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19)
撐到了極致,好似她說不,他立刻便要逆風倒下。
青娘抿了抿唇,沒說話。
鍛淩钰卻已經明白了……可惜明白得太晚,他們已經走到了這一步。眼裏生出蒼涼來:“呵呵,怪我。太自負。阿姊說得對,來得早的,注定是要受傷的……對不起,我的小合歡,讓你吃了這許多年的苦。若有來世,我玉面定然不會再欺負你,我們之間不要有仇、也不要有恨,從一開始到結束都只有愛……你今生不願給我,來世卻不允再負我。我在忘川橋頭等你,等你來,來續下一世的緣分,你答應我可好?”
他口裏又溢出一抹鮮紅,今日已經留了這樣多的血,他再經不住任何的激動。
青娘回頭,看着百步外那道魁梧的身影,不用看也知道玄柯此刻眼裏頭潋滟的缱绻與憂慮,不知道為什麽眼淚忽然冒出來。
卻還沒意識到鍛淩钰的話不對,突然腳下已騰空飛離開地面。有男人絕涼的嗓音伏在耳畔,發着狠:“可是我不知道如何去往那座橋,我怕我迷了路,來日再尋你不見,所以……”
“……不如我們一起去好了。”呼呼下落的過程中,青娘看到一雙狡黠狠戾的冷冽鳳眸。
玉面夜叉,得不到的,寧可毀滅了也不能留給別人……她怎麽能那麽天真那麽心軟,竟然還以為他已經心死了。
“青娘——”
“阿歡——”
她聽到崖頂上傳來兩聲熟悉的呼喚,可是身旁的男人忽然伸出一手,嚴嚴捂上她的口鼻,不容她呼吸。
朦胧中,她好似看到懸崖上飛下來那道魁梧的青衣身影,那人拽去她的裙,然後她的裙子撕裂開……接着身子便輕了,堕入了缥缈。
“唉……”遙遠的天邊,又傳來那個黑衣俊美少年幽冥般的嘆氣,他說:“罪啊……這可是你欠我的呢,我的小美人。”然後他從黑木躺椅上俯□來,抓過她髒兮兮的手,撫上那道猙獰的印記。
……
“嗚哇——娘——”清冷的懸崖上忽然響起小兒一聲破啼,那像要撕裂的稚嫩嗓音,倒像是給方才一場情愛争戰唱起了哀歌。
蕭木白從荊棘裏艱難站起身子,一步一步挪至川兒身旁,抱起他髒兮兮的小身子:“淩钰……你又何苦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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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嘟嘟,娘親……沒有了……”川兒抹着眼淚,小小的手臂纏上蕭木白肩膀,哽咽着将他往懸崖邊撲去。
斷情崖邊寒風烈烈,有女人的裙裾在崖石上呼呼舞動。清風如玉的昔日江湖第一公子懷中攬着小兒,好似聽到竹林裏幽幽傳出一曲勾魂的極樂笛聲。
她偷偷躲在竹子後,以為自己的身體還如幼年時那般單薄,可惜他卻一眼發現了她緊張的心跳。
他放下笛子,作出一副肅冷模樣。他說:“出來吧,做什麽偷偷摸摸的聽。”
“你吹得真好聽。”她仰慕地擡頭看他,手指頭兒糾着衣角:“我、我就是來告訴你……我又攢了五兩銀子,現在一共有七十九兩了。再等等,等我們出去的時候,便可以買地生娃娃了……”說完了,才發現自己不慎暴露了那最隐秘的心思,又慌忙捂住口,想要逃出竹林。
可惜他一彎腰,秒秒間将她撈在了懷裏。
這世間的情愛啊,不是有緣無份,便是愛恨糾纏,少有能兩情相悅的。愛了卻不能得,得了卻不懂把握,把握了卻又被掠奪……幾時由得人說了算。
小兒還在哭,小小的身子俯視着空蕩蕩的谷底,好似不将娘親找出來便不肯擡頭。這樣小的年紀,脾氣便如此執拗,像極了他的父親。
“乖,若是他們不再,從此木白叔叔便是你的爹爹。”蕭木白将川兒裹進懷裏,拾起地上染了血的白絨折扇。
一道白衣身影在倉皇的情愛戰場上飄渺掠過,那崖上便立時複了一片死寂……
作者有話要說:咕嚕。。。。拖更的孩紙低頭羞答答。。。。
☆、大結局(上)
斷情崖,自古多少絕情斷愛之人最後的歸屬,大約因積累了太多的陰氣,這裏除卻白骨皚皚,倒也林木旺盛,奇花香草,風景美如仙境。
夕陽時分,一對錦衣禁衛正在樹叢中穿梭。想是搜尋了許久,各人臉上都帶着倦憊,長劍兒在亂木叢裏拍拍打打,驚得一群鳥兒撲梭梭飛起,抖下一地幹涸的舊葉爛果。
“好個臭鳥,砸了老子一頭屎!”小個子士兵惱極了,擡頭拍着腦袋。只這擡頭的瞬間,卻看到不遠處一顆古松上竟赫然有女子殘裂的紅裙在随風搖曳,驚得他頓時揚聲驚呼:“看,皇上!那是皇上!”
衆人聞言齊齊擡頭,只見那枝頭上挂着的人,一身青衣,身型魁梧,腰間墜下一把寶刀寒光凜冽,不是自家皇上還能是誰?
一時間寂靜的林子便豁然熱鬧起來,侍衛們忙着拉馬救駕,倒無人注意岔路上不知何時而過的一隊黑衣鬼魅。
蕭木白攬着川兒穿過林木向湖邊走去,身後跟着四名通體全黑、頭帶黑篷的花幽谷一等黑面,他們行無聲、去無影,仿入無人之境。
叢林外是一彎白霧袅袅的溫泉,大約得了地氣滋養,才不過二月之春,湖邊的花草便已十分繁盛。那繁花之中橫卧着一名黑衣絕色美男,想是昏迷已久,胸口的血已然凝滞。滿頭青絲枕在一塊光滑鵝軟石上,石下暗紅點點,面色雖蒼白如雪,嘴角卻挂着一絲滿足的玩味笑意。
他的懷中緊緊攬着一名清秀女子,大約從崖上落下時被他護得很好,倒不見有明顯傷痕,因在溫泉邊呆得久了,臉頰些許紅潤,着素花小襖,亦在沉沉昏睡。
“娘……爹爹……”川兒見此情景,挂着一臉可憐淚花就要往下撲。小孩兒不記仇,即便這個壞人爹爹時常欺負他,隔了一夜不見,小心肝裏頭倒只剩下來挂念。
“別動。爹爹頭上有傷,待叔叔好生救治。”蕭木白安撫着,将他小心放下。又從懷中掏出兩粒續命丸送入二人之口,清理了鍛淩钰的傷,方才對着身後黑面淡淡示意。
“是。”那四名黑面便自覺分作兩隊走上前來,将二人緊緊相偎的身體小心拉開,分送到預先帶來的兩輛馬車上。
川兒蠕着屁股才要爬上娘親身邊,卻被蕭木白一把抱下,塞入對面那輛黑漆漆的可怖車篷。他撲騰着小短腿兒怎也不肯去爹爹懷裏,木白無奈,只得又拿出一粒清甜小丸将将塞入他口中。眼皮兒便開始發沉,很快打起了盹。
“記住,從此莫要在爹爹面
前提及你娘。若是将來有緣,我們後會有期。”蕭木白親昵蹭了蹭川兒軟綿綿的小手,愛憐地将純黑緞面簾子合上。他說得鄭重,也不管那挂着口水的小兒是否聽得明白,擺了擺手,馬車便開動起來。拐角轉了個彎,很快消失在一片花紅草綠之中……一輛往東,一輛往西。
不遠處錦衣禁衛也護着那天子至尊遠遠離開,才熱鬧起的山谷一瞬又複了寂靜。有細風拂面,他淡淡笑着,拂了寬長衣袖,亦往另一片無人之地離去。
……
“紅塵間愛恨無極,盡相忘也并非是件壞事……只望此後天涯海角,不相遇,不糾纏。”
——————
時日飛梭,眨眼已是盛元年間8月。
新帝勤政愛民,才登基不過半年餘,廢帝落下的蕭條便已了然無跡。連同着不見蹤跡的亦有那在江湖與朝廷間叱咤風雲多年、素有美人谷之稱的花幽谷,好似一夜間從世上消失一般,所有的分閣、花樓忽然間人去樓空,再訪不出一絲一痕,一如它當初鬼魅般忽然崛起,如今它的消逝也如鬼魅般無聲無息。
有存了心思的人曾試圖闖入主谷,卻只見原本通往谷外購藥的小道被毒蛇亂草埋沒,蜘蛛四處紮着網兒,一片荒蕪死氣。那去的人不是中陣身亡便是被毒蟲殘了身子,漸漸的,花幽谷便成了一個死亡的傳說。連帶着成為傳說的,亦有善惡無常、絕色傾城的谷主玉面夜叉,還有那清風不羁卻甘願屈居其下的江湖第一公子蕭木白。
夏末的江南,繁花似錦,百姓升平,寬闊的街市上有擺攤兒營生的、有閑逛着遛鳥的,亦有穿梭于人群中持劍的江湖過客。自古朝廷與江湖明看井水不犯河水,實則千絲萬縷,朝廷一旦清明,江湖便又複了先前寧靜,放眼去天地間盡是一派生機盎然。
當然,那最盎然的,自然還屬魚龍混集的茶館酒肆。
說書先生将花幽谷一遍又一遍吹得多了,玉面夜叉便漸漸吹成了神,成了神的自然也就該過時化古、被漸漸淡忘了。人世間風雲變幻,有如過眼雲煙,舊的去了新的來,若要問如今皇城根下街頭巷坊最熱門的,還不如說說當今聖上的寵妃青娘娘。
有小道消息暗傳,青娘娘原為花幽谷谷主一生之唯愛,其人容貌生得不甚美麗,卻偏生一副骨頭媚若女蛇、勾人魂魄。只因不慎在谷外走失,被當時尚為大将軍的聖上所救,自此從不近女色的冷面将軍便仿若變了個人,江湖上亦有了一場與朝廷間的争亂。那輸了的谷主
玉面夜叉心灰意冷,終抱着小兒落崖棄生;登了天子寶座的大将軍亦置後宮三千如若無人,獨獨将她寵上了天。
青娘娘自也争氣,霸寵後宮半年餘,終于在幾日前從宮中傳出消息,原是身懷龍子已有半月。當今聖上而立之年仍無子嗣,自是喜不自禁,也不顧朝臣反對特特封她為“帝妻”,意即帝王之妻,與皇後平起平坐。除了上古時不分尊卑的娥皇女英,千年來只此“帝妻”之稱卻屬第一,這青娘娘便愈發成了女中傳奇。
……
後宮到處莺莺燕燕,紅的裙粉的香,走到哪兒都是一副好春光。通往合歡殿的路上,浩浩蕩蕩簇擁着一群女人,牡丹髻金步搖,盈盈碎步風姿款款,還不及走近,已然一片“咯咯”嬌笑入耳。
卻原是皇後領着衆妃去看望孕中的帝妻。
女人的嫉妒總是藏在最深的心裏頭,然若是遇到同病相憐的人兒,那嫉妒藏得久了,便也忍不住開始探頭露角。
有綠衣妃子抱怨:“青妃恃寵而驕,從來不看望皇後姐姐,如今竟還要姐姐先去看望她。啧啧,這架子端得好生了得。”她父親是主掌財政的一品大員,又才不過十四五歲的小年紀,占着與皇後沾親帶故,從來說話直來直去。
旁的另一個便酸溜溜地彈了彈帕子:“姐姐你說的好沒道理,人家青妃如今又是懷孕又被封了‘帝妻’,那風光可是你能比得?”
“切,她日日夜夜的霸着皇上,連皇後姐姐都不知讓一讓,再懷不上龍子,那可就對不起天地了。皇後姐姐,你說是不是?”那綠衣妃子更氣悶了,撒嬌一般扯了扯前邊女子墜下的寬長衣袖。口氣裏的醋味越發濃烈,熏得皇後華傾顏原本端莊的精致妝容也微微僵了顏色。
“妹妹再莫胡言亂語。”華傾顏彎了彎唇。面上不動聲色,手指頭兒卻掐進了掌心。
轉了個彎便到得合歡殿。
特特臨着聖上寝宮蓋起的新殿,清簡素雅的裝飾,華麗而低調,哪一樣都看出不是凡俗之品。
有小宮女伺在外頭,見人來,忙謙恭跪下地:“啓禀衆位娘娘,青娘娘才休息下,皇上吩咐說不要打擾……”
她的聲音說得很低,卻偏偏惹得衆人不悅——好呀,果然架子端得緊吶,不肯去給皇後娘娘請安便罷,姐妹們主動前來探望,竟是門兒也不肯讓進嚒?
那綠衣妃子不痛快了,揮揮袖子擡起嫩白手臂:“放肆!皇後娘娘在此,你一個小小奴婢也敢阻攔?!”
一掌揮下
,小宮女頓時紅了半邊臉,嗫嚅着不知該要如何說話。
華傾顏這時便将綠衣拉住:“罷了罷了,左右也無甚要緊之事,做什麽打她?”
幾人啧啧不滿着便要攜手離開,殿裏頭卻傳來一聲慵懶的柔媚嗓音——
“喲,打了我的人,這便要走了麽……我家的奴婢皮糙肉又厚,不怕傷着了妹妹的手?”
長發如瀑,身段玲珑,着米色絲薄長裙,覆一縷柔軟紅紗,将裏頭春光半遮;生就一副無骨嬌軀,不搖曳亦自有道不出的風情,你讨厭她嫉妒她,卻還不得不欣賞她的美,不是那勾心勾魂的妖精帝妻還能是誰?
自動忽略去衆人眼裏各種殺人的刀子,青妃懶懶扶起那跪地的宮女:“昨兒一宿伺候皇上,方才去了禦書房~~整夜的沒歇息,只才讓我睡了這一小會兒。怠慢了姐妹們,實在該罰~~”口中吃吃笑着,又往肩上揉了揉,自往殿裏頭袅袅而去。
看着那妖媚散漫的背影,幾人心中氣極,恨不得她立刻滑到,将将淌下來一地的紅血,卻偏偏愈是嫉妒愈要跟着她進去。
殿內紗屏後的軟榻上被褥淩亂,滿室衣裳亂覆,還有些來不及散去的詭秘氣息……雖自進宮以來皇上從未臨幸,然對那紅塵男女之事,衆妃子誰人不知?一時各人臉上的神色越發紅紅白白,你揪着她,她笑着你,巴不得有個不要命的出來潑上幾句,又怕日後被人倒打一耙,平白遭了算計。
“如今姐姐懷了龍子,就不要太辛苦了……日後有什麽應付不來的,招呼上姐妹一句,我們替你擋了便是。”終究綠衣妃子年輕性急,手中帕子揪得擰成了一團。
青妃做嬌羞狀:“我倒是有提醒過他,可惜他如何也不肯去……我心疼他,總不好次次逼着……昨夜原就讓他去皇後娘娘那裏的,他不肯,非要我……”好似想到了各中的細節,一時淡淡雀斑的臉頰瞬間又紅了。
她卻還要繼續一口一個大逆不道的“他”,越發聽得衆人心尖兒疼。
華傾顏精致妝容上的神色終是漸漸沉斂,好似這一屋子的詭魅氣息快要讓人窒息,忽然的想要早早離開,便朝身後招了招手。
“是。”有宮女恭身走上前來,手上端着一個食盤,裏頭盛着一缽香濃四溢的鴿子濃湯。
華傾顏彎了彎唇,努力暈開一抹和樂笑顏:“青妃替本宮照顧皇上,着實辛苦。如今又有皇上血脈在身……本宮憐你嬌弱,特地着禦廚做了這份給養滋補湯,望你
好好保養身體。”
“謝皇後娘娘,青妃惶恐。”趕緊作一副感動模樣收下,見綠衣直勾勾盯着她的小腹看,幹脆又當着衆人的面将那缽濃湯喝下,只留下些底兒在碗裏,方才躬身謝過。
一襲美人便又婷婷袅袅離去,有風吹來,白玉小徑上一路盡是脂粉飄香。
“……嗤嗤,真是一群傻子。”青妃笑起來,懶懶地取下鬓間特質銀針,往剩下的湯裏探去。那眉眼間的嬌羞跟着這動作一瞬便沒了蹤影,只剩下滿滿的冷蔑與浪/蕩。
轉了個身,準備繼續招呼暗室內的男/色/們出場,卻猛然撞進一堵結實的高牆。
熟悉的成穩味道,低頭看到他縛在龍袍下的結實窄腰、魁梧修長的身型,吓得心肝兒都要跳出,趕緊猛拭着胸脯:“吓死我了……你看你那群女人,都快要把我吃了……”一片兒薄紗從肩上滑落,那半敞的身子又故意往年輕帝王筆挺的身軀上趴去,手臂上一朵彼岸紅花妖冶勾人。
玄柯冷冷拂袖,擋掉她的賴纏與勾引:“給你的還不夠多麽……人都走了,莫要再裝。”他今日着一襲精致玄色長袍,左袖口用金線勾勒着一朵極小合歡,這還是那個女人離去前留在他枕下的舊物,卻如何穿它也不膩。
許是整日忙于革新政事,又或是心中惦記着遠方女人的喜怒哀樂,時間不過才去半年,人卻已清瘦了不少,本就俊逸的容顏便越發線條剛毅,讓人輕易不敢擡頭直視。
紅衣有點掃興,豔紅的唇兒向暗室方向努了努,又撅起來:“他們哪兒可比得了你……啧啧,也不知那個女人到底有多麽本事,能讓你這樣一個威武角色乖乖的置三千美人于不屑……”
才說了一半,對面的英俊帝王卻瞬間冷了臉色。知觸及了他的禁區,便又趕緊改了口氣,軟軟媚笑道:“說吧,下一步該要我如何……這張麻雀老臉看得實在膩味,趕緊早早還了我的自由身呀。不然過段時間,難不成還要我頂個枕頭裝孕婦……”
她是個天生的浪/蕩/骨頭,在花幽谷又時時被罰禁/性,這半年進宮做了那女人的替身,方才得了釋放。還沒盡興呢,只想到裝了孕婦便不能日日與一衆美/色/茍/且偷/歡,巴不得立刻交了差事,趕緊出宮尋樂。
“你不是都喝了嗎……她們想要你如何,你盡順着做戲便是。”玄柯肅然拂袖,轉了個身大步向殿外走去:“你要的我已經給你備好,最後的自由,就看你如何表現。”
殿外賀老太監早已備好了
車馬,車輪子轱辘轱辘,去的卻是城外皇覺寺。皇覺寺乃大宋國國寺,數百年來香火不斷,寺內蒼天古樹、青燈古佛,如入世外。
有剃發少年蒲作于佛前靜修,見人來,眼裏掠過一絲驚詫,又趕緊阖起雙眸,掩下滿目蒼涼。
……
“我來接你。”玄柯勾了勾唇,見少年不應,便從懷中掏出一枚玉制長盒:“舊黨将清,朝政清明,我來還你玄家天下。”
向來是個不善解釋的肅冷男子,贈了玉玺,一道長裳掠過,轉瞬便行在殿外長階上……魁梧的身形漸行漸遠,四周清淨,又只剩下來滿室若有似無的禪樂之聲。
将那玉盒輕輕打開,少年巍然不動的清瘦身軀豁然晃了晃,終是兩道清淚淌下來:“我知道……你要去尋她了。”
————
盛元年間8月,大宋皇後華傾顏因妒生恨,聯合衆妃謀害天子血脈,并毒死帝妻青妃,惹怒聖顏,打入冷宮。
後經查,華宰相勾結兵、民兩部尚書,多年結黨營私、貪污受賄、殘害忠良,造成國庫虧虛、冤案累累。皇上仁慈,念及年紀已老,只将一行落馬貪官舉家發配南洋、西疆等地;又發動新一輪科舉,破格任用賢才。然終因痛憐青妃故逝,亦無心為帝,于盛元9月初親自從皇覺寺請回舊太子玄天,改年號“萬和”,此後亦不知去向。
自此朝廷舊黨全除,政面一新,百姓無不拍手稱快。早先才淡下的花幽谷傳說忽一夜間又成為茶肆酒坊裏的一大熱門話題,只那故事裏,除卻玉面夜叉與青娘娘的刻骨生死之愛,又新添了一代帝後傳奇……
作者有話要說:houhou~~下章。。。。《歸田園居》。。想看将軍如何追妻咩→→
☆、大結局(下)
南地有鎮名為橋蘇,這裏小橋流水、四季如春,鎮上百姓安逸富足,每日早早在賣湯圓的大嗓門吆喝中起床,茶肆裏泡泡酒館裏唠唠,天黑後又在畫舫姑娘們的嬉言笑語中歇下,似乎不幹活都有花不完的銀子。地方雖小,卻自成一方,香茶美酒,快樂好似神仙。
說起這酒,那最香最醇的自然當屬街尾一家小小的忘川酒鋪。起的名字雖不甚動聽,可那酒,馥郁芬芳,味甘而清醇,入口便好似能滌了人心腸。過路的商旅進城喝一碗,忘卻一路颠簸疲憊;出城時再揣上一壺,消一身晦氣,一路好運平安。
老板娘名叫合歡,是個懷孕的美麗少婦。不過雙十年華,膚白唇紅,紮一彎松松月牙髻,喜着一身水色的紅,安靜的時候不言也不語,好似一張陳年美人圖;倘若你要逗她笑起來,嘴角邊便漾開一個淺淺小梨渦,一如她的酒,醇淨而清甜。都已懷孕七八月的身子了,走起路來卻還似沒骨頭一般,輕盈盈,搖曳曳,直教人春心蕩漾。沒有人知道她從何時出現在鎮裏,好似一夜之間,那忘川酒鋪便忽然平地生出一般,洋洋百裏酒味飄香,好不勾人胃口。
這裏的百姓生性懶散,并沒有人去訝意打探,因着她的招人喜歡,酒鋪生意反倒十分之好。
都是些商戶人家,有錢有貌的少爺公子哥兒不少,每日的閑着無事,偏喜歡搖着扇子往她店裏頭鑽。擺上兩壺忘川,楞楞地将胳膊肘兒望座上一撐,她笑,便也跟着她傻笑;她怒,趕緊端起碗來裝模作樣喝酒,趕也趕不走,今日趕了明日照樣的來。更有大膽的,實在按捺不住那顆蕩漾的春/心,便拖了鎮上大腳張媒婆将将前去說媒,也不介意她年紀輕輕卻懷了孩子,做大做小随她可勁兒挑。
卻說去找張媒婆說媒的人委實不在少數,張媒婆得了錢財樂得歡喜,自是按着各人給的銀子高低排着先後次序,倘若銀子給的多,替他說的話就多;倘若銀子給的少,亦給你在娘子跟前揀了好聽話敷衍幾句。
偏那合歡娘子是個油鹽不進的角色,但凡你說起這個,她便只是傻傻的發笑,說得多了她又犯起瞌睡。久了,張媒婆黃金不倒的鐵招牌便砸在了她腳下,自此但凡是有關于她合歡的姻緣,鎮上的媒婆便齊齊繞道不接。
合歡自是樂得清淨,每日的除去釀酒看鋪,便是同橋對面斜坡下的一對小夫妻聊聊天、吃吃酒,無聊打發着日子。她在這鎮上,只得了這一對小夫妻算是朋友,雖和那叫魏阿常的白面丈夫三天兩頭拌嘴怄氣,因着妻子小京在中間賢惠調停,倒
也處得和樂。
9月的天,北方大約早已刮起寒霜,南方卻依舊氣候怡人,只早晚稍許涼意。
早早地才将店門打開,那對小夫妻卻已從門外走了進來。小京一襲寬松長褂,掂着六月大的肚子,手提一挂小食盒,還未進門先聞其聲:“京城裏來的寶貝,別地還買不到呢~!夫人你這麽瘦,可得好生補上一補。”
“又是你們京城裏的老爺送來的?”合歡小皺眉頭揶揄着,不信一身純樸的小京真有什麽京城裏的富貴親戚。只當她關心自己,便從櫃臺裏取了一沓小兒新衣送過去:“給,前日去買布頭,順帶也給你家寶貝做了幾件。”
“嘁,你這是什麽口氣?只怕你見了我家娘子的老爺,心動得連路都走不動。”魏阿常白了她一眼,不客氣地将她頂回去。
那個癡情的冷面皇帝,半年來隔三差五的送補品問消息,巴不得即刻便卸去一身牽絆飛來橋蘇鎮。也就是這麽個沒心沒肺的女人,白吃白喝着人家的東西,吃飽了就望櫃臺一趴打瞌睡,從來也不知關心問上一句。枉自己每次還得屢屢在信裏頭撒謊:“啊,有啊有啊,說是很想見見老爺當面謝謝您呢”……呸,好不虛僞。
心中替那冷面男人不滿着,手上卻并不見閑,擡手從架上取了一壺新酒準備往嘴裏頭灌,卻被小京一巴掌打空,趕緊又将将縮回手來。滿眼的喜愛與退讓,卻是個真正愛老婆的角色,讓人看了都忍不住心生羨慕。
察覺合歡些許落寞的神色,小京忙對着丈夫眨眨眼,岔開來話題:“哦,對了,這兩日鎮上新開了家武館,橋蘇鎮第一家呢!聽說那教頭長得魁梧又英俊,只往場院中間一站,一鎮的姑娘都挪不動步子了。夫人你要不要去看看熱鬧?”
合歡恍然回神,眉眼彎彎笑起來:“有那麽厲害的人麽?看把你的魂兒勾去。”
“得,這點我倒是不怕。”魏阿常撇撇嘴,好不得色的表情:“那教頭我見過,整日板着一副臉,連瞧都不瞧女人一眼,哪裏肯看上我家娘子這樣的平常角色?”
說完了,見小京作勢要打,趕緊往櫃臺裏将将一藏,險些撞上合歡的肚子。
小京撅着嘴:“說的也是。不過要是碰上咱夫人這樣的角色,怕邁不動步子的便是他了,哈哈。”眨着圓圓大眼狡黠一笑,捏住小魏的耳朵過橋回了自家小面鋪:“走啦,回去做生意。”
合歡自是不感興趣,只心底裏終究好奇,到底是個怎樣的高傲角色,竟然敢将一鎮
的美女視若無睹。等到去鎮中心采買物品的時候,便忍不住特意拐到那武館門口,悄悄往裏頭打量。
角落裏看了一眼,見場院中間的那人着一襲白衫黑長褲,端端立在院中央,脊背寬而筆挺,好不威風凜冽。還沒見到他容貌呢,心髒卻已完全不聽使喚的砰砰跳動起來,等到聽見周圍一衆少女吃吃的笑話聲時,方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竟挺着個大肚子突兀地站在了門中央……
羞煞個人啦。
趕緊揩着籃子要走,只移步的一剎那,又看到那教頭正好轉身看過來——鼻梁筆挺,五官清隽,眸子深邃得好似一汪望不到底的深淵,像有無盡的秘密藏在那裏頭。明明周圍那麽多美人,她卻偏偏只覺他在看她……心肝兒莫名突突跳得厲害,趕緊速速低下頭倉皇離去。
自那以後,合歡每晚便開始做同一個夢,夢裏頭自然是那個寬闊的背影,當然還有另一道模糊的黑裳。他們一個喚着她陌生的名字,一個攬着她在天空飛,她聽不見聲音,只知自己輕飄飄的怎也落不下地。
許是9月天燥,晚上睡不踏實,半夜醒來便覺得丹田處似有欲/望在湧/動。一邊羞愧孕婦還能有此反應,一邊卻又抑制不住的想要那欲,每次的對象竟然全都是他……好不知羞恥。
屢屢睡不好便沒有了力氣,早晨起來去挑水,不長的一段路也不知到底打了多少個哈欠。她如今月份漸足,怕起晚了人多路滑,不慎撞傷肚子,每日便都是早早的趁無人時候去打水。
卻次次都能恰好遇見那教頭在江邊打拳,他光着結實的臂膀和爬滿斑駁刀痕的胸膛,淡淡晨光打照在古銅色肌膚上,暈開來一片誘/人的好看光澤,直看得她眼花缭亂。知道不該看,卻又忍不住頻頻去偷瞄;見他像要轉過來,又趕緊埋下頭故意搖着井繩,低眉順眼不說話。
動了春心,走了心神,腳下一個不小心滑上一跤。
才準備驚呼,手腕卻被一只大手将将攙扶。
不用看都知那扶了自己的是誰,一顆心瞬時騰騰跳動起來……知他到底還是注意到了她。
也不知那“謝”字到底說出口沒說出口,反正是對他福了福身子,羞紅半張臉。
他似果然如人們所說,十分嚴肅又不愛講話,只“嗯”了一聲,細細打量着她鼓起的小腹,然後忽然地彎下腰,将她手中扁擔奪過,主動幫她挑起了水。
她恍然回過神的時候,手心卻已經空了,還來不及說“不用”,那人卻已經大步在前頭走開。
她只好跟在後面走,一前一後,她走在他的影子裏,倒似夫妻一般和諧。有路過的婆娘見了,笑眯眯調侃她:“喲,你要等的人終于回來啦。”
她臉兒紅彤彤,想解釋,卻還來不及開口,一群的女人已經從身邊嘻笑着擦肩而過。
那些暧昧不明的眼神,她哪裏能看不明白內裏的含意……緊緊攥着手心,一會兒咬着唇兒惱、一會又羞赧抿嘴笑。
那教頭便停下來等她,好看的劍眉微凝起來,似乎不明白眼前的女人為何一副癡癡的恍惚模樣。
她走神,撲通一聲撞進他懷裏。那般高大而魁偉的身材,她嬌小的身子罩在他胸膛下,忽生出好大的壓力。臉頰更紅了,忙擺着手急急辯解:“你不要誤會……她們、總是這樣開我玩笑。”
教頭表情很嚴肅,深邃的眼眸凝着她,許久才低沉着嗓音淡淡道:“我只是想問問,姑娘你家在何處?”
合歡一時又甚覺尴尬丢臉……都怪你,做什麽自作多情,看不被他笑話。
眉眼彎起來,假作大方一笑:“哦,我來引路。”
兩人并排的走着,好似為了照顧她懷孕,那教頭走得十分之慢,才鍛煉過的身體散發出一股好聞的沉穩氣息……靠得這樣近的距離……她的身體漸漸開始不安分起來,明明先前二人中間還隔着三掌距離,走着走着,不知什麽時候,她的臂腕卻已經貼上了他結實的窄腰。
好個不知羞恥的女人……狠狠地捏了自己一把,假裝擡起頭去看太陽,想看看到底被那人看去笑話沒有:“呃……怎麽稱呼你才好?”
“東方。”他嘴角好似向上勾了勾,下一秒卻又一本正經地繼續往前走,表情嚴肅而清冷,好似根本不屑低頭看她。
這樣的表情,越發讓合歡覺得很受傷……他應該是看出來了的,那麽厲害的一個人,這點小動作怎麽能瞞得過他的眼睛?是故意裝作沒看到吧,不定心裏在如何笑話自己呢……他連鎮上最美的姑娘都看不上,她這樣一個連孩子父親是誰都不知道的女人也好意思打他主意,真是沒羞沒臊。
心裏頭就賭氣了:“快到了。你放下來,我自己挑吧。”
東方微凝着好看的眉,似乎十分不解女人為何突然不高興起來:“你方才說了什麽?”
他的眼睛那麽深邃,像能洞穿她一般,直看得合歡心中慌亂。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