太子時常欺負川兒,如今見他一個端端俊美少年落得個破衣爛衫,眼渾臉濁,像個瘋子,卻也着實不忍多看。才要推了輪椅走開,只她那天生的大嗓門,卻聽得原本才往廢太子身上戳脊梁骨的一衆百姓将将轉過頭來。

皇上獨寵瞎眼娘娘早已盛傳天下,據說那瞎女妖冶傾城,擅長使媚,袅袅如蛇精轉世,把個昔日一貫克己、不好/女/色的震國大将迷得眼裏再容不下旁她,每日的只缱绻在一府三分地裏,視後宮三千如若無人。便是宰相千金華傾顏生得萬般美麗、盛富才華,文武百官上書無數立之為後,皇上也是屢屢含糊不理。

眼下将軍府大丫頭口中的娘娘,必然是那瞎女無疑了……一時間人頭踴躍,衆人争相一睹妖顏。

然而,你看她——

清寡素臉、紫衣素裙……身段埋在裙下看不出來,臉蛋倒也還算湊合。可惜不施粉黛,上頭分明爬着幾顆淡淡小雀斑,眼神也空洞洞的,哪裏有半分傳說中的妩媚傾城?

啧啧,原不過如此啊~~大宋國上下比這強了百倍千倍的女人不知有多少,憑什麽她這樣的角色也能将年輕英武的皇上霸占?

一時間四周便是各種議論紛紛,那羨慕的,只道是自己沒有她的好命,能夠一朝麻雀飛上天;那妒忌的,便噴着唾沫嘀咕,這女人心眼狠毒,自己不肯進宮,還要霸着皇上不容他雨露均沾,害得皇上三十而立卻依舊子嗣空虛……只撿了最難聽的話來罵。

……

呵呵,幾時我成了這樣不堪的惡毒角色啊?那個男人才登基多久,便是蹦也蹦不出個兒子來,連這也要賴我頭上嚒?

青娘彎起嘴角自嘲:“要錢的雜耍不去看,卻非要來戲耍我這個不值錢的瞎子……算了~~走吧。”

“娘娘不要理他們。”小京眼睛紅紅的,胃裏酸酸的。娘娘不說話,心裏頭的苦她可看在眼裏。

不記得事的時候還好,想不起來死去的娘親還有丢了的川兒,渾渾噩噩好賴是過去了;倘若幾時難得不恍惚,想起來這些愁人的事,她卻也不哭不鬧,只一個人嘴角噙着笑,對着空房低低歌唱……

偏這樣的笑最讓人受不了。

劉嬸告訴過她,人啊,苦到了不行的時候,就又

笑了。

眼下見青娘被人當衆嘲諷,還能笑得出來,小京心裏頭自是越發心疼。若是往常,早不要命的沖上去和衆人吵鬧了,可惜将軍做了皇上,她可不能給他抹黑……一切都不比從前逍遙自在了啊。推着輪椅急急地走,只巴不得快點走到河邊曬會太陽,早些趕回去。

“嘁,醜女人~~我還以為你如今有多風光,卻也不比本太子好上多少麽~~”籠子裏傳來一聲少年澀啞的嗓音,帶着頑劣嘲弄的口氣:“你那個讨厭的小拖油瓶,被我送了你舊相好。如今去了累贅,将來做了他的皇後,可別忘了賞恩人我一口飯吃~~呵呵哈~~”

拖油瓶……舊相好……

這個人說的什麽呀?

青娘心裏一瞬空落落的,好象忘記了一件極為重要的事,可是想啊想……卻又怎也想不起來什麽。

直到小京都到了湖邊,方才道:“怎麽好一會沒看見川兒了?昨天還在他幹娘店裏玩着呢。”

怕什麽來什麽。

小京心慌,才又要尋着謊話騙她,柳樹後卻走出來一道熟悉身影,嗓音低低,動聽極了:“呵呵~~可是在說我的忘川麽~~如今做了娘娘,見你一面卻是難了。”

見生人靠近,便有侍衛從暗處走出來攔阻。

紫蘇笑諷,好看的桃花眸子浮着冷意:“你們,還不夠資格攔我~~”說着,一襲寬松紫紅繡袍不管不顧地袅袅走上前來。

她身後默默跟着清秀後生魏阿常,穿着湛青色棉夾襖,擡頭看了小京一眼,見她眼裏浮着哀怨……也或許是怨恨吧,又趕緊将将低下頭來。

心裏頭忍不住腹诽紫蘇:這個瘋女人,早先躲着不肯見青娘,還要威逼利誘自己也不許見小京,如今兒子出了事,卻又逼着人家出來見面。

那躲閃的眼神,直看得小京心裏發涼,白了一眼小魏,将侍衛遣開,自己便往湖邊樹下一跺一跺走了開去。

“不是惦記了好些日子麽?去哄哄吧。”紫蘇看着她別扭怄氣的背影,沖小魏戲谑一笑。

椅背上有熟悉的淡淡酒香襲來,青娘低聲問:“是紫蘇來了嗎?”

真心奇怪啊,這個世界,你忘了誰都有可能,卻偏偏只記得這個萍水相逢的舊情敵。

紫蘇便揩着帕子笑:“我是要覺得很榮幸麽?娘娘如今成了貴人,卻還記得我這個下野小婦。”

好一張利嘴,還是沒變哪。

青娘也跟着笑,秀

氣的嘴角彎彎的,空洞眼神難得有了一絲光彩:“你這個女人,還是和當初一樣刻薄,總要埋汰我幾句你才肯罷休。”

嘴上嗔她,心裏頭卻軟軟的,白蒼蒼的手指覆上椅背上那只同樣白蒼蒼的手:“怎麽瘦了這許多……我前段時間一直在找你。”

紫蘇眉眼兒裏一瞬波光浮過,嘴上偏偏繼續薄涼道:“沒人疼沒人愛的,自然是瘦了……哪兒可比你,如今大宋國誰人不知你專寵天下。”

那話裏的酸與澀如何聽不出?青娘兩道秀眉微蹙,眼裏有了一絲落寞……從前想見她,滿世界尋她,巴不得将她一同接進将軍府裏享福;如今呢,明了她是那舊情的主角,雖依舊想見她,見了卻又忍不住害怕她。

怕自己交付了的心,敵不過少年時純純的刻骨情懷,怕那個男人從此将心分做了兩半……唉,女人啊,在情愛上果然最是自私,不認識的倒還好些,尤是那親密的好友便愈是接受不得。旁的且不提,只須将歡愛裏的女主角替換成對方熟悉的臉龐稍微想一想,就已經完全的受不了了。

青娘不語,臉上的笑意飄得遠遠的。因着那個被稱作舊情敵的女人是紫蘇,她到底還是不夠自信。

一路尾随,自然是聽到了不少風言風語,以為戳了她的痛處,紫蘇終究軟了口氣:“唉,不刺激你了。他……對你可好麽?”

這世上偏有一種仇人讓你恨不起來,好似前世她就是你、你便是她,你一看到她,忍不住的就從心裏頭愛她,見不得她一絲可憐。比如眼前的這位,你明明該要去恨的,只看着她如今這般可憐,卻又忍不住心底裏憐她。

青娘頓了頓,她的反應如今很是遲鈍,好一瞬才明白那個他指得是誰……自然是好的啊,難得他一個萬般耀眼的新帝肯為了她這樣一個半殘女人廢去後宮三千,受不得她吃一點點的苦,容不得她吃一點點醋;即便是在雲雨上,也總要将她銷魂得化成一灘甜水,他才肯滿足。

她活了近二十年,只到了如今方才知道,原來女人還可以被這樣疼這樣愛。

卻又憐惜紫蘇口中的蕭索,只淡淡一笑道:“還好啊……我的要求原也不高,只這樣就已經夠了。”

可惜她眉眼間的寧靜祥和卻出賣了她。

都是經歷過風霜的女人了,倘若不是真的幸福,如何會是這樣滿足的眼神……紫蘇桃花眼眸波光潋滟,明明該替她歡喜,可惜歡喜完了又泛起了澀。

忍不住戳了戳青娘腦後松松的髻,涼涼笑道:“

你這個女人最是虛僞,心裏頭藏着秘密,總要同我裝……‘人無一世好,花無百日紅’,小心看緊了呀,當了皇帝的男人最是薄情了。”

好個女酒鬼啊,刻薄本性依舊不改,總也見不得自己比她好。青娘想了想,便也回紫蘇一句:“也有不變心的麽,你不是曾經也有一個?可惜你不要……不要就罷了,還連累我如今成了這副死人模樣……你說,你該要怎麽補償我才是?”

這會兒,又難得俏皮了,空洞的眸子裏染了色彩,好似又有了些昔日漠北執拗的影子。

“誰讓你要搶走我一個又一個的男人……吃這些苦頭,真心活該。”紫蘇白了一眼。然後兩個人一齊笑起來。

明明有那麽多家仇情恨擺在二人面前,她們卻也能自動将它過濾,唠家常一般有一句沒一句的聊着天。就好似歲月靜好,兩人都已到了暮年,夕陽暖暖照在她們身上,她老了、她皺了,那昔日的仇啊恨啊情吶,都不過是上一輩子的事情,嚼爛了,早沒有了味道,說起來都好像是別人的事。

兩人笑着笑着,笑到了後來連為什麽笑也不知道,只知道眼淚都笑出來了。

青娘扭身軟趴趴打着紫蘇的掌:“還是你花心,兩個你都愛吧?不愛那個人,你就不會為他生孩子;不愛他……”

不愛他,你就不會跑去漠北……可是這話她卻不肯說了,卡了一半又開始傻笑。

終究是個自私的女人麽,大方不到将愛分去一半。她不敢說,也沒有自信說,還怕挑起紫蘇的舊傷痕,破壞了這難得的和諧光景。

紫蘇楞了楞,終于明白青娘說的“那個人”原是指那舊日的皇帝……呵,也是啊,這女人哪有那麽大方?她們都是一樣的種類,誰看不透誰的心……

一時笑容也僵了,某些塵封的舊事被勾起來……十多年來,一張在腦海裏浮起來又屢屢絕情壓下去的清瘦容顏又浮上了眼前。那個男人啊,對她卻是真真極好的,愛她、寵她,要什麽便給她什麽;有時候他酒後難得去皇後處過了夜,她氣昏了逼着他下跪,他竟也不顧天子之尊,跪在她腳前伏低,求她與他好……

可惜再好,她還是恨他,恨他逆轉了她的人生,殺了她的家人,泯滅了她的舊情……日夜睡在他旁邊,與他不要命的撕/扯/歡/愛,心裏頭卻在不停不停咒着他死。

于是,他如今終于被咒死了……壓在那一對廢石埋着的地底下,大約也算是不得好死了吧。

一時心底裏酸酸的,也不知到

底該要歡喜還是惆悵。

紫蘇輕撫着青娘瘦削的肩:“仇人麽,哪裏愛得起來……我當初身體甚好,他那樣日夜的纏我,不生孩子怎麽可能……”

都沒有從前風韻了,她的指頭是瘦的,青娘的肩膀亦是瘦的。不比從前,那時候兩人無聊嬉戲,各泡着一個浴盆,最喜在霧氣迷茫間鄙視着對方的身體。

她那時候總愛戲谑青娘——“臉蛋那麽黃,身子卻這麽白,好醜的一條變色龍”……心裏頭卻被她那樣好的皮膚與身段豔羨個不行。

青娘亦戲谑她——“老妖精,都三十出頭了,長得還如二八年華一般,一定吸了不少男人的精血,呸呸呸”……嘴上說着,眼裏頭的亦分明是贊嘆和欣賞。

一時四周又安靜了。

“在想什麽呢?”青娘問。笑散了心中郁結,難得昏沉了數日的腦袋此刻有那麽一絲清明。

“在想我這樣的女人,又有什麽資格說愛呢?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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