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君死

“你做什麽?”

被他一把攥住手腕,她大驚失色。

“放肆,放開本宮!”

卿柔枝掙紮着,可他用的力氣比之前任何一次還要大,她感到難以忍受的劇痛,整個人被他大力地拽着朝前。

“殿下,請殿下手下留情!”

淮筝慌亂上前阻攔,卻被褚妄一腳踹向心窩,整個人斷線風筝般飛出,直直撞向白梅樹,哇地嘔出一大口血,暈死過去。

“淮筝! ”

“不想她死,就閉嘴。”他眼眸冷戾。

她驀地盯住他,死死咬住下唇。

所有人,噤若寒蟬看着這一幕,看着大越的皇後,被她的繼子,一路拽着,拽進太極宮中。

沒有一人,敢出聲制止。

“褚歲寒,你簡直混賬!”

殿門砰的一聲關上,卿柔枝同時叱責出聲。手腕一圈紅痕腫.脹,她憤怒到了極點,淚水滴落不絕,嗓音微顫。

褚妄不言語,只抽出聖旨,甩到她腳下。

“現在,娘娘還敢篤定嗎?”

卷軸在她腳邊緩緩打開,看清那雪白帛書上的一字一句。

她臉上剎那間,沒了血色。

***

“皇後娘娘?”

鳳袍女子跌坐在地,像是被抽去了靈魂,對他的聲音沒有一點反應,蘭絕立刻就發覺不對,快步上前,撿起那封聖旨,展開看罷,亦是大驚。

“陛下怎會……”

陛下生性敦厚仁愛,絕非殘忍冷血之輩,怎會令皇後殉葬?

內帷,濃烈的藥味襲來。

蘭絕看着皇後緩緩起身,朝着內帷走去,她看上去完全恢複了正常,但蘭絕隐隐覺得哪裏不對。

“陛下——”

不多時,伴随重物落地聲,女子驚呼傳來。

蘭絕猛地一掀珠簾,只見地面一灘血跡濃豔,而皇後扶着陛下,柔弱的身軀勉力支撐着那身着龍袍的男子,眼眸含淚,戚戚朝他望來。

蘭絕臉色大變。

“傳太醫!”

蘭絕高聲道,他迅速轉身,在路過褚妄時,腳步微微一頓,旋即快步走了出去。

卿柔枝抱着那具失去溫度的軀體,指尖顫抖着從陛下的鼻尖離開,一瞬間,徹骨的冰冷,傳遍四肢百骸。

她低着頭,怔怔看着陛下深陷的,再也不會睜開的雙眸。

再移向他染滿鮮血的唇。

他死了。

他甚至,一句話都沒給她留下。

這位溫柔的、勤勉的帝王,天下人的君父,她的老師,她的夫君,她一生的依靠,在泰和七年的雪天,呼吸斷絕,永遠地,離開了人世。

褚妄長身玉立,手心靜卧着一串黑色的佛珠,冷漠地看着生父氣絕。

仿佛死去的是一個,與他毫無幹系的人。

不多時,蘭絕帶着太醫趕來。

看清屋內情形,他眸光一凝。

而随蘭絕走進的太醫,渾身驟然酸軟。

他跪倒在地,兩股戰戰,驚駭至極。

只見距離龍床不遠的地面上,赫然一條斷裂的,黃色如意幡。

此物若斷,君死有疑——

在場之人,都得沒命!

蘭絕呼吸微急。

他對身後道:“你先退下。”太醫如蒙大赦,立刻提着藥箱離開。

而蘭絕緩緩上前,挽起袖口,将陛下的身體扶到榻上。

他俯下身去,手腕整潔白淨,為陛下認真細致,整理起了遺容。

從頭至尾。

他什麽都沒說,也什麽都沒問。

卿柔枝捏着帕子,跪于地面,一點點擦去那灘血跡。

滴答滴答。

淚水從眼眶跌落,沖開那一片血紅。

……

三更時分,坤寧宮。

後院白梅樹下,白衣墨發的女子望着那一株繁茂的白梅,微微失神。

幾步之外,蘭絕雙手斂于袖中,并未貿然出聲。

那女子手中提了一盞宮燈,一陣風來,素白的裙裳蕩起水波樣的紋路,如有纖雲繞袖,冷煙蔽月。

渾身上下籠罩着淡淡的憂愁。

其靜若何,松生空谷。

其豔若何,霞映澄塘。

其神若何,月射寒江。

蘭絕想起初遇她時,她才十四。

還是無憂無慮的卿家二小姐。

一張粉面吟吟含笑,像枝頭跳躍的春光。

卿柔枝終于覺察到了男子的出現,眼底飛快掠過什麽,又低下眉去。

彎身緩緩一福,手中宮燈散發柔和的光,籠着如雲似霧的裙角。

“蘭大人。”

她問道,“大人這三個月并非西巡,而是,去了北邊?”

蘭絕道:“是,北方多荒漠和風煙,看不到宮裏這般美景。”

他仰頭,望着沉甸甸的花枝,下颌白淨優美,似一弧月。

卿柔枝沉思。

既是去了北地,青州便是必經之地。而太子,恰恰是在青州失了蹤跡。

這其中,一定有着某種聯系。

似乎知道她的困惑,蘭絕搖了搖頭。

“娘娘,還不到時機。”

自古成帝王者,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而臨淄王,正是占盡了先機。

三個月前,陛下突然病重,朝政大權落于董晖之手,內亂不斷。

恰在此時,臨淄王與建陵王聯手發難,集結數十萬大軍,打着清君側的旗號,浩浩蕩蕩直沖宛京而來,每一場翻身仗都打得極其漂亮。

病虎養精蓄銳,已然成了一只氣吞河山的猛虎。

朝着大越君臣,伸出他鋒利的爪牙。

無言沉默許久,終是卿柔枝先開口。

“蘭大人可有,心願?”

“娘娘是指……”

“一生,都不可企及的心願。”

他難得沉默。

她卻喃喃,“即便伴君多年,我還是很難,完全摸清陛下的想法。”

陛下他究竟有沒有一刻,真的将她當成他的妻子,全心全意地,信任過?

這樣的問題,她永遠都不會再有機會問他了。

褚隐是先帝最寵愛的皇子,與褚妄一樣在皇子之中行九,性情卻大相徑庭。

作為丈夫,他是溫柔儒雅的,但同時,帝王的冷血殘酷也在他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那道讓她殉葬的旨意,她看得清清楚楚,那,就是陛下的字跡。

蘭絕眸光微凝。

“微臣倒是覺得,陛下是在救娘娘。”夜風吹動他雪白的大袖,飄飄似一場夢,“娘娘有沒有想過,或許只有那樣做,娘娘才能有一線生機。”

卿柔枝一怔。

驟然從凄迷的情緒之中脫離出來,是啊,她怎麽沒想到!

按照褚妄的性子,什麽都不放在眼裏,最喜歡的,便是逆天而為。

他絕不會,順從陛下的遺願!

而如今,虎符在她手中。

陛下那道旨意并不是想要她死,而是在打消,褚妄對她的懷疑。

她不禁想到那斷裂的如意蟠……

難道這,也在陛下的計劃之中嗎?

蘭絕知道這一切嗎?他之前與陛下獨處過一段時間……看到那如意蟠時,他就沒有懷疑過她嗎?

“蘭大人,我有一個不合時宜的問題,想要問大人。”卿柔枝不知為何,生出一絲緊張,“你相信……相信我嗎?”相信她并沒有害陛下。

對上她的眸光,蘭絕竟有片刻失神。很快恢複清明,他道:

“微臣從未懷疑過娘娘。”

無論是七年前,

還是七年後。

她怔怔。

他輕聲:“娘娘,可以答應微臣,一件事麽?”

卿柔枝:“大人請講。”

他指尖拈着一枚白梅花瓣,嗓音輕得像是怕驚碎什麽:

“但求娘娘,無論遇到何事,都請一而再,再而三,三而不竭地、千次萬次地、毫不猶豫地挽救自己,于這世間水火。想必,這也是陛下所期望的。”

請你,活下去。

心頭突然湧上鈍痛。

如果這話,是在那時聽見,該有多好。

卿柔枝真誠道:

“多謝大人。”

男子一怔:“娘娘,不必對臣言謝……”

他眼眸微垂,情緒清淺:

“永遠都不必。”

蘭絕走後,不斷有風裹挾着清寒的梅香,撲向鼻尖。

混着淡淡的蘭花香氣,絲縷不絕。

***

卿柔枝心不在焉地慢慢走過蕪廊,卻在轉過拐角時,猛地撞上一團混沌的暗影。

她駭極,手中宮燈一晃,唯恐是什麽吃人的鬼怪。

她從小就害怕鬼神之說。

強定心神,借着昏黃的燭火,辨出對方的輪廓熟悉。她松了口氣。

是褚妄。

他垂眼在那站着,側臉英俊冷白,乍一看去竟比路邊的雪還要冷。

“殿下……”

攥着宮燈的手微緊,她知道,這樣的稱謂,不會沿用太久。

他很快,就是大越的陛下了。

褚妄擡眸。

忽然朝她走來,手指一勾扯住她的衣領,将她一把扯到身前。他彎腰,垂着眉眼,如狼一般在她肩頸處輕輕一嗅。

“娘娘身上的味道,與以往,有些不同。”

作者有話說:

狩獵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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