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退位
她身子後仰,幾乎是蜷縮在座上,雪白的裙裾與他的衣帶勾纏在一起。避開男人極有存在感的呼吸,她側開臉,低低道:
“你,你是本宮看着長大的,我只是不忍看到你真的喪命……”
“只是不忍?”
“只是不忍。”
褚妄微哂,“娘娘怕是忘了,您也就比兒臣虛長幾歲,這話說得,倒讓兒臣以為您對兒臣,真是那血濃于水的母子之情了。”
卿柔枝被他說得難堪。
“董靜婉說的話,”
他突然擡手,指腹按住她唇,堅.硬陷進柔軟。
“娘娘以為如何?”
卿柔枝一僵,猛地往後仰去,避開他這極為冒犯的舉動——
手捏扶手,冷汗驟然密布,以為如何?
皇後與九皇子私.通?
那分明是無稽之談!
“你放肆。”
終于明了,方才他眼底的怪異為何。
熱意緩慢從脖頸蔓延上來,像是打翻了胭脂。
她面紅如火,羞惱慌亂又驚懼:
“你我之間,清清白白問心無愧。董靜婉激憤之言,往你我身上潑的髒水,臨淄王竟是當真了嗎?”
那可是亂.倫!
她低聲警告他:
“陛下随時會醒,臨淄王,你最好注意你的言辭。”
不知為何他靜住,垂在身側的手攥起,直攥得骨節泛白。
“娘娘真以為,自己的魅力有那麽大嗎。”
他倏地輕笑,帶着嘲弄。
身前驟然一空,是他抽身離開。
卿柔枝白了臉,是,他是什麽人?
天生的惡劣種子,最喜歡看到別人因他而慌亂失措的模樣。
曾經一場宮宴,她因頭疼沒去成,夜裏九皇子卻來請安,向她讨一盞茶喝。
那時,少年手撐下颌,凝睇她許久突然道,“娘娘,我心悅你。”
她一瞬間震愕在那,久久無言。
而他垂下濃長的眼睫,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不慌不忙跪地請罪,道是酒後無狀,請她治罪。
她什麽也沒說,只罰他在坤寧宮外跪足三個時辰,讓他好好醒酒。
誰知道,他是暗地裏愛慕了他父皇的哪個宮嫔,将她錯認了呢?
直到一陣猛烈的咳嗽傳來,拉回卿柔枝的思緒。
陛下!
手腕卻被那人攥住。
卿柔枝咬牙:“殿下若想拿我尋開心,也請等陛下好一點以後……”
他目光卻緊鎖在一處。
她纖白的細腕上,赫然挂着一只手镯,不算貴重的白玉材質。
那年她生辰,太子送的是一尊玉佛,他送的,便是這镯子。
她後來才知,這是他母妃留給他的,唯一一件遺物,對他來說意義非凡。
他眸光盯着,一動不動。
慢慢地,視線落在她面上。
“這镯子,娘娘還留着?”
“娘娘好深的心思。”
他唇角揚起弧線,手臂一揚,驀地将她甩開。
卿柔枝猝不及防,整個人撲向桌面,整條手臂更是撞在了桌上。
手腕震得發麻,而那镯子就此斷成了兩截,痛得她一時擡不起來。
她又慌又惱怒,不知觸了他的哪片逆鱗,竟讓他發作至此?
“先是親手做的糕點,再是這镯子,”他淡淡嗤笑,“這世上,怕是沒有您不能利用的東西了吧。”
卿柔枝咬唇,他有什麽資格來說她?他不也是如此嗎,為了得到至高無上的位置,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包括她。
而她只是想活着,有什麽錯?
她冷冷地與他對峙着。
救他性命的元後,他不顧念;
當初她調換了毒藥的事實,也不能使他有一分半絲的動容。
想要在這樣的他手裏活下去,無異于天方夜譚。
陛下的咳嗽聲愈發猛烈。
褚妄動了動手腕,面容冷淡,像是在驅趕一只小犬:“去吧。去得晚了,父皇怕是要不行了。”
卿柔枝忙不疊朝床榻奔去,并未注意他的表情在一瞬間,變得極為陰冷。
“陛下。陛下可安好?”
她的聲音裏,充滿了擔憂。
不知是擔憂枕邊人多一點,還是擔憂陛下死後,她自己的命運。
也許,陛下會給她一紙丹書鐵券,但那又如何呢?
她還是一點保障都無。
皇權之下,人命不過蝼蟻,轉眼便會灰飛煙滅。
伺候陛下喝完了藥,細細擦去他唇角的藥漬,卿柔枝這才悄然退出太極宮。
誰知褚妄,亦是前後腳地随她走出。
“既不願為本王所用,又想保住太子妃的命。娘娘不覺得,這很可笑嗎?”
“我不願害陛下。”
卿柔枝回眸,堅定自己的立場,同時又有點祈求地看着他。
褚妄笑着,眼裏沒了溫度。
“今夜子時,熏風殿。娘娘若是不至,太子妃和卿家,娘娘一個都保不住。”
說罷,他揚長而去。
子時。
熏風殿,素來是文武百官朝見帝王的地方,褚妄高居龍椅,一襲玄黑色绛紗袍,垂眸望着底下衆人,好似這不是在大越朝堂,而是家中後院一般慵懶閑适。
宋尋歡慕昭宗棄安,衆多新舊兩朝的臣子分立兩側,皆是他的心腹。
有人在底下說着:“……當務之急,是早日登基,以免夜長夢多。”
一聲皇後駕到,打斷了君臣議事。
宋尋歡蹙眉:“皇後來做什麽?”
她一臉不贊成道:“殿下,請恕屬下直言,皇後不過一個深閨婦人,懂什麽國家大事,更別說,皇後至今立場模糊,搖擺不定。待殿下登基後,她和她身後的卿家定是一大隐患。殿下怎可讓她進這君臣議事重地,參與此等國事?”
慕昭與她唱反調:
“皇後娘娘怎麽就不能進來了,論起來,這還是娘娘自己家呢。”
宋尋歡冷笑:“自己家?你的意思,殿下與娘娘是一家人嗎?”
一家人?
眼看倆人又要吵個不休,其他臣子都一臉的頭疼,不約而同望向主座的決策者。
褚妄支着額頭,薄唇微勾,倒是并未計較宋尋歡那所謂的“一家人”,只淡淡開口道:
“是本王請母後來,作個見證。”
他一出聲,宋尋歡便止住了話頭,臉色隐隐不虞。
慕昭瞧她一眼便低下頭去,若有所思。
卿柔枝一踏進熏風殿,便覺得裏面有種莫名的安靜。
對上龍椅上那人瞧過來的視線,她微微一怔。
“母後。”他臉上帶着完美的笑意,修如梅骨的手,一指身旁:
“來人,請母後入座。”
那裏擺放着案幾,并未置椅,案上筆墨紙硯俱全,走近了才發現,上面還有一紙明黃卷旨。
卻是空無一字。
“娘娘是最熟悉陛下之人,這诏書由娘娘來寫,再合适不過。”
卿柔枝渾身一震。
他竟然要她模仿陛下的筆跡,寫一封退位诏書!
史官面容嚴肅,就在一旁靜候。
诏書一下,她與臨淄王聯合,便是板上釘釘的事實,往後史書工筆,都将有她這位皇後的身影。
今夜過後,她會面臨什麽樣的結局……卿柔枝不敢深想下去,臉色隐隐發白。
女子一襲蔥綠曳地長裙,腰系純白宮縧,纖纖立于案前。
她眉宇微蹙,籠着若有似無的哀愁。
一雙眼眸,又似狐貍般妩媚。
繼後久居深宮,今日難得一見,真是天下僅此一份的美貌。
幾個久經沙場的将士哪裏見過這樣的場面,紛紛看得移不開眼去。
宋尋歡冷冷一嗤。
卿柔枝出了會神,倒也沒說什麽,只平靜走去挽起袖子,只因手上帶了傷,一握筆便是疼痛難忍。
那纖纖玉指握着的狼毫筆,隐隐發顫,滴答,一滴濃墨,在雪白的紙張上暈開。
一只手忽然從她腰後握來。
“娘娘抖什麽?”
帶着笑的低語響起,一具高大結實的身軀貼靠而來,準确無誤地包裹住了她拿筆的手,冰冷與溫暖相貼,她登時渾身僵硬。
這……成何體統?
卿柔枝呼吸微急,做不到像他一般視旁人目光如無物,費力掙了掙,卻躲不開那人低沉磁性的聲音。
“娘娘若是不想弄髒衣裙,就安分些。”他語氣溫柔,卻帶着隐隐的威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